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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倍工资
下午五点十分,国际幼儿园小二班的教室送走了最后一个小朋友。
冯清野蹲在汪思敬面前,仔细给孩子拉好羽绒服拉链,又理了理歪掉的小熊围巾。
“水壶在这里,今天下午喝了三次水,晚上睡觉前再喝一次。”
“知道啦小野老师。”汪思敬奶声奶气地应着,小手主动牵住冯清野的手,“老师,我们今天还吃昨天那个小兔子苹果吗?”
“今天是小熊。”冯清野说,“不过要等回家老师再给你做,好不好?”
孩子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这已经是冯清野兼职的第三周。
时间表固定下来:每天幼儿园五点放学,他带着汪思敬坐汪家的车回西山别墅,陪孩子吃晚饭、玩、读绘本、洗澡哄睡。八点半左右孩子睡着,他吃一顿留好的晚餐,九点整司机老陈准时送他回出租屋。
工资周结,每周一万二。这笔钱冯清野单独存在一张卡里,每次看到余额增长,心里都好高兴好高兴。
“小野老师,辛苦啦。”隔壁班的李老师凑过来小声说,“你又带思敬呀?他舅舅可真放心。”
冯清野笑笑没接话,牵着汪思敬往校门口走。
黑色宾利已经等在老位置,老陈下车接过孩子的书包:“小野老师,今天路上有点堵,汪总说直接回家。”
“好。”冯清野应道。
车驶向西山时,汪思敬趴在他腿上翻绘本,冯清野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发呆。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
【汪柏舟:今天会晚回。思敬的英语练习册在书房左边第三个抽屉,带他读前十页。】
冯清野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
汪柏舟最近发指令的频率在增加,从最初只交代孩子的事,逐渐延伸到“晚餐想吃清淡些”、“客厅那盆琴叶榕记得浇水”、“明天气温降,给思敬加件毛衣”。
冯清野吐出一口气:天杀的资本家!说好的带孩子!果然没有一份工作是只需要完成本职工作的!
不过每条指令他都认真执行,然后回复“好的汪先生”。毕竟,汪总给的很多!
车停在别墅前时,天色尚亮。
冯清野带着汪思敬进门,换鞋,洗手,吃水果、吃晚餐。
结束后,他带孩子去游戏房玩半小时积木,然后按照微信里的吩咐,去书房找英语练习册。
书房的门通常锁着,今天却虚掩着。
冯清野在门口停顿了两秒,想起“不进书房”的规矩,纠结了一下,最后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回应。
他犹豫了一下,推开门。
书房很大,整面墙的书架,落地窗外是已经开始泛红的西山秋色。空气里有淡淡的雪松香薰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精味。
冯清野没多看,径直走向左侧那排抽屉。第三个抽屉里果然放着几本崭新的启蒙练习册,他拿起最上面那本,正要离开,目光扫过书桌。
桌上摊开着一份文件,旁边放着一只没盖笔帽的万宝龙钢笔。酒杯里还剩一点琥珀色液体,杯壁上挂着残痕。烟灰缸是干净的,但空气里的烟味还没散尽。
冯清野迅速收回视线,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老师,这个单词怎么读呀?”晚饭后,汪思敬指着练习册上的“crocodile”问。
“crocodile,鳄鱼。”冯清野耐心地重复,“cro/co/di/le。”
汪思敬跟着念,学的认真。
房间只开了一圈灯带,暖黄的光晕笼罩着沙发一角。冯清野盘腿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沙发,汪思敬挨在他身边,小脑袋几乎要凑到书页上。
八点十分,孩子开始打哈欠。
冯清野合上书:“该洗澡了哦。”
“老师今天讲两个故事。”
“昨天说好了一个的。”
“两个嘛——”汪思敬拖长声音撒娇,小手拽他袖子。
冯清野心软了:“那要快点洗,不然没时间了。”
给孩子洗澡时,冯清野发现汪思敬手肘有一小块淤青。“这里怎么弄的?”
“今天玩滑梯,不小心碰到的。”孩子满不在乎,“不疼!”
冯清野还是去医药箱找了活络油,轻轻的揉。“下次要慢一点,好不好?”
汪思敬乖乖点头,忽然问:“老师,舅舅是不是不喜欢我?”
冯清野擦药的手顿了顿。“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他都不陪我玩。”孩子声音低下去,“爸爸妈妈也不陪我。只有小野老师陪我。”
冯清野心里某处软塌下去。他给汪思敬穿上睡衣,抱起来拍了拍背。“舅舅很忙,但他给你买这么多玩具和书,请小野老师来陪你,都是因为喜欢你。”
“真的吗?”
“真的。”
哄睡比平时多花了二十分钟。汪思敬睡着时小手还攥着冯清野的一根手指,他等孩子呼吸平稳了才轻轻抽出来,掖好被角,关灯下楼。
一到餐厅,灯自动亮起。
冯清野走过去,看到今晚留的是海鲜粥和几样小菜,旁边还多了一碟桂花糯米藕,这是他小时候爱吃的东西,他格外高兴。
他坐下来慢慢吃。粥熬得绵密,蟹肉鲜甜。吃到一半时,玄关传来开门声。
冯清野立刻放下勺子站起身。
汪柏舟走进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了一半。
他脸上有明显的倦色,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身上酒气比平时重。
“汪先生好。”冯清野轻声打招呼。
汪柏舟看他一眼,目光扫过餐桌。“怎么还没吃完?”
“马上好了。”冯清野坐下,加快吃饭速度。
汪柏舟没上楼,反而走向厨房。冯清野听见开冰箱的声音,玻璃瓶碰撞的轻响,然后脚步声又折回来。
一瓶冰水放在冯清野手边的桌上。
“先别吃了。”汪柏舟说完就要走,却晃了一下,扶住桌沿。
冯清野下意识站起来:“您没事吧?”
“没事。”汪柏舟闭眼捏了捏眉心,“车上有份文件忘了拿。你去拿一下,在副驾驶抽屉里。”
“现在吗?”
“现在。”
冯清野放下吃了一半的粥,穿上外套出门。库里南停在门口,他拉开车门,在副驾驶抽屉里找到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关上车门,转身快步走回别墅。
汪柏舟还站在餐厅里,一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按着胃部。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眼神有些涣散。
“文件给您。”冯清野递过去。
汪柏舟接过,没看,随手扔在桌上。“你可以走了。”
“您……”冯清野顿了顿,“需要解酒药吗?或者胃药?”
“不用。”
“厨房有蜂蜜,可以兑温水——”
“小野老师。”汪柏舟打断他,声音比平时低沉,“你的工作到九点结束。现在几点了?”
冯清野看了眼墙上的钟:八点五十。
“还有十分钟。”汪柏舟直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语气已经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冷淡,“去收拾你的东西。”
冯清野抿了抿唇。“好。”
他走到玄关,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双肩包。经过餐厅时,余光瞥见汪柏舟已经坐在了餐桌旁他刚才的位置上,正看着他没吃完的那半碗粥。
冯清野快速移开视线。
汪柏舟看着冯清野的后脑勺,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冯清野像鬼撵他一样手忙脚乱的推门走进夜色里。
老陈的车已经等着了。路上,冯清野一直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子。车开到一半,手机震动。
【汪柏舟:明天降温,别穿那件薄毛衣。】
冯清野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车窗外路灯的光划过屏幕,明明灭灭。
他打字回复:【好的,谢谢汪先生提醒。】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您也注意保暖。】
消息发送成功,没有回复。
冯清野收起手机,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第二天是周五。
幼儿园放学时,汪思敬格外兴奋:“老师老师,舅舅说周末带我去动物园!”
“真的吗?太好了。”冯清野笑着给孩子戴好帽子,“要看什么动物?”
“要看大熊猫!还有长颈鹿!”汪思敬手舞足蹈,忽然想起什么,“老师也一起去好不好?”
冯清野愣了一下。“老师周末有事呢。”
“什么事呀?”
“嗯……要收拾房间,还要去看望朋友。”他编了个理由。
孩子失望地噘嘴,但没再纠缠。
回到西山别墅时,冯清野意外地发现汪柏舟已经在家了。
男人穿着休闲的灰色针织衫和黑色长裤,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平板,茶几上摆着一杯咖啡。
“舅舅!”汪思敬拉着冯清野的手站在原地打招呼。
汪柏舟放下平板,把孩子抱到腿上。“今天在幼儿园高兴吗?”
“高兴!小野老师给我贴了两个小红花!”
冯清野站在玄关,等他们说完话才走过去。“汪先生,今天思敬的体温正常,午睡一小时,午饭吃了大半碗——”
“嗯。”汪柏舟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冯清野身上,“你穿的什么?”
冯清野低头看自己。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深蓝色棉服,不是很时尚但保暖足够。
“昨天不是说降温?”汪柏舟眉头微蹙,“这件棉服不够保暖。”
“我觉得还好……”
“觉得?”汪柏舟重复这两个字,语气听不出情绪,“西山比城里低三度。明天开始,上班穿那件黑色的羽绒服,衣帽间右手边第一个柜子。”
冯清野怔住:“什么?”
“给你准备的。”汪柏舟说得理所当然,“别感冒了传染给孩子。”
这话合理得让人无法反驳,而且算是他占便宜了。
冯清野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谢谢汪先生。”
“去换吧,试试合不合身。”
冯清野犹豫着走向一楼的客用衣帽间。打开右边第一个柜子,里面挂着一件崭新的黑色长款羽绒服,标签还没拆。他看了眼尺码,正好是自己的。
旁边还有两件羊毛衫,同样是他的尺码。
他伸手摸了摸羽绒服的面料,很轻,很软,内衬是细腻的绒。吊牌上的价格比他一个月房租还贵。
冯清野的内心:这个世界那么多有钱人!多我一个怎么了!
“不合适?”汪柏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冯清野转身,发现男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靠在门框上看他。
“合适。”冯清野低声说,“工作服是不是太贵了点,我……”
“工作需要。”汪柏舟打断他。
他说完转身走了。
冯清野站在衣帽间里,看着那件羽绒服,心情复杂。
哄睡完汪思敬,冯清野在餐厅吃饭,汪柏舟自然而然地跟着走过来,在餐厅和他“同桌”吃饭了。
虽然座位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但确实是同一张桌子。
冯清野埋头吃饭,尽量降低存在感。
“周末有什么安排?”汪柏舟忽然问。
冯清野抬起头,确认对方是在问自己。“周六去图书馆,周日……还没定。”
“图书馆?”
“嗯,查点幼教资料。”
汪柏舟点点头,没再说话。饭后冯清野快速扒饭,吃完走人。
冯清野收拾完碗筷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汪柏舟还在客厅,正在接电话。
“嗯,下周三的会推到下午。慈善晚宴让周副总去。”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厨房门口的冯清野,“先这样。”
挂断电话后,他朝冯清野招了招手。
冯清野走过去。
“明天几点去图书馆?”
“上午十点。”
“哪里?”
“国家图书馆。”
汪柏舟拿起手机划了几下。“老陈明天送思敬去上早教课,我让司机九点五十去接你。”
“不用麻烦,我坐地铁去——”
“顺路。”汪柏舟放下手机,抬眼看他,“九点四十,别迟到。”
“思敬说明天你们去动物园……”
“明天九点四十。”
又是那种不容拒绝的语气。
“哦。”
冯清野回到出租屋已经快十点。他洗了澡,坐在床边擦头发时,手机亮了一下。
【汪柏舟:羽绒服别忘了穿。】
他看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很久才回复:【好的。】
冯清野想:明天也不上班啊!
放下手机,他走到衣柜前打开门。那件旧棉服挂在最外面,袖口确实有点磨白了,但还能穿。
他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关上了柜门。
周六上午九点四十,一辆黑色奔驰准时停在小区门口。冯清野穿着那件黑色羽绒服下楼,司机下车为他开门:“小野老师,汪总说直接送您去国图。”
“谢谢。”
车开到图书馆不过二十分钟。冯清野道谢下车,走进那座宏伟的建筑。
他在幼教资料区泡了整个上午,抄了十几页笔记,中午在食堂随便吃了点,下午又去听了场免费的儿童心理学讲座。
讲座结束时已经下午四点。他走出图书馆,天色阴阴沉沉,像是要下雪。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冯清野接起来:“喂?”
“结束了吗?”汪柏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很安静。
冯清野愣了一下:“……结束了。”
“东门出来,黑色宾利。”
电话挂断了。冯清野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往东门走。果然,那辆熟悉的宾利停在路边。
他拉开车门,汪柏舟坐在后座,正在看一份文件。
“汪先生?”
“上车。”汪柏舟没抬眼,“送你回去。”
冯清野坐进去,关上门。车里暖气很足,有淡淡的皮革香味。
“啊?……”他犹豫着要不要问一下现在这种奇怪的情况。
“在附近见客户。”汪柏舟合上文件,终于看向他,“顺路。”
又是顺路。
冯清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静坐着。车驶入主路,窗外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
“资料查到了吗?”汪柏舟忽然问。
“查到了,很有帮助。”
“嗯。”汪柏舟顿了顿,“思敬说,你想去动物园?”
冯清野有些反应不过来。“是思敬想去,我……”
“明天去吧。”汪柏舟说,语气像在安排工作会议,“九点出发,你准备一下孩子的用品。”
冯清野转头看他:“我也去?”
“不然谁照顾思敬?”汪柏舟反问,目光落在他脸上,“三倍工资。”
“……好的。”
“那就这样。”
车内又陷入安静。
雪花扑在车窗上,很快化成水痕。冯清野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这个汪总除了人有点奇怪,人还是好的,加班给加班费的好老板!
车停在他小区门口时,雪已经下大了。
冯清野解开安全带:“谢谢汪先生送我回来。”
他推门下车,冷风卷着雪花灌进来。正要关车门,汪柏舟叫住他。
“小野老师。”
冯清野弯腰看向车内。
汪柏舟从身旁拿起一个纸袋递出来:“思敬给你的。”
冯清野接过,纸袋里是一个毛绒熊猫玩偶,还有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玩偶脖子上挂着小卡片,稚嫩的笔迹写着“给小野老师”。
汪柏舟说:“收着吧。”
冯清野抱着纸袋,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谢谢。”
车门关上,宾利缓缓驶离。冯清野站在雪里,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走进小区。
回到冰冷的出租屋,他开灯,把熊猫玩偶放在床头。巧克力盒子上贴着价签,是他舍不得买的那种进口牌子。
思敬真是对我太好了!
手机震动。
【汪柏舟:明天八点半。】
冯清野回复:【好的。】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楼下那排自行车。远处CBD的灯光在雪幕里晕成一片朦胧的光斑。
他抬起手,摸了摸身上这件羽绒服柔软的面料。
贵的羽绒服就是好穿。
然后高高兴兴的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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