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车间:生命禁区

　　温寻跟着罗阿姨将一套崭新的床上用品搬到了四楼的403宿舍，里面放在两张上下铺的铁床，有一套柜子，还有独立的卫生间。
　　两个下铺已经睡了人，卫生打扫的很好，东西收拾的整整齐齐，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温寻琢磨着，爱卫生的室友应该相处难度不大。

　　她将被子扔到靠窗的上铺，稍微收拾了一下，将箱子暂时放到柜子旁，想着等到下班再问问两位新室友她的东西放在哪里比较方便。

　　“罗阿姨，我这里差不多了，我先去办公室吧。”

　　“好啊好啊，你穿好马甲和安全帽，注意安全哈。”

　　“好。”

　　温寻告别阿姨，下了楼之后，向着工厂的方向一深一浅的走去。
　　水泥路还没有完全铺好，路过的车辆扬起半米高的灰尘，停在外面的员工车辆，仅仅半日就盖了一层厚厚的灰。

　　“黑色车果然比白色更加显脏。”温寻没头没脑地想着，她虽然买不起车，但还有梦想着以后可以有一辆白色的车，品牌不需要多有名，性价比高就行。

　　走出大概两百米，温寻就看到了进进出出的人群。

　　原是成品仓库的一楼两个角开了小门，穿着亮眼马甲的员工进进出出，不远处就是临时搭建的厕所和吸烟亭。

　　温寻顺着人群走近仓库，一抬眼就看到了整齐摆放的办公桌椅，犹如大学食堂，几十张大桌子拼接，昏暗的吊灯散发微弱的光，每隔一米左右，员工们或站着或坐着，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要么电脑办公，要么打电话或者面对面交流。

　　敲字声，交谈声，嘈杂如菜市场。

　　桌子上摆放的绿萝无精打采，仅有的三台立式空调，只对着领导位置呼呼吹着。
　　未来同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细细的汗珠，紧皱的眉毛和咬牙切齿的笑容，让大办公室更显得闷热无法透气。

　　这条件……

　　来的时候，也没和她说过啊。

　　轰隆隆，头顶二楼和四周传来叉车运货的声音，温寻回了回神。

　　这只是临时腾出来的地方，旁边便是铁皮板墙，用来隔开真正的仓库。等到新的办公楼建成，条件就会好很多了。

　　所以忍忍吧，大家都在忍着呢。

　　“嗨？你是新来的吗？”一位干干净净的姑娘迎上来，“之前没见过你，还是说你是总部来的？”

　　“你好你好，我叫温寻，是财务新来的，请问一下人事部门在那儿呢？”

　　“哦哦，你好，我叫李文。诺，那边，最右侧最里面那一排办公桌就是他们。”

　　“谢谢。”

　　“不客气。”

　　温寻顺着她指的方向，路过一排排人，他们虽然在专心工作，但温寻能感觉到不少探究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不一会儿，她走到最后一排，看到一群女生，再看看她们桌上的工牌，清了清嗓子，正待开口，其中一个小姑娘站了起来，她的眼神亮亮的，高兴道：“你来了呀！”

　　其他女生都一瞬间抬起头，看向她。

　　温寻立刻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笑容，很真诚地欢迎她。

　　“来来，我带你去见见主管。”最先开口的女生走过来，带着她，走到旁边临时隔出来的会议室。

　　推开门，里面坐了两位女生，皆上了些年纪，约摸着四五十岁，此刻正在开视频会议，看起来很忙。

　　其中一人摘掉耳机，走了过来。

　　“你们聊呀。”女生贴心地再次关上门。

　　“温寻，你来了，欢迎欢迎。我是基地的财务主管，这边这位是成本主管。”那人介绍道，另外一人从屏幕前抬头，对着她点了点头。

　　“两位领导好，请问我现在需要做什么呢？”

　　财务主管脸上露出一丝歉意，说道：“现在公司刚开业，我们部门内的工作内容还没有完全落实下来，基本上都是哪里缺人就需要人，你的工作内容一会儿让小沈分给你一些，刚刚带你进来的小姑娘就是，她这几天天天加班到晚上十点，实在是做不完了。这个星期你先了解了解我们工厂的运行，下次开周会，我们再和经理说一下岗位好吗？”

　　“可以。”

　　“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小沈，她来的比较早，什么都了解一些，也认识一些其他部门的人。”

　　“好的，那我不打扰了。”

　　“嗯，去吧去吧。”

　　温寻转过身出门，关上门的一刻，听到了门内的争吵声，应该是会议中关于财务决策的问题。

　　温寻甩甩脑袋，抬眼就看到了刚才的小姑娘，脆生生的，正带着笑容看着她。

　　她是她见过最娇小的女生，她已经不算高的了，但她更娇小，看起来像个初中生。

　　“你多大了？”温寻脱口而出。

　　对方似乎也不意外，伸出两根手指，自豪道：“22了，不是童工。”

　　温寻没忍住笑了。

　　她也笑道：“我叫沈一平，其他姐姐都很忙，我带你先去人事部那边做一些信息录入吧。”

　　“好。”

　　温寻在沈一平的领头下，穿梭几排人，然后来到一位熟人前。

　　“许姐姐，帮我们温寻做一下信息录入呀。”

　　“哎呦，你们来了呀，徐思来来。”

　　“来了来了。”一个女生站起来。

　　这人温寻也见过，是在门口迎工人的同事。

　　在她旁边还有一女生，嗓门依旧很大，“来来，这边填一下信息。”

　　“她叫周梦。”沈一平在一旁介绍道，“她们都住宿舍的。”

　　“她们住哪一间？”温寻心头一动。

　　“四楼403呢。”

　　啊，原来是室友。

　　温寻立刻走过去，将宿舍的事情说了一下，“我就是暂住一两晚，等修好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徐思和周梦立刻摆手。

　　“有啥好打扰，你一直住着都行。”

　　几人相谈甚欢，不一会儿，温寻又被沈一平带着去行政部录入了一下人脸，开通各种权限。

　　一个多小时下来，温寻看出来，工厂刚刚起步，其中很多流程和权限都还没有完全完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路过机房的时候，还看到几个男生坐在地上，对着一堆闪着各色光的机箱面露艰难唉声叹气，恨不得拿着电线吊死在原地。

　　……

　　“温寻，温寻，发什么呆呢？”

　　午饭的时候，沈一平拿着筷子在温寻的脸前晃了晃。

　　温寻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事，有点晕碳了。”

　　沈一平看了看她的碗里，嘀咕道：“你这也没吃多少啊。”

　　“对了，吃完饭，下午我帮你把工作做完，然后可以带我逛逛基地吗？”

　　“可以啊。”沈一平面露喜色，对方愿意帮她承担一部分工作真是太好了，虽然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但去工厂也不耽误时间，正巧车间到了一批设备，她也要去看看。

　　接近四点多的时候，两人从办公桌上抬起头，赶急赶忙地把工作完成了一部分。
　　沈一平收到温寻发过来的各种表格，标注清晰，干净利索，高效准确，就连格式都调统一无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同时还有点羞愧，想起主管说她做事有点拖沓，想来温寻就是主管会喜欢的那种员工吧。

　　温寻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见她对着表格发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很好。”沈一平回过神。

　　温寻瞧了眼她的神色，大概明白了什么，没说什么，沈一平便站起来，笑容依旧明亮，说道：“走吧，我带你逛工厂。”

　　“我们基地里面共有五个车间，每个车间都很大，现在一车间开始投产了，一楼呢做仓库，二楼就是流水产线。二车间设备刚上齐，还在调试预计下半年也能投产，其余三个车间都还在吊装设备，今天我们先去三车间盘点刚到的一批设备吧。”

　　沈一平在前面带路，她们一直往西边走，走了大概十分钟，才走到下一个车间，这是一个和一车间复制粘贴般的厂房，屋角最高处贴着“二号车间”logo。

　　“因为进一二车间要和生产部领导报备，今天可能来不及了，只能到三车间，设备部主管也在现场，我和他说一声，放我们进去看看。”沈一平说道，“到时我也可以和你说说我们的生产工序。”

　　“嗯好，你才来半年，就对这个行业这么熟悉了，挺厉害的。”温寻由衷道。

　　沈一平一愣，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主管天天说我来着，还把我骂哭过，这不记着不行啊。”

　　温寻：“啊？”

　　沈一平：“就你见过的，坐在会议室里面一点的主管。”

　　“咳。”温寻点点头，看气质，那位领导确实是个急脾气。

　　两人说话间，不远处的车辆轰鸣声越来越响，几辆吊车正在起吊又重又大的货物运送二楼。

　　“我们走另外一边进去。”

　　沈一平带着温寻走了另外一道卷帘门，直上二楼。

　　刺眼晕眩的白炽灯全部打开，一望无底的白色空间里，矗立着高大的机器设备，其中有不少身着各色工服的员工穿梭，叮叮当当声音响个不停。

　　沈一平：“那些是设备供应商的人，来安装设备，然后还有工程的人安装线路。”

　　“那这个呢？”温寻指向左手边，硕大的不透明胶膜顶天立地，几乎遮半个产房，隐约可看到一些影子和凸起。

　　“是隔尘布，工厂生产的无尘等级高，那边应该是安装好了，防止设备进灰。”

　　温寻闻言，打量了一下那些藏在隔尘布后方的庞然大物，一股奇异感划过，还没等她抓住，沈一平便拉着她走到一旁，“我看到设备的主管了，我们找他要个到货单。”

　　“到货单啊，你去那边桌上找我助理，让他给你。”带着红色棒球帽的设备主管说道，然后头也没抬，继续扭着胖胖的身躯，钻到一台机器下面，对着里面的某个身影骂道：“你小子小心点，声音怎么这么大，别把螺丝敲坏了！那可是八千！比你工资都高！你赔不起！”

　　温寻和沈一平在不远处找到工作桌，设备部主管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传来，小助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找出到货单给她们。

　　两人拿到到货单，稍微理一下，然后和记忆中合同的数量对比了一下，大差不差。

　　“你好哦，可以带我们大概看看已经安装的差不多的设备吗？”沈一平对着这位年轻的男生说道。

　　“可以，不过你们要带好一次性发帽和鞋套。”

　　“好。”

　　两人接过他给的发帽和鞋套，穿戴好，跟着他身后盘点设备。

　　一路上，小助理会介绍设备名称，沈一平也顺道给温寻讲解相关工序，还有不同设备产出的产品种类，温寻将这些都用心记下来，但一时之间吸收不了那么多，在她眼里这些冰冷的长满机械臂的设备几乎都长得差不多，巨大又复杂。

　　这一趟下来也大概走了一两个小时，沈一平已经开始有点走不动了，温寻也觉得差不多了，两人谢过小助理就准备打道回府。

　　但在外面，路过另外一边吊车设备时，听到了些许嘈杂声。

　　两人对视一眼，走了过去。

　　便看到好像是墙面施工，挖出来了什么东西。

　　沈一平解释道：“之前政府出资建造厂房的时候，没想过我们设备会有那么大，所以这面围墙还得往外扩一扩，才能容纳设备运进来，应该是施工遇上什么问题了。”

　　推平的墙体外，挖掘机停了下来，在它下方出现了一个大概三米宽的巨坑，现在围满了人。

　　温寻：“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扒拉着人群，仗着体格比较小，走近了过去，看到了坑底里的东西。

　　是碎掉的一些石块，那石块质地明显不同于其他挖出的石头，像是早期从其他地方运过来埋在这里了，上面弯弯绕绕刻着一些东西，边边角角都有人工打磨的痕迹，但年岁已久，再加上已经碎了，完全看不出来刻着什么。

　　若是将这些碎石块拼起来，应有至少一米多长。

　　“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在她们身边，一农民工哒哒吸着烟。

　　“瞎说什么呢，这不就是一个碎石块儿吗？”另一人说道，“大惊小怪的。”

　　“你懂什么。”农民工低声嘀咕，“我干过不少工地，挖过不少奇怪东西，诺，你看，那下面的泥巴不都是黑红黑红的。”

　　那人闻言，低头往下看去，温寻和沈一平也出于好奇心，仔细看过去，这里的土质是黄色偏黑的，碎石块下方的泥巴颜色确实更黑些，但黑红色也不至于……

　　“切，真是大白天的睁眼说瞎话。”

　　温寻也心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这时候工程那边的领导也走过来，开始遣散人群，“都散了，都散了啊，都聚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干活啊？”

　　围观的人稀稀拉拉走掉了。

　　温寻和沈一平也准备离开，离开之际，听到了工程领导的谩骂声。

　　“什么？就挖了个破石头，还把机器硌坏了？真有你们的，维修费从你们工资里出！”

　　沈一平走出了老远，才忍不住吐槽，“机器坏了就坏了，又不是故意的，怎么还扣工资？这也扣工资，那也扣工资，不用干了啊。”

　　扣工资这种事情，打工人最容易感同身受了，温寻深深点头，但对此束手无策。

　　“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今天就不加班了，下个早班吧，你住宿舍也要回去收拾收拾，我准备回家了。”沈一平气呼呼道，仿佛要以下早班做出某种抗议。

　　“你住外面吗？”

　　“嗯。”

　　“你要是住不惯宿舍，可以跟我一起住。”沈一平发出邀请，“我租的两室，还有空闲。”

　　“嗯嗯好。”温寻点头，心里却想着非必要她不会去打搅，既然她一个人住在外面，应该是想要清闲一些，毕竟合租起来再好的关系也会有矛盾，更何况她们现在才相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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