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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秋娘,快回房来,别着凉了。明个儿张大人要来呢。哎,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每晚在外头晃悠。”
“唉——我这就回房去。”
船头,一个年轻女子怀抱素琴,缓缓向舱内踱去,夜风轻拂,一席白色轻纱舒然飘舞。一支银钗恰到好处地插在发髻挽起处,月光下安静地闪现出皎洁的光晕,髻上一缕青丝垂下,亦是轻轻飘曳着。
四周已是水雾四起,他,还是没有出现。
眼下的秋娘是一个俊秀女子,几年前家乡闹灾,民不聊生,穷困潦倒之时便沦落到了江畔,在这花船上做起了歌女。她不愿相信自己会一辈子属于烟花之地,于是那么久了依然不愿出卖自己的身体。尽管秋娘明白背后有无数的男人对此垂涎欲滴,愿以大量金钱博取芳心。然而,金钱在那些人眼中如粪如土,而她又岂能屈于粪土?秋娘是个女人,一个少女,她拥有梦想,渴望真情,有一天能够赎了身拉着心爱的人离开这艘船,
每日的歌舞早已使她厌倦了,或许无人知晓,在那烟粉的装点下,藏着一颗乏了的心。
她低下头,轻轻叹息。
一年前,她走了,带着秋娘攒下的银子去了京城,听说那是赶考,秋娘点点头,心里明白考上了能做大官,多好的事。他把银钗放在了秋娘手中,抚着她的青丝,温柔地留下一句,“等我。”顷刻间,短短二字深深地烙在了秋娘的心里。她望着他远去,发带在风中飘着,冥冥中已把自己托付给了这个英姿博发的少年。
一年了,秋娘每晚披着纱衣,戴着银钗在船头翘首以待,亦或是抚琴于江畔。
他会回来的,然后牵着她的手离开这个虚华的船舱,告别着没日没夜的歌舞。
一颗疲乏的心一直因为无尽的期盼与等待,而支撑着。
回到房中,秋娘小心地摘下钗子,微笑着轻轻擦拭,随后放入了案上的箱子。那是她的百宝箱,箱中还有好许的手饰,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嫁妆,一个姑娘家总要体体面面得嫁吧。耳边依旧回荡着白日里男人们的斗酒声,狂笑声,眼前闪现出一张张令人生厌的面孔,秋娘皱了皱眉头,便熄了灯。
隔壁传来一阵哭声,是新来的姐妹,“呜——我不接客!我的命怎么会这样!”“你还说什么命?干这行的命是肯定没生好,你不界还能干嘛,你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啊,想干嘛就干嘛,呵,哼……”一定是老妈妈,她总是那么用那么一种嘲讽的口气对所谓不懂规矩的人。
秋娘抓起被子,狠狠地往头上捂去。
梦里:他回来了,骑着白马,发带依旧飘然,后头跟着八人大轿,是来接她走的,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人说,雁渡寒潭不留痕。秋娘不信,雁的到来为寒潭送来生气,雁过,或许并不了解寒潭的孤寂,更不明白她的心思。可寒潭似是沉静,心底亦有感情,她懂得思念,渴望雁的再次光临。人世间只要发生了的,便定会留下故事。
翌日,秋娘像往常那样与姐妹们一同去招呼客人,听说这次张大人还带来了新上任的地方官。
踏入了那个整日轻歌曼舞的船舱,秋娘怔住了,是他——那个站在张大人身旁的英俊青年。顿时,周身火热,血液澎湃,似乎在那长期寂静的心房激起了阵阵波涛,如同暴雨之日的江面一般汹涌……
他怎么了?神情如此漠然,为何没有丝毫反应,难道已经忘记我了,还是另有原因?秋娘的心跳得厉害,给他上酒了,只觉得双手发颤,两颊发热——
只见新大人默默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秋娘望着他颈上的青筋上下滑动,可是什么也没说,甚至连半个眼神都没有,这算什么!似乎从不认识身边这个上酒的女子,或是早已完全忘记,那神情冰冷至极,平静得令秋娘心中发颤。
她真的木了,耳边传来,“不愧为张大人的贤婿,不近女色啊!”
“哈哈哈哈,小女有福……何况这烟花女子并非善类,否则从古到今,为何数此等人最为低贱?观其歌舞,无非消遣罢了。”
“岳父大人所言极是,但倘若家有贤妻,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那一刻,秋娘的心弦彻底断了,她砸了手中的盘子,不顾一切地地冲了出去,无力地趴在船栏上,望着广阔的江面,似乎又看到了那张脸,那种无边的感觉,好远,无法接近,更无从触碰。
是他,他真的回来了,可是——
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下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泪水纷涌,一年的等待,一年的守望,最终化作了什么?他怎么可以抛下自己的承诺?他变了,披上官袍,便成了无情之人!莫非青春注定要在这片酒气冲天的地上永远逝去?难道要一直无奈地“轻舞飞扬”,忍受调侃吗?
不——
秋娘冷笑着站起身来,用无神的双眼再次打量这个人世,一切,都失去了光泽。
当夜,她披上了雪白的银边纱衣,手捧着百宝箱,来到了昔日里翘首而待的船头。月光下,银钗依然闪烁,却露出了一丝丝的寒光。
江面上寒烟笼罩,秋娘望着江中月影,想起了自己便如这沉入寒潭之月,冰冷刺骨。感情是热的,而寒月又岂能拥有真情,即使尽力留住了,终有一日必将消融了寒气之中,,寂寞早已是注定了的。
“无痕?何谓无痕?一走了之便成了无痕?包住自己的心击碎别人的心,佯装没有过去便是无痕了吗?”
寒风无情地刮在那张俊美的脸上,一痕温热滑过脸颊,这是最后一滴泪,流尽了,便是最后一丝感情逝去的时候,周身冰凉。
秋娘出神地望着江中寒月,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口中轻吟,
“雁渡寒潭似无痕,今日重逢似不识——”
只听“噗通”一声,船头空无一人,秋娘已连同宝箱纵身跃入了江中。
结束一个人的感情,沉入江底,不再闻得世间的喧嚣。
江面泛起了一片涟漪,月影散乱,浮现出一片班驳的寒光,异常刺目。
月的心,碎了。
片刻,江面恢复了沉寂,月影依旧。
无痕?这便是无痕了吧。
次日清晨,江雾散去,花船上,依然是一派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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