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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
李平安又一次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梦里。
全是血,遍地都是血。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等奉命活捉叛党回去受审,何时说要就地处死了!”
那是她自己,她在诘问。
“蠢货!”李平安冲着自己大喊。
“蠢货!还看不出吗!他是来杀你们的!跑啊!”
她拼命地叫喊,想过去拉走自己和同僚,但不论如何拼命奔跑都停留在原地。
齐伯贤的脸笼罩在铺天盖地的血色里,像是地狱里的鬼。
“啧,一条走狗,问那么多干什么。明白鬼糊涂鬼不都是鬼?”男人狞笑着,向身后挥了挥手。
“动手,麻利点。哎哎哎!没眼力见的!那几个姑娘,先留着待会儿杀,别浪费了。”
李平安看着自己和一众同僚拼死反抗。
可是他们刚刚才竭力奋战,拿下了这一队意图突围的叛军。
他们甚至举不起刀。
他们在被轻易的屠杀。
一群一群的人,像落叶一般,轻飘飘地倒下。
刀兵相接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反倒是轻声的呢喃越加清晰。
“姐姐,别出声……”
“平安,要活……”
“还得是相爷高断,我齐某人这次过后,可要飞黄腾达喽!”
猛的惊醒,窗外天已大白。
李平安坐起身,看着手边的空药瓶怔愣。
“药这么快又没了?啧……你昨夜灌了多少?”
燕时绕过屏风,将一件外衫丢给李平安。
“师父。”
“嗯。今晨圣上发火,殿下还未下朝,遣我先过来看看你。”
“怎么说?”
“做的不错。”燕时将一杯水递过来:“昨晚的刺客和押送的官兵一个没活下来,定国侯为护世子也受了些伤,在朝堂上一顿哭诉卖惨。圣上震怒,命人严查。”
李平安喝水的手一顿,“定国侯受伤了?”
“是啊。你没仔细瞧?不过倒也无大碍。
哦,还有那个颖县的县丞,说是增援路上遇到滑坡,跌落山沟摔死了。听说死状那叫一个惨不忍睹,额头磕在尖石上,几乎要砸穿了。”
燕时边说,边噙着笑坐在梳妆镜前:“此人为邀功对你们下毒手,现下死在你手里,倒又是挣了一个身后功名。我一早便说帮你处理你不肯,都忍了大半年,怎么突然等不及了,做的这般冒险?”
“他要调任了,官越大越难处理。”
燕时点点头,随即想到什么,收了笑意,试探着问:“现下凶手已死,你雁云卫的同僚想必也能安息了,你可要就此收手?”
凶手……
『我也是奉命行事啊!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是左相!你去找他,去找他!』
齐伯贤死前沙哑的话在脑海里翻滚,搅动的她头脑胀痛不已。李平安皱着眉摇了摇头,轻声道:“师父已助我查明了背后真正的持刀人,怎么又劝我半路收手呢?”
“那是你有求于我,我肯定不能瞒你。”燕时轻叹了口气,“只是齐伯贤一介无权无势的阿谀小人,说杀便能杀,但他上头的左相之子,相府门客,都是朝廷要员,至于左相,更是连太子尚得顾忌几分,你这不是白白送死吗?”
李平安将空杯子放下,苍白的脸上挤出来一点笑意:“师父不必忧心,我们不是说好了——”
“唉,记得记得,不问你,不妨你,你成了呢,于我有助益,败了也不牵扯我。”
燕时打量了她几眼,又无奈道:“我不过是觉着你太耗自己的身子了。这安神的丸药三两天便要空一瓶,你再瞧瞧你的脸色,这么几个人给你累成什么样子,怕是内伤还未好全,我看之前补血生津的药还得续上才行。”
这话李平安无法反驳,昨夜她确实几乎脱力,又是杀人又是搬石头撬树的,一回来便咳了血。她当年一个人突出百人重围也没有这样过。
正安静听着唠叨,燕时突然转言道:“还有一事,尚书府来人,叫你过去,说是定国侯去府上了。这次推不了了昂,去吧。”
京城的男男女女早就将尚书嫁女,侯爷娶妻这桩事翻来覆去地嚼巴了好几遍。
“定国侯社稷之功,怎的配了个庵里长大的庶女?”
“什么庶女?听说是家奴生的,从前李大人根本都不提有这么个人。”
“可别这么说,好歹也是亲生的。听说是尚书家的千金死活不肯嫁,这才想起来外头还有个女儿,专程给接回来,这姑娘也是个倒霉的。”
“谁晓得是真是假,保不齐是找来凑数的。”
“不至于吧?这可是灭族大罪,圣上都允了,不然哪能说换就换。”
“哎,尚书家的千金为什么不嫁定国侯啊?三品的官,一品的侯爵,这不是高嫁吗?”
“你打哪里来的?别是平襄奸细吧!那赵席玉个风流草包都出名了,你不知道?再且说,能狠下心对亲爹亲兄下杀手的,你敢让女儿嫁?”
“是啊,一等侯有什么用,一无实职,二无实封,走到哪儿不被人笑话?”
茶楼酒肆里头的人谈的起兴,李平安坐着轿子穿过闹哄哄的街道也没什么人注意。
轿子拐进巷子,钻入角门,停在了一洞月牙门外。
“是大小姐吗?老爷在前厅,请随奴婢来。”
李平安跟着嬷嬷七拐八拐,进了前院正厅,厅右侧设了一道屏风,李平安刚从侧门进去,屏风外头便传来礼部尚书李守裕的声音。
“难为侯爷受着伤还亲自过来送聘书,小女偶感风寒,在京郊静养,侯爷还请稍候。
哦,来了!愔儿,见过定国侯。”
透过眼前的轻纱屏风,李平安能瞧见一边座椅上跷着二郎腿的人影。那人正伸长了脖子,晃着脑袋往这边看。
“不不,理应是本侯先拜会李小姐,听闻小姐温婉有仪,神韵天成,本侯有礼了。”
赵席玉率先起身,隔着屏风躬身作揖。
李平安听出他话里的暗讽,福身道:“听闻侯爷端方持重,乃逸群之才,小女拜服已久。”
“哈,小姐谬赞,不知本侯是否有幸一观小姐芳容?听闻小姐抱恙,我实在心有牵挂。”
一边的尚书和主母面面相觑,主母率先开了口,“这,按习俗,婚前怕是不宜……”
“哎呀,我朝民风开放,想来不妨事!”
赵席玉说着已径直越过了屏风。
正对上李平安毫无波澜的眼神和毫无温度的微笑。
赵席玉受了伤,踉跄着像是有些站不稳,一只脚磕到桌角,眼见要一头栽下去,李平安本能地扶了他一把,钗环声叮铃作响。从屏风那头看,二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赵席玉尴尬一笑,忙退到屏风外,“多谢,见……见李小姐面色尚好,我也就安心了,本侯先行告辞,送来的聘礼便交由我府上管家清点。”
又随便扯了两句话,赵席玉便一溜烟跑了没影。
李平安从屏风后走出来,见尚书夫妇收了堆在脸上的笑,正满面愁容地互相对视。
她不予理会,唤了声父亲母亲,便像木桩子似的垂眼站在二人面前,尽力地扮演一个庵里出来的胆小、木讷的女儿,只求自己能赶紧被轰走。
她的身体已然叫嚣着到了极限,她需要休息。
没有人开口应她,就在李平安想出声告辞时,只见李守裕一挥手,左右仆从立刻会意,退出去关上了门。
“您这是何意?”
多年养成的警觉让李平安霎时间绷直了身子,袖中藏着的银簪悄悄滑到了掌心。
却见主母秦以斓猛地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她面前。
“愔儿,救救你妹妹吧!”
李平安这下是真心实意地不解了,抬头望向李守裕。
李守裕走过来,一边搀扶起地上已经眼含泪花的人,一边叹声道:“是这样,你妹妹她现下身处险境,我们也是没法子了,愔儿,为父知道你结交了许多江湖友人,刑理司正燕大人又是你的师父……”
“怎么?京兆府怠慢堂堂尚书大人,令千金丢了都不受理,要我去刑理司告状?”
李守裕喉头滚动两下,没有说话,一旁的秦以斓遂低声道:“嫣儿她,她旬月前瞒着我们与人私奔,不想是被人骗了!几日前我们收到封信和嫣儿的珠花,说是叫你父亲送去金银,否则她便不能活。我们依言送了,可嫣儿仍不见回来,我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这种事,我们若是报官,不论是私奔还是遭人强掳,她的名声都要不保了啊!”
秦以斓说着,将怀中的信件拿出来,李平安接过看了两眼递了回去,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提什么条件。
她如今被人捏在手里,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能多揣一点筹码是一点,没有来活儿不接的道理。
李平安想了想,对李守裕道:“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秦以斓会意,忙退到了厅外,偌大的厅中只余二人。
李守裕着急上火了好几天,开口的话先带了指责:“你这模样也不像是病的下不来床,叫了几次也叫不动?你妹妹有多危险你知道吗!父母相请也百般推脱?都是要当命妇的人了,从前松散无度的习气要改改。”
李平安愣了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李守裕又道:“罢了,尚书府会全力配合,你可一定要将嫣儿找回来啊!”
李平安见他一瞬间变成慈父模样,觉得新鲜又好笑,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若我不答应,您当如何?”
李守裕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皱起了眉,“你这是何意?你还想讲条件?且不说你和尚书府如今荣辱一身,嫣儿她毕竟是你的亲妹妹,骨肉相连啊!”
骨肉相连。
好一个骨肉相连。
李平安心头突然烧起一股无名火。她知道不应该,可本就昏沉烦躁的心绪像是被点燃的干柴,一发不可收拾。
“亲妹妹?大人说这话自己恶不恶心?”
汹涌的愤怒彻底冲破了理智,她放任自己剥去伪装,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父亲。
“你妻子受千人所指的时候,你乌龟一般缩起来,怕的要赶紧给自己取个续弦撇清干系,连她的女儿都不敢见一面。
那个时候,你敢让李玉嫣叫我一声姐姐吗?敢说我们骨肉相连吗?”
李平安觉得心口闷地厉害,深深呼出两口气,觉得略缓和了些,才看着脸色铁青的李守裕,道:“得罪。这忙我帮不了,大人另请高明吧,我可以当作不知,不会传扬。大人给我一个身份,我替令千金入侯府,公平交易而已。”
她顿了顿,觉得还是有必要把有些话说的更明白些:“当然,大人若是气不顺,可以自己去找我师父告上一状,只要您不怕别人知道我是您和她的女儿。亦或,您直接换个人去嫁,只是今日定国侯已见过我的样貌,到时就得麻烦大人自己去解释了。”
“够了!
…… 滚。”
李平安疾步走出门,走到日光底下,才发觉眼睛涩涩地疼。
她轻轻摇了摇头,最近许是睡不好的缘故,愈发不冷静了。
一路摸索着走出尚书府,走到四下无人的巷角,李平安打开了手心里被赵席玉悄悄塞过来的纸条。
上面用难看的字写着——
“今夜二更,醉江月二楼东三厢,有要事相讨,窗户开着。事关重大,务必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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