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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
比起刚才称得上是剑拔弩张的气氛,通往备战间的走道安静了不少,除了偶尔错身而过的工作人员,只有隐约传来的观众欢呼声。
何屿的步履依旧沉稳,只眉心比平时多了一道不易察觉的浅痕。
晴日的声音依旧在他耳边回响,他垂眸将目光落在身侧的青年上。
李惟一沉默地走在他身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在轻微晃动的墨色鬓发遮掩下,能看到她清澈透亮的眼睛平静地直视着前方。
“不用在意他的话。”
何屿的脚步几不可察地缓了半分,在看向李惟一时,后者的目光仍旧没有丝毫偏移。
她听到了。
虽然何屿不清楚李惟一听到了多少部分,但想必那些质问和回应应该让她了解到一些过往和他与晴日的态度。
他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回以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但那弧度最终没有成型,只化作眼底一丝极淡的惆怅。
“他以前在IN时就是这样?”
她继续问。
何屿知道李惟一为何会有此疑问,一个明明早已离开IN战队的队员在面对曾经的队长何故如此咄咄逼人,在那些激烈的言辞背后,却能听出他对IN割舍不下的情感。
李惟一想问的就是这个。
此前从乌拉等人口中听说到晴日时,还能听出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差,至少他们说起来时都能笑着。
这样联系起来的话,何屿作为队长,应该是承担了远大于队员们的压力,也就在面对晴日时,呈现出更加复杂的情感。
晴日对于IN战队的执念,落到实处,就变成了对何屿的。
何屿停下脚步,没有靠墙,只是静静地站着,身姿依旧挺拔,却透出一种无形的疲惫。
“晴日他……”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只是比平时悠远了几分,“的确可以说对IN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他的目光有些放空,仿佛在凝视着过往的某个画面,“那时小迟转会AUA,萨罗退役,新加入的神佑又还需要时间磨炼,
“你知道的,求生者彼此是一个整体,在木桶效应下,一个队友的失误就需要其他人如弥补,而身为ob位的晴日往往就能做到。”
李惟一安静地听着,眼神专注。
她看过Dragons的比赛,从IN离开许久的晴日现今已完全融入了Dragons的体系。
来也的指挥是偏向抢电机的类型,也就对每个人的能力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在需要晴日发挥拖出电机的场合,不论困难与否,他们从未迟疑过。
只是指挥位和指挥位之间终归有风格的不同,版本也在不断变更,适时的放手不代表放弃,但她不曾经历过IN战队的至暗时期,没有立场去评价他们生出的那些难以忘却的深刻情感。
别的不说,单论其他人对晴日和千仞截然不同的态度,就能参见一二。
“但环境变了。”何屿接着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容错越来越低,一步踏错,满盘皆输。个人英雄主义还是风险太高了。”
“所以你们需要他改变打法?”李惟一问。
何屿沉默了一瞬,眸色微敛,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沉痛,“是团队的需要。”
“我作为队长,有责任引导方向。他努力过了……很努力。”
何屿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只是收敛锋芒,对他而言还是太艰难了,包住他的纸是一定会被烧穿的,我能感受到他对胜利的渴望并不比任何人要弱,只是……”
“理念不合。”李惟一轻声道。
“嗯。”何屿微微颔首,目光坦然地迎向李惟一的注视,“他无法认同我们——或者说无法认同我——为了稳定而做的选择。最终选择了离开。”
何屿眼底是一片深沉的平静,“所以,你问我对他什么看法?” 他微微吸了口气,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觉得有点遗憾,当年的IN,或者说当年的我,没能成为合适的港湾。”
何屿表达得极其克制,只目光深深地看着李惟一。
李惟一静静地听着他平缓地阐述过往。
何屿所有的激烈情绪都被收敛、内化,只留下温和表象下深沉的疲惫和那份始终如一的、对他人的体谅。
李惟一忽地有些心疼。
这个人总是把重担和责任揽在自己肩上,连遗憾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那沉重的过往只是拂过肩头的尘埃。
她沉默地向侧前方迈了半步,转身迎面对上何屿。
这一举动缩短了二人间象征性的距离,她的肩膀几乎要贴上他的手臂,李惟一能感受到他外套下传来的的沉稳气息,还有一丝紧绷的感觉。
何屿的身体顿了一下,旋即垂眸看她。
李惟一的手悄无声息地从两人身体的缝隙间探了过去。
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薄汗,轻轻碰触到他垂落的手背。
那触碰很轻,像羽毛拂过,又坚定得不容置否。
何屿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几乎是本能地翻转手掌,将那只微凉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演练过千百遍。
他握得很紧,李惟一甚至能感受到他手上细微的骨节脉络。
“山与,”李惟一轻声唤他,“你是IN的队长,你的判断就是我们的方向。晴日的质疑,是他的视角,不是我们的。
“对你,我全权信任。”
她的目光锐利而纯粹,漆黑的眸子明亮异常,“无需顾虑其他,信你自己,信我们就好。”
她的视线仿佛穿透墙壁,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晴日的路已经去到了Dragons,IN的路,需要的是现在的队员们。”
何屿望着她,眼里盛满了某种温和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的探询。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沙哑:
“惟一,刚才那一局安排你在独栋修机,没能让你去ob或做更多,你会不会觉得有些……”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尖锐的词,最终选择了晴日用过的那个,语气轻缓得近乎叹息,“埋没了?”
他问得很含蓄,甚至有些笨拙,但那温和声音里透出的关切却无比清晰。
这不像是在寻求战术解释,更像是在确认她的感受——是否因为他的指挥,让她感到了委屈。
李惟一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何屿会在此时此地,用这样的方式问出这个问题。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清晰地映出何屿带着一丝隐忧的温和面容。
短暂的沉默后,李惟一的唇角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灿烂的笑容,甚至算不上柔和,更像是一种如春溪初融,带着点释然的弧度,那张总是冷淡的脸庞瞬间生动了几分。
“山与,”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坦率,“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有自己思考的人?”
何屿被她这直白又带着点嫌弃意味的反问弄得微微一滞。
李惟一没有等他回答,继续平静地说:“如果我觉得你的安排不对,或者真的委屈了我,你觉得我会忍着不说吗?
“你了解我,从来只有我委屈别人没有别人委屈我的时候,从小组赛打UNI和Dragons的那几场对局,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她轻巧地提起那几场对局,一副浑不在意当时蒙受了多少指责和怨怼,并为之付出过代价的样子。
李惟一轻笑一声,“我听从你的指挥,不是因为你是队长这个身份。”
她目光清冽地看着何屿,像是要把自己的样子铭刻进这个人的眼中,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是因为,你是何屿。”
“我相信你的判断,相信你为队伍、为每一个队员所做的考量。所以,我接受你的安排,不是因为别无选择,而是因为是你做的决定。”
她刻意加重了“你”这个字,“需要我去创造上限,去为队伍争取的可能性,只要需要,我一定倾尽全力。”
何屿看着她,眸光几经闪烁,那潭水终于久违地波动起来,泛起一阵阵清缓的涟漪。
他沉下去的声音带着点磁性,似乎是斟酌几番后才开口:“那……在我决定让千仞担任首发的时候,也没有委屈过吗?”
何屿的声音很轻,仿佛在用羽毛掸子在触碰一个尘封的、他自己也未必完全理清的角落。
虽然是半年多前的事,可李惟一想来也已经是过去很久了,令她意外的是何屿居然还记着。
她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那看来能让我委屈的只有你啊。”
何屿微微怔住,在他开口前,李惟一收起笑意,认真地看向何屿。
“没有,山与,从来没有。
“我的想法没有变过,为了IN你已经付出了很多,就不要承担不属于你的错误。你不是因为否定我才选择的别人,也不要因此否定你自己。”
那涟漪散开直至消失,何屿眼眸中映着明亮的眼眸,仿若水中倒映着天上月,李惟一能感受到何屿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他微微俯身,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角,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亲昵的动作,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带来些微的痒意。
“嗯。”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宛若如释重负的一声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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