真的会有人看上同事吗

　　承诺过帮林茂扬联络房东，汪映挤在地铁里，单手一字一顿地打字。跟房东说明情况，推送名片。做完这一切，才终于松了口气。

　　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汪映默默整合起几处信息：林老师说现在要降低预算，房东说他租不起还赶走了他，可怜的林老师，现在肯定正经历困难时期，能帮就得多帮一把才行！

　　工作日不管几点都是早高峰，她站得有点累，半小时以后，终于挨到了目的地。

　　但汪映并不后悔拒绝林茂扬开车送她的好意，她知道林茂扬人很好，虽不算相熟，印象里他一直是温和友善的。

　　但毕竟是同龄异性，还是要注重界限。而且林老师刚离职，要是送她去机构附近遇上其他同事，免不了带来麻烦，本就有几个人对林茂扬抱有偏见，要是看见又要乱讲话了。

　　汪映无力感顿生，刚才面对林老师的无良房东，她可以帮林茂扬吵一架，态度强硬才能争取到应有的权益。

　　可是职场里的打压无处不在，一味的冲突没有作用，还会影响她的本职工作，为了保住机构里的工作，汪映只能忍让。

　　想到机构，她控制不住地烦躁，思绪很快被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填满。

　　汪映的工作是汉语国际教育老师，也就是教外国人学中文。毕业之后，她在老师创立的机构工作。

　　之前一年，林茂扬正是和她就职于同一家名叫宁尚的对外教育机构里，他的工作是全英文教学古琴老师，琴艺高超，是机构里生源最好的老师，很多学员慕名而来首选他的课程。

　　机构课程多种多样，大部分是教不同语种的学生学习中文，还有的老师用英语教授学生中国的传统技艺文化。

　　今早，汪映照常去赶早课，刚到就接到通知，学员临时有事课程取消。

　　她今天上午的排课只有这一节，只好继续备课，写教学汇报。

　　机构里老师规模不大，所有人都在同一间办公室，不上课就待在工位。此时已经有很多同事都到了，等着上课。

　　而今天不一样的是，他们都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汪映静静地坐到桌前，她不善与同事们交际，可旁边另一位中文老师许华很快靠了过来。

　　“汪，你知道吗？那个林，好像离职了。”

　　林指的就是林茂扬。

　　机构保留着部分外企习惯。同事之间称呼都是英文名或者姓氏，相熟一些的才会互相告知中文名。

　　林茂扬就职比汪映晚了半年，他就坐在汪映斜对面的位置上。不用刻意关注也能发现，林茂扬有好几天没有来机构了。汪映发现了，但是她并没有和同事交流过相关事情。

　　“是吗？挺好的。”汪映简单地回答。

　　许华撇撇嘴：“我们大家现在都在猜呢，这都几天了还没来，估计是走人了。你瞧他不好相处的样子，我早就看不惯了。”

　　另一位老师艾玛也加入话题，两个人一唱一和，开始讨论起了林茂扬。

　　“林一向目中无人的，对人很冷淡。那次我们约他一起吃饭，他想都没想就说还有事，多余的解释一句都没有。”

　　“还有！同事们谁也不知道他全名。汪映你知道吗？”许华激动地拍汪映的手寻求认同感，“这就很能说明问题啊！他特别不合群。”

　　汪映的观感很不好，她忍不住出言为这个并不相熟的同事辩解：“我知道的，可能只是你们排课不在一起，不要想太多。”

　　她都觉得好笑，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还总是要议论揣测人家。

　　汪映不想继续参与，转过头要终止对话，许华却一直抓着不放：“你怎么会知道他名字？没有人知道啊！快告诉我怎么回事，他自己说给你的吗？”

　　见汪映不搭腔，她急着证明自己的观点：“你别不信，林就是很孤僻的，你看他基本上没参加过我们的聚会，肯定是因为瞧不上我们。”

　　“也许人家有其他安排呀，这不能代表什么。”汪映已经不耐，但她不打算花精力争论，索性扯开话题，“你看我不是也不怎么参加聚会吗？”

　　许华彻底失了兴致，她垮下脸说：“汪，你还好意思说。看你长得漂亮，平时穿得也好看，也不像个死板的人。可你为什么不爱和我们玩？你很无趣，总是在扫兴。”

　　调节气氛的话，莫名成了许华的谈资，她居然还振振有词地指出汪映的不是。

　　偏偏这时艾玛还不依不饶：“你自己也从来不给面子，还为林解释，他只去过一场聚会，还是你也在的那一次，你当然不知道我们碰壁多不爽。”

　　汪映真想一句一句骂回去，可是这两个对自己理念深信不疑的人，以后还得一起工作，吵完以后又要花时间修复关系。和同事吵架闹大了要被写进工作绩效里，说她不利于团结，这一点她刚来上班的时候就吃过亏了。

　　吵架就能让他们停止偏见吗？她有心无力，怎么可能通过言语感化别人的不善呢？

　　莫名被指指点点挺憋屈的，可汪映只能咽下这口气，她像往常一样，用沉默应对，静静看了她们一瞬，没有试图去辩驳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她不是没有尝试过，根本没用。

　　想了想，汪映还是忍不住冷声为林茂扬说：“去准备课程吧，还是不要讨论别人比较好。”

　　许华和艾玛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和她拉开了距离，两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等汪映离开慢慢说。

　　终于获得片刻宁静，汪映揉了揉眼眶。这次她还是没指出她们的错处，这并非畏惧，只是对于这些不在意的人，他们的心思与偏见，没必要去纠正去纠结吧。

　　还有很多课程呢，那才是她赖以生存付诸热爱的生活来源。

　　刚恢复到工作状态，人事带着新入职的老师走了进来，径直去到林茂扬的座位：“你先坐，这里的东西我找人整理。”

　　和林茂扬关系相对近一些的麦克老师收拾了他的物品，并不多。

　　“哪位同事家在林的小区附近可以给他送过去？”

　　没人应答。

　　人事只好喊出几个名字，他们的地址就在隔壁的小区。可这些人第一反应就是找理由相互推脱。

　　只剩下一个姑娘，见逃不掉，面色一僵：“我不想去，他都不和我聊天的，很尴尬。”

　　人事也很为难：“都是同事，你帮他送一趟吧好不好。”

　　“干脆让汪去啊，她没课。”那姑娘挑着下巴指向汪映，小声补了一句：“而且我觉得，林平时跟我们都一般，就对她好一点。”

　　突然被点名的汪映不解地抬起头。

　　怎么还扯自己身上了？你尴尬我不尴尬吗？

　　她也不认同林茂扬只对自己好的说法，解读能力太强了吧？只是因为汪映不嫉妒他不刁难他，就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纸箱被放到汪映桌上，人事赶鸭子上架替她决定了：“汪你去送，十一点之前回来就行。”

　　莫名其妙揽了个活，汪映倒也不生气。

　　她跟林茂扬也没有来往，但她同情同被误解的林茂扬，因为他的课多报酬高，很多同事心生妒忌处处排挤。

　　她印象里总是笑眯眯的、性格软绵绵的林老师，怎么就被说成这样冷冰冰的人了？

　　汪映自己也是一样，她为了上课牺牲了娱乐时间减少交际，别人就说她无趣木讷。

　　她也反驳过，效果微乎其微。

　　为了避免影响她的考核绩效，迫于无奈，汪映学着次次隐忍，比起因此排课减少，还不如被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反正不掉块肉，对她来说，有工作才是要事。

　　送就送，都躲着不去那她帮个忙也没关系。

　　久违的侠肝义胆在这一刻点燃，看不惯这些人的拉帮结派，脑子一热同意了。

　　汪映走后，同事急不可待地戏谑道：“等她累一趟送过去，别人不领情，她就不装了，假惺惺，逞什么英雄。”

　　再之后的事，就是汪映找到林茂扬家，她虽不认为林茂扬会像别人说的那样无礼，也料想到会很尴尬。

　　她计划送到就走，谁想林茂扬那么客气，热情到离谱，让她进门，还做早饭给她，临走还要塞水果。而汪映自己也够义气，路见不平跟他一起和房东吵了一架。

　　这一早的事情全都偏离了航线，就像现在，她还主动要求帮林茂扬找新房子。以为会就此消失在生活中的人，竟然又产生了联系。

　　唯一和预想中一样的是，林茂扬不冷漠，跟同事所言完全不一样。

　　今天在他家，他一直都对她笑着。

　　汪映心里涌上难以言喻的难过，她替林茂扬难过。林老师不仅受房东欺负，许多同事也对他不好。

　　他们怎么都不知道他的好呢？

　　林老师真可怜！

　　这种失落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收到了林茂扬发来的信息。

　　“到了吗？”

　　消息发来时，刚好走到机构楼下。汪映宽了宽心，打字回复他。

　　她把手机收进包里，指尖碰到林茂扬给她装水果的保鲜盒，她默默心想：待会自己慢慢吃，才不分给那些说林茂扬坏话的人，一块都不给！

　　话说，这林老师掐着点问的吗，卡的点刚刚好。

　　事实上，林茂扬真是算好时间的，跟汪映分开后他就查询了路况信息，一路看着，特地选的汪映走到人行道时发的消息。知道她安全抵达，他放心地回去收拾行李了。今天阳光很好，他不自觉哼起了歌。

　　汪映再不爽也得回去上班，她有不会把个人情绪影带到课堂上，只是暂时不愿意回去工位，直接到教室等了。

　　下午的两节课，正常地完成了课堂内容。

　　刚走回办公室，几双意味不明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到她身上。她装作一概不知，今天早上刚给了许华和艾玛一个小小的难堪，汪映不信短时间内又会有人不识好歹地再来说风凉话。

　　事实上，她低估了无趣者八卦别人的欲望。这些人肯定是私下又对好了台词，许华不说话就换了个人，假借是交流课程，状似不经意盘问起来：“汪，东西送了啊？”

　　汪映刚刚燃起的行侠仗义之心还没熄灭，一听这话又要冒火，她无奈地抬眼看着八卦的人。

　　却不想，那人看见她无语的表情竟是会错了意，居然异常激动地问：“他是不是话很少，特别没意思？我就知道！他果然是这样！”

　　人只会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延伸，然后变成没道理的成见。

　　“什么这样？我说他哪样了？你在乱说什么？”汪映抬高音量反问。

　　去之前她就不相信人们口中林茂扬的形象，去了他家一趟，汪映心里的天平已经彻底偏向林茂扬，怜悯与共情促使她的愤怒，对她那样真诚的林茂扬，长久地被这些人造谣侮辱，就连离开后都仍不被放过。

　　她再也不屑于装傻充愣，做好了对线准备。

　　察觉到汪映的愤怒，那人似乎很不理解，但是为了表面的和谐，他又搬出来老一套打马虎眼：“我没什么意思，你多想了。”

　　好一个倒打一耙，汪映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

　　她有冲动去为林茂扬理论一番，这些人反倒哑火了。

　　“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样，少惦记别人，先把自己的事情活明白吧。”她收拾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一看电梯里全是同事，她嫌弃地转头果断走楼梯去了。

　　泄愤般跺在一级又一级的台阶上，汪映默默给自己打气，坚持住，控制情绪！不要当回事！

　　同事们此时面面相觑，汪映吃错药了？平时对她没少阴阳怪气，她都像个木头一样，怎么今天反应这么大？

　　直到坐在公交车上，汪映还是控制不住挫败。

　　她真的不是畏惧，她只是知道不会有什么改变，争吵没有意义。

　　就像刚才，她反驳了他们，今天的琐碎结束了。可是几天后他们又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假装是好同事，继续微妙的恶意。

　　纵然把同事的庸俗看了个遍，面对如此群体性的狭隘，她有心无力。

　　过去的她选择回避，因为这是一种成本最低的方式。

　　可现在，她为林茂扬不值，早上切身的相处，让此时同事们的中伤增添了分量，还有今天久违的挺身而出，让她想起曾经勇敢的自己。

　　可现在生活所迫，只能满腹憋屈。

　　汪映靠向窗户，强压下心中汹涌。下节课快到了，她不能再深想下去。生活在如此框架之下，无力改变，只能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投入到下一场课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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