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知不知

　　高速路上，迈巴赫的速度已经飙到极限，可身后那几辆车依旧紧咬不放。

　　平时这个点堵得寸步难行的路段，眼下居然空荡得有些诡异。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黎总，甩不掉。”

　　黎晟看向后视镜，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下高速，往郊区开。”

　　车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锐响，迈巴赫猛地拐进匝道，冲入通往城外的黑夜。

　　路灯飞速后退，窗外的光越来越稀疏，最终只剩车灯劈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月亮不知躲去了哪里。

　　“他们还在跟。”司机面色不虞，声音紧得发颤。

　　后视镜里，那几盏车灯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像黑夜中沉默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猎物。

　　车子最终冲进一片废弃工业园区。

　　急刹带起一片尘土，车灯熄灭的瞬间，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下车。”

　　黎晟推开车门，混杂着铁锈和沙土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两人迅速闪身躲进一堆巨型水泥管后，屏住呼吸。

　　追兵的车也停下了。几辆黑车扇形散开，堵死了所有去路。车门打开，数道身影跨了下来，在稀薄的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黎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在耳膜上。他从掩体后缓缓站起身。司机紧跟在他身侧，手里紧握着应急扳手，金属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谁派你们来的？”黎晟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格外清晰，“要什么条件，可以谈。”

　　“谈？”

　　对面为首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短促地嗤了一声。

　　“黎总把我们老板往死路上逼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谈？”

　　老板？

　　黎晟脑海里瞬间有了答案。

　　想来是他那个没脑子的二叔办的好事，反倒把祸水引到了他头上。

　　眼下局势凶多吉少，他暂且不知对面几人是谋财还是害命，只能虚与委蛇，先与之周旋。

　　“我倒不知，我竟得罪过这等大人物？”

　　黎晟捏紧了口袋里的折叠小刀，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装你妈的蒜！”那人身后的小弟按耐不住，扯着嗓子吼道：“老大，麒麟那老东西估计管不过来，咱们干脆弄死他得了。”

　　麒麟？是代号？

　　听到这话，黎晟面上不显慌乱，只是把手中的刀又攥紧了些。

　　为首的抬了抬手，示意小弟闭嘴，旋即没甚感情的开口：“黎总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既然如此，我不介意帮黎总好好回忆回忆。”

　　说罢他又讥笑着补充一句：“记得给黎总留个全尸。”

　　晚风吹得铁锈大门嘎吱作响，乌云遮掩掉月光，只有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忽明忽灭，极速向他们这边逼近。

　　对面传来几声嘶吼，既非人声，也不像动物的发出的。

　　当那东西冲至黎晟眼前时，他才总算看清模样。

　　体型庞大，顶着副四角牛头，浑身雪白的毛密得跟蓑衣似的，乱糟糟裹了一身。

　　黎晟后知后觉地骂了一句，合着一路追着他们的，压根不是人类。

　　那东西朝他们这边落下一直蹄子，黎晟闪身躲开。

　　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只蹄子就紧接着袭来。

　　黎晟咬牙抬起手臂硬抗下这一击，反手就把小刀狠狠扎进它前蹄里。

　　耳边霎时炸开这怪物的吃痛的嘶吼，震得他脑仁儿嗡嗡作响。

　　那怪物扯着嗓子骂：“操，老子今天非弄死你！”

　　“这东西怎么还会说人话啊？！”

　　司机在另一头边跑边骂，连滚带爬的，嗓子都喊劈了。

　　黎晟的手臂被震得发颤，唯一的刀还没来及拔下，就被这怪物一蹄子掀开。

　　眼看那带着腥气的蹄子就要碾下来，一声清越的龙吟突然从远处炸开，那蹄子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僵在半空愣是落不下来。

　　下一秒，一条青龙凭空出现在黎晟跟前，宽大的尾巴一卷，就跟拎小鸡似的把那怪物甩出去几十米，重重砸在地上。

　　紧接着，那青龙周身灵光一闪，化作人形，抱臂站在黎晟面前，眉眼间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劲儿。

　　对面为首的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你是……尘蹊？！你居然没死？”

　　尘蹊转身看着他，眉头微蹙：“犬因，你缘何伤人？”

　　“不想死就滚远点，别坏老子好事。”

　　犬因眼底翻涌着红意发红，显然是被气急了。

　　尘蹊空着的手心里，冷不丁就多了副手铐，他指尖转了转金属铐环，漫声道：“妖管局这玩意儿，听说专治你们这种不守规矩的。

　　犬因几人大惊失色，这破龙什么时候去了妖管局？

　　这要是被抓进去，又得蹲几百年的大牢。

　　那几个妖怪也是识时务的，转身化作一阵风逃走了。

　　尘蹊看他们离开以后，捻手掐了个决才回头看身后的人，说了一句：“我现在打不过他们。”

　　尘蹊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长时间维持人形都成问题，刚打了那一下就用尽了全力，真要接着打下去，吃亏的就说不准是谁了。

　　黎晟莫名，和他说这个做什么。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解释为什么把妖怪放跑了。

　　“没事，”他站起身来，声音还带着点哑，“刚才谢谢你，方便加个微信吗？或者你需要什么可以和我说。”

　　尘蹊茫然，“微信，那是何物？”

　　还以为被拒绝了，黎晟的手机刚拿出来一半又塞回口袋里，略带歉意道：“抱歉，唐突了。”

　　第一次见面就直接要和人微信，确实太没分寸。

　　尘蹊瞥见他的动作，干脆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递了过去。

　　黎晟心中惊讶，刚认识就放心把手机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出去，现在妖怪防范意识这么薄弱？

　　他面上不显，伸手接过手机点了几下，还给尘蹊。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尘蹊。”

　　“黎晟。”

　　黎晟点点头，把备注改成了“尘蹊”二字，说来也奇怪，他为什么潜意识里觉得“chenxi”就是这两个字？

　　不等他细想，身边的人的身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似要维持不住人形。

　　尘蹊下意识地扶住一旁的废弃水泥管，指尖微微发颤。

　　黎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他上前一步，几乎未经思考就伸手扶住了尘蹊的手臂。

　　入手是意料之外的冰凉，是某种更接近于玉石或深潭寒水的质感，黎晟指尖一顿，却没有松开。

　　“你怎么样？”他声音压得很低，在空旷的废墟里有种莫名的私密感。

　　尘蹊侧过头看他。龙族的竖瞳在昏暗中还未完全褪去，泛着极淡的金色光泽，近距离看，像是某种深邃的漩涡。

　　他并未挣脱黎晟的扶持，只是轻轻摇头：“无妨，只是灵力耗竭，形影不稳。”

　　“你需要什么才能恢复？”黎晟问，目光落在尘蹊略显苍白的脸上。

　　尘蹊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注视与碰触，微微偏开视线，看向远处犬因逃离的方向。“静修，或者……”他顿了顿，“灵气充裕之物。但这俗世之中，难寻。”

　　他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仿佛灵力耗竭对他来说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

　　黎晟隐约明白了，尘蹊可能沉睡很久近来才苏醒，现在与时代脱节，灵力耗尽，处境不容乐观。

　　“先离开这里。”黎晟当机立断，声音已如往日一般沉稳。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司机，“去静园。”

　　嘱咐完司机，他又转身询问尘蹊：“天色不早了，要不去我家休息一下？”

　　尘蹊现在还没有个正经住的地方，与人类同居，也更方便了解当下社会，妖管局那些不着调的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眼下倒是个好时机。

　　这人周身的气息很熟悉，尘蹊却总想不起来曾在哪见过。

　　他思忖片刻，轻声询问：“你刚刚说我有需要和你说，现在可还作数？”

　　黎晟点点头，“自然。”

　　“那我能在你家小住几日吗？”

　　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后，尘蹊跟着黎晟踏上了已经蒙尘的迈巴赫。

　　车门关上后，隔绝了外界荒芜的夜色与血腥气，车厢内安静下来，只有引擎的嗡嗡声。

　　尘蹊靠在真皮座椅里，眼里掩不住的好奇，他眼眸扫过车里的物件，不禁感叹道：“你们人类真的很神奇。”

　　尘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伸手触摸，却只碰到一片冰凉。

　　黎晟转头，看着车窗上他的影子，那双红眸亮晶晶的映在窗玻璃上。

　　“你的眼睛……”

　　尘蹊转过头来，“吓到你了？”

　　“没有，”黎晟下意识否认，他甚至更仔细的看了看那双眼睛，“很特别，就像……”他顿了顿，像是寻找合适的词，“像藏着融化的金子。”

　　尘蹊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形容，怔了一瞬，随即勾了勾嘴角，浅浅的笑意融化了他周身非人的疏离感，“凡人很少这么说。”

　　“我也很少见到龙。”黎晟语气平静。

　　不是很少，他以前从没见过龙。

　　车子驶入静园，暖色的灯光从别墅照出来。黎晟先一步下车，绕到车的另一边，给尘蹊打开车门，“小心头顶。”

　　安顿好司机后，他领着尘蹊往客房走，屋子里燃着的沉香放松了一晚上紧绷的神经。

　　“这里是浴室。”他给尘蹊介绍，怕他不懂，又说：“就是洗澡的地方。”

　　说着，他还手把手教尘蹊调了热水器，确认他看明白了才停手。

　　“床上用品我叫人换过，可以直接睡。”

　　尘蹊点点头，低声道了句谢。

　　“有什么事随身找我，我在隔壁。”

　　黎晟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见尘蹊没什么不对劲，这才放心离开。

　　等黎晟走后，尘蹊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指尖虚虚一划，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结界便将整栋宅子笼了起来。做完这些，他才松了口气。

　　他照着方才黎晟教他的步骤，给浴缸放好水，化成一条一米多长的小龙，蜷着尾巴躺进浴缸里。

　　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尘蹊就想怎么做了，虽然没有以前龙宫的池子泡着惬意，却也勉强说得上舒适。

　　泡了约莫半个时辰，尘蹊抖了抖身子，从浴缸里爬出来。

　　南城夏末的天气依然燥热，晚上也没有凉快几分，尘蹊的鳞片很快晾干净，在暖灯下泛着细碎的光。

　　他在床上滚了两圈，把平整的床单压出几道弯弯扭扭的褶子，才总算是停了下来。

　　尘蹊闭着眼想睡，可翻来覆去折腾半天，依然毫无睡意，莫非人类的床得用人形才能入睡得着？

　　他越想越觉得有几分道理，正打算化回人形，却不知怎么出了岔子，任凭怎么催动灵力，身形都纹丝不动。

　　估摸着是今晚耗了太多灵力，暂时变不回去了。尘蹊索性破罐子破摔，懒得再费劲儿折腾，蜷在床角就这么阖上眼休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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