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白就失忆

　　临近下课，讲台上的教授环顾一圈课堂，底下的学生们昏昏欲睡，许是被气氛感染，他也跟着前排那同学一块打了个哈欠，师生动作出奇的一致。

　　他困了，前排那位同学可是清醒了。

　　那同学哈欠打一半，从微微后仰的姿势慢慢、慢慢坐正。
　　他手指一曲，虚握空气，抬头看一眼，又低头在他皱巴巴的，不知道从哪个作业本撕下来的纸上记笔记，不时作出沉思状。

　　生怕教授看出他整节课都在开小差，知识一个字都没进脑子，到时一个不高兴给他名字后头画个‘x’。

　　教授好脾气的没有拆穿他，刚开学大家尚未从暑假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可以理解。
　　恰好讲到小节末尾，教授将教材往胳膊下一塞，捧起玻璃茶杯，踩着下课铃声优哉游哉地晃出了教室。
　　放过学生，放过自己。

　　老师一走，同学就扭头和后排人诉苦：“老天爷，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

　　话说到一半，同学就注意到最后一排靠门角落的人。
　　女娲给予他最好的耐心，一刀一刻恰如其分。

　　他像是早有所料，提前收拾好东西，等教授半边身子踏出教室，他第一个站了起来。
　　教室其他人尚且从睡梦中惊醒，他已经溜出了后门。

　　九月开学，新生报到，s大此时正是人流车辆往来的高峰期，随处可见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
　　对于安疏来说，这简直是噩梦。

　　这会走正门必然是不理智的行为，安疏避开蜂拥的人潮，拐进侧边人迹罕至的小门。

　　小门通向教学楼后方，往这地方走不管是去宿舍还是食堂都属于绕远路，大多数学生不爱过这里。
　　但安疏不同，相较于挤入人群，这多走的几步路根本不算什么。

　　待会没课，安疏也不急着回宿舍，他摸出手机打算给认识的教授发个消息。

　　手机外面套了一层密封袋，安疏目光触及到碎成渣的手机屏，才想起手机摔坏了。

　　两天前，他路上遇到了抢劫犯。

　　抢劫犯长得五大三粗，抢了他手机还特别嚣张，原地就摆弄起来，甚至敢直接问他手机密码。
　　这是认定安疏瘦小的身板打不过他。

　　安疏气得不行，虽然他手机余额三位数，一开头，但丢了什么都不能丢了手机。
　　他鼓足勇气去抢夺，奈何抢劫犯高出他整整一个半个头，身高体格都摆在这，安疏无计可施。

　　好巧不巧，天上掉下个花盆，把人砸晕了。
　　余下抬头的安疏和楼上住户的孩子大眼瞪小眼。

　　于是在开学的前一天，安疏被请去了警察局喝茶。

　　所幸住户楼层不高，花盆没有太重，中间还有安疏的手机作缓冲，没闹出人命。
　　抢劫犯伤得不严重，在医院躺一阵子就能恢复过来。

　　惨的是安疏的手机，碎成了渣。

　　这件事过后安疏日子特别不顺，他以前没那么怕人，只是这学期开学还没两天，他像中了名为“人”的病毒，走在路上，十步之内必有人拦。

　　前方出现一个女生，女生长相可爱，稚气未脱，眼中充满了对大学生活的向往，一看便知是新生。
　　她身后跟着两位长辈，看样子是在带家人参观学校。

　　安疏刚想往边上挪挪，和他们保持安全得体的路人距离，没想到女生是冲着他来的。

　　在安疏绕开他们前，女生先一步问好：“学长你好。”

　　女生靠近时安疏脑子便“嗡”的一声，不转了。

　　见安疏定在原地不说话，女生再次出声，试探问：“学长，能帮我们拍个照吗？”

　　这地方幽静偏僻，少有人踏足，草木藤蔓生长肆意，争相攀上年代久远的围墙，枝条间隙隐约透出底下复古清雅的墙绘，远看像是一幅跨越千年的壁画。
　　独树一帜的风景线，是个拍照的好地方。

　　女生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安疏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想后撤，宕机的大脑缓速运转起来，浮出四个选项：
　　1、直走；2、横走;3、慢跑；4、快跑

　　一番挣扎过后，他在唯四的选项中，开辟出第五条路：助人为乐。

　　安疏一接过女生的手机就后悔了，他还没帮别人拍过照片。
　　他指尖轻颤，正前方三道目光同时看向他，压力倍增。

　　按下拍照键，图像定格。

　　安疏轻轻蹙眉，或许美术生都有点强迫症，他准备删除这张，但见三人齐齐换了姿势，他只得切回去继续拍。
　　他们姿势换得很快，一套动作摆下来，安疏没找到机会删除拍毁了的照片，甚至给女生手机生产了更多的电子垃圾。

　　安疏：“……”
　　救命。

　　女生蹦蹦跳跳三两步靠近，安疏一看人过来顿时什么都想不到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手机直接还给了女生，随后抱住他的毛绒小猫包，跑了。

　　晚一秒都可能被骂。

　　女生一句完整的感谢还未出口，却见安疏已经跑没影了，走之前安疏似乎还说了什么，可安疏声音太小，她什么也没听清。

　　妈妈感慨：“小伙跑得可真快。”
　　爸爸也感慨：“名校遍地是人才啊。”

　　他们边走边翻相册，女生点开第一张照片，沉默了一下。

　　女生妈妈凑过来一瞧，“哎哟，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手抖成这样。”

　　图中的人不是手成残影，就是腿成残影；不是脸成残影，就是背景成残影。

　　手指每滑动一次，都是一次对视觉的考验。
　　一直翻到最后几张，才总算正常了些。

　　女生没删照片，她没觉得哪里不好，相反她还觉得很有纪念意义，一般人拍不出这种效果。
　　帅哥拍的，更好了。

　　他们原本打算参观教学楼，结果缺德地图领着他们来了教学楼后方，这会关了导航，他们从小门进去一路抵达正门。

　　正门人满为患，人们似乎都在围观什么东西。

　　女生远远看见这景象，停了步伐，寻思着从哪绕出去，走在前面的爸爸忽然对她们道：“这是不是刚才那个，手抖同学？”

　　她挤入人群，顺着爸爸示意的地方看去，两个偌大的展示牌直挺挺地矗立在教学楼门口，只不过其中一个没照片，只有一个人像剪影，知道是个男生。

　　而另一个，照片上的人没什么表情，眉宇间显出几分冷淡疏离，偏他生得极美，雌雄莫辨的美，是极不亲人却无端令人心生好感的长相。
　　最瞩目的是他刘海上别的小猫发卡。

　　整块板都做成了喜庆的大红色，背景是一朵大牡丹，底下一行大字：全国艺术大赛一等奖。紧跟着是下方密密麻麻一大串荣誉奖项。
　　另一个没照片的底下则写着：当今最神秘计算机天才。

　　两块荣誉展示牌过于突出，直挺挺地立于门口，宛如两座门神。
　　不像荣誉展示，更像某种恶作剧。
　　再看旁边的荣誉墙，照片都小小的，让人直呼这才正常。

　　女生在父母面前掩饰激动，庄重点头，“是他。”
　　这张脸换谁都不可能认错。

　　爸爸赞许道：“生着病学习还能这么好，跑步也快，拍照技术进步光速，说明人家学习能力强，闺女你得好好向人家学习啊。”
　　妈妈赞同道：“可惜没要个微信啊。”

　　*

　　安疏全然不知他在别人口中是如何从病患进化到身残志坚学习标杆的。

　　手心手背交替贴上烧红的脸颊，安疏试图以这种方式给自己降温。

　　啊，早知道不拍了，他们肯定生气了。

　　没有手机，安疏只得上门去找教授，路途不顺，临近办公室，在走廊又遇上了人。

　　男生恶狠狠瞪他，恶毒咒骂，“TMD，什么玩意，你******”
　　骂完犹觉不解气，朝安疏啐了一口。

　　安疏在他靠过来时就躲得远远的了，脏兮兮的唾沫一点儿溅不到他。

　　他动作麻利地钻进办公室，紧闭办公室大门，将人隔绝在外，好似对方是个病原体，靠近就会染病。

　　男生被他一系列动作激怒，对着走廊的墙就是一记猛踹。
　　其声音之大，安疏隔着厚重的办公室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安疏门口站了一会，象征性补了个敲门和问好，那头的邓师都看他半天了。

　　“舍得过来了。”邓师头发白了大半，但他体态板正，精神头不错。

　　安疏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桌上放着一盘糖果，安疏趁他低头干活偷偷拿了一颗，咯吱咯吱剥开糖纸。
　　夹心软糖做成了水果的形状，晶莹剔透，水果甜香弥漫开来，美味诱人。

　　糖果正要塞进嘴里，邓师恰巧也抬起了头，“找我有事？”

　　偷吃被抓了个正着，安疏慌忙塞嘴里嚼了两下，同时双手背到身后，他微垂了头，略带含糊地说：“那个照片，一定要放吗？”
　　指的是校内他的放大版照片，安疏真的很想知道，这是什么新型惩罚方式吗？
　　他看到的时候还以为天塌了。

　　邓师毫不犹豫回答：“当然，你可是咱们系的招牌，你都不知道，你的照片往平台上那么一放，报考率框框涨啊。”

　　他不想知道啊。

　　邓师拿起他小清新风的大容量保温杯，就这上面的吸管喝了两口茶，“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新鲜玩意，我也赶赶潮流。”

　　这是承认是他的手笔了。

　　安疏嚼着软糖，提出此次前来的诉求，“您撤了吧。”
　　他声音太小，跟蚊子叫似的，邓师没听清，“什么？”

　　安疏提高音量，“您撤了吧。”
　　现在成蜜蜂叫了，邓师假装没听清，逗他：“糖不好吃？大点声。”

　　“好吃。”安疏又顺了一颗喂小猫包，他深呼吸，超大声：“您把照片撤了吧！”
　　邓师掏掏耳朵，“年纪大了，耳背，你刚说什么了？”

　　“……”
　　安疏不想说话了，想打人。

　　邓师不逗他了，“撤不了，别人想上还没法上呢。”
　　安疏想说什么，邓师预判了他的预判，“你也别说就让他们上这种话，你看刚才那个谁，门口碰到了吧，他比赛拿第二，确实优秀，可但凡他骂人吐痰踹墙欺负同学的事情放出去，都是我们教育出了问题。”

　　全国艺术大赛作为国内最知名的比赛，含金量很高，能获奖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过去s大在该比赛上总输人一头，经常被嘲万年老二，没想到在上一届比赛中一雪前耻，那次光s大就占据了第一和第二，而第三并非s大学生，如果前二都不行就没有下位替代。
　　说到底也只能他上。

　　招生宣传方面，现成资源不用那他邓师就是傻的，至于怎么用，他有自己的考量。再者，安疏想站上更高的位置，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安疏沉默听完，先退了一步，与他商量，“那您能不能换一张。”
　　谁家好人脑袋别个小猫发卡上荣誉榜啊。
　　他真的要红温了。

　　邓师战术性喝茶，“哎呀，今天天气真好，我们酥酥中午打算吃什么？”

　　安疏皱眉，又来了，老头又开始转移话题了。

　　他口才一般，争辩不过，也骂不过。
　　吃了嘴皮不利索的亏。

　　他尊老爱幼，不打老人。
　　吃了有道德的亏。

　　邓师见他面上不说话，实际心里一定气鼓鼓地在骂自己，为了挽回长辈形象，他说：“我听说附近开了家甜品店，店里还有小猫。”

　　安疏眼前一亮，追问：“真的吗？在哪里？”

　　老头端着架子，卖起了关子。

　　安疏放软了语气，“爷爷。”
　　他爷爷和邓师是老友，虽然还在学校，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他喊邓师一声爷爷也不算什么。

　　好些日子没听见这声‘爷爷’，喊到邓师心坎上了，他笑呵呵，“南校门小吃街，待会给你发定位。”

　　安疏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我手机坏了。”
　　“怎么坏了？”
　　“不小心摔了。”他没说实话。

　　“难怪没收到你消息。”
　　往常安疏过来都会提前说一声，不会像今天这样贸贸然过来，不过他并不介意，突然来一下也挺新奇的。

　　邓师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露出神秘笑容，悄悄从抽屉掏出个东西，“你先用这个，学生那收来的。”

　　安疏张了张口。

　　知道他顾虑什么，“他早毕业了，你安心用。”

　　又被老头骗过去了，安疏收下了，“好。”
　　手机款式老旧，但保护得很好，电量满格，功能该有的都有，充当临时联络工具足够了。

　　“您知道哪里能修手机吗？”
　　他原手机里的数据还没备份。

　　“修手机的店啊，好像真有一家。”邓师带他到窗边。

　　高处眺望校内景象，更直观地感受到校园面积广阔，人群熙攘。
　　他们所在这栋楼下方堵满了人，还有保安维持秩序，疏散人群。

　　前边的篮球场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

　　“年轻人真是有朝气啊，哪像我们。”邓师感慨，说着还不忘瞥一眼身边的安疏。

　　“……？”
　　安疏撇撇嘴。
　　老头又在内涵他不爱出门，不爱运动。

　　球场上男生随手投进一个三分，霎时点燃全场，再次引来无数围观群众惊叫。

　　安疏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了，他也注意到了投三分的男生，对方高挑挺拔，在一溜高壮的体育生中也是最显眼的。

　　男生脸上挂着从容不迫的笑，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类似的情形。

　　忽地，安疏对上了他的视线。

　　耳边是邓师的声音，“篮球场那头有一家。”
　　眼前是男生直勾勾望来的视线。

　　捏着小猫包的手紧了紧，他心里莫名发怵。

　　这里是四楼，中间还隔着好些距离。
　　他看的有这么明显吗？

　　男生身边又多了个人，又多了个人，又多了个人……

　　眼见着男生身边人越聚越多，强烈的预感侵袭了安疏的脑海。

　　他向后踉跄了下，心里想着应该不是在看他，但行动上，他依旧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包的小学生，在更多人注意到这边前，他慌乱地倒退三步，腰背处猝不及防抵上办公桌挡板，挡板边缘冰凉的金属质感刺得他一颤。

　　“您不要忘记换照片，我会检查的。”
　　放下不算威胁的威胁，说着要赶紧修手机，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走之前还不忘给小猫包投喂糖果。

　　看见他跑那么快，邓师摸着不存在的胡须，惊奇道：“这孩子还有运动天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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