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全息]

　　姜绪问：“如果我拒绝呢？”

　　炉火女士：“我希望事情没有到我需要采取更激进的手段那一步。不过……这其实很令我惊讶。”
　　“为什么？这是个好差事吗？像你一样？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你的日子好过。我要像维尔京的其他神明一样，在末日来临前的某一天，被攻击、被毁灭？”

　　炉火说：“我以为你已经做好了成为旗帜的准备。”

　　“如果要我打掉某个boss，大家就能快乐地活下去，我很愿意。”姜绪说。

　　“或许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炉火抬头望向那绚烂的尾焰，“你有一些时间，你会做出选择的——六天后，星月所铸造的‘维尔’会砸向大森林，那是你最后的期限，格蕾，只要你不想这个世界被毁灭。”

　　她的身影如同流水消散在空气中。

　　姜绪低声道：“其实没有‘命运’。只有你们为我预设的轨道。不是吗？”
　　她仿佛又回到那个书库，象征生命的心脏在她的掌心里跳动。

　　姜绪转过身时，带着些病态的、佝偻的、身影闪烁的皇女，拄着古剑就在下庭院的阶梯上，她看着姜绪。

　　姜绪开口：“你应该都听到了。关于她说的这些，你知道吗？”
　　皇女说：“原来不知道，不过，对于我或许不能离开这里的事实，早有察觉。”
　　她拄着剑柄，尽量让自己站直：“我无需去思考你在想什么，但倘若活在这里，就要有站在新世界的自觉——我已经充分地认识到这一点。这也是我愿意走到这里的决心，神圣加维里尔的王座在等着你，格蕾，我们可以繁荣新的人类文明，即使它的载体是虚构的。至于她所说的毁灭——”

　　皇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仰望星空：“模拟小行星降临吗？不，你不需要担心这一点——你其实很清楚。”

　　姜绪没有抬头，她说：“是。我很清楚。”
　　阿加早已握住她的手。

　　·
　　【文件002207.X·“灰狼”·关键词“09”】

　　“醒醒，孩子。”

　　原野上犹如振翅的风声把她唤醒，那是个冬天，地面寒冷得刺骨，有一层厚厚的积雪，踩进雪地里，脚底会传来“啪唧”的声响。
　　那是在一片白桦林旁，树叶被囤积在雪里。
　　“NO.09，你将离开这里。”
　　冷然的音色，但一双抱着她脖子的手非常炽热。
　　眼前的人被称为“弥月”。这个名字很古怪，不过和约尔曼有关的人，很多人都使用了虚构的名字。

　　“没有受礼的生活，希望你能在地下城过得愉快。”
　　弥月穿着宽松的袍子，但那并非“法袍”。
　　基地里的生活环境并不算好，潮湿与干燥并存，不管是研究员还是士兵，在非战时、安全区域内都穿得很宽松。

　　弥月松开手，对着身后的人问：“顾凌，怎么是你和一个小孩来接她，皇女呢？”
　　出人意料的，回答的是那个小男孩，他戴着很大一顶护耳帽，看不清脸。
　　“她不会随便离开阿瓦隆的，你应该很清楚，另外，叫我‘灰狼’。”
　　“原来你就是灰狼，看起来不就是个小孩儿……我还以为在她那里，09有多特殊。”

　　少年灰狼瞥她一眼：“不管你们有多舍不得，都要把她送回地下，她需要接受‘教育’。”
　　“教育？像你们一样？成为一个‘约尔曼’？孩子，那不叫教育。”

　　灰狼只是把09一把抓过来，像藏玩具一样藏到身后：“她是我的了。”
　　“她不是玩具。”
　　灰狼：“玩具总比当一个实验品好。”

　　弥月无话可说。
　　顾凌拍拍她的肩，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小孩子总是这样。你还记得以前的红莲吗，比他还混蛋。另外，虽然报告按时在传往地下，我还是想问问，试验怎么样？”

　　“09的确和前几个克隆品都不同。如果1到8号只是会走路的一坨肉，09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坏心眼的小孩儿，她在赫尔海姆里尤其，你也见识过，在那之后，毫无长进。”

　　顾凌皱眉：“我只能送她到阿瓦隆的入口，我并不十分确认约尔曼要她回去的真实目的，那边给出的理由是，皇女喜欢她。”

　　弥月问：“她没有来过地面，怎么会认识09的？”
　　顾凌烦躁地挠头：“据说她们通讯过，又听说她们小时候在地底见过一面，谁知道。”

　　“她接受教育的能力很低，在她身上还看不到真正的智慧。我希望地下的那堆人没有虐待的习惯。”
　　“谁会虐待她！”灰狼恶狠狠地盯她一眼，“地面的战争犯还是闭嘴吧。”

　　弥月没再说话，耸耸肩，朝着顾凌最后行了个军礼：“愿文明永存，NO FALL。”
　　“愿文明永存，NO FALL。”
　　“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啊，顾凌？”
　　“在虚幻里再会吧。”
　　“好，我会等你。”

　　-

　　她来到了地下城。
　　“你为什么不吃这个呢？看起来多好吃。”
　　灰狼把一盘披萨推到她面前，“你知道火腿、培根这种东西在这里有多贵吗？花了我半个月工资你才有这么一顿！”
　　皇女有些做作地“呕”了一声：“伯父给你钱了的，灰狼，你又要扮演好哥哥吗？”

　　“我花的是我的工资，他的钱我才不用。”
　　“你的钱很干净？”
　　“……你还是闭嘴吧，皇女。”

　　皇女摇摇头：“能恶心到你，我很开心，我觉得你很像那个录像带里提到的，到了叛逆期。”
　　灰狼翻个白眼：“你才是叛逆期。说回来，09太笨了，我不想管她了。”
　　“你没发现你的话因为她变多了吗？我还以为你会保持冷酷，直到你死。”
　　灰狼停顿一下，在放映厅的沙发上滚了一圈，他看见正在戳着披萨的09，努力压抑自己的嘴角。
　　“有吗？没有吧。”

　　“如果你不乐意，我想她很愿意去我那里做客。”
　　灰狼轻哼一声：“不可能。阿姨说了她的存在是秘密。”
　　“秘密吗？”皇女用微微仰头，回忆道，“上次她还戴着我的面具，去学校上课了。反正‘皇女’平时的话就很少，她不主动说话，也没有其他人找她说。”

　　“你说什么？！……我要杀了你，真的，我发誓。”
　　皇女的语气突然放轻：“那你杀死我啊。”

　　幽绿的树，苍翠欲滴。

　　“如果把你丢进火里呢？”灰狼说，“我知道你的基因和细胞很特殊。第一个成功的人造基因生命，再生速度快得可怕，只有你的细胞被克隆后不会快速衰减，约尔曼已经完全把你看作造物主一样的存在了。但如果把你丢进火里呢？”
　　他站起来晃圈，走到一旁的壁炉旁，“例如，把你丢进这炉火当中。”

　　气氛陷入诡异的凝滞，忽然，坐着的09站起来，把自己的水杯丢进了炉火里。
　　她转过头，认真地说：“太热了，灰。”
　　“是的，太热了。”灰狼耸肩，“是我没照顾好你。”

　　三个人睡在老旧的地毯上，被泼湿的炉火散着潮木与炭火的气味。

　　皇女：“你和我一点都不像，哪怕是03，她也会和人抢食物吃，你一点也不像我，不像‘我们’。”
　　09：“……不像。”
　　皇女：“明明同样是我的克隆体。”
　　灰狼：“你自己也是个奇怪的生物，少在她面前提‘克隆体’这件事。”
　　皇女：“如果我是第一个成功的人造人，那她就是第一个成功的克隆人，我已经足够优秀，看起来她很不够格。”
　　灰狼：“……或许只是因为她没接受过‘教育’，而且，她不像你，这其实很珍贵。”
　　皇女：“你又去哪里学的新话术。”
　　灰狼：“教育就是很重要，可能她的确该去上上学。”
　　皇女：“那还是算了……偶尔去一下没关系，闹大了很麻烦。”

　　灰狼：“说起来，我上次以为是09偷吃了我藏起来的巧克力。”
　　09：“不是我。”
　　灰狼：“我知道不是你啦。”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恶狠狠地瞪向另一个。
　　灰狼：“如果你小时候我就找到录像机就好了，一定要把你尿床的样子拍下来。”
　　皇女：“我没有尿床过。”
　　灰狼：“任何小婴儿都会尿床，你是人造人也不例外。”
　　皇女：“噢，原来灰狼小时候爱尿床。”
　　灰狼：“独/裁者，去死吧……等一下！09，那个是披萨盒子，不可以吃！”
　　09：“我可以不吃，只要你们少说两句。”
　　灰狼：“我看你哪里不像个‘皇女’了，这就会谈条件了！”

　　-

　　断眉、灰色的头发。
　　那是很久以后了，久到灰狼已经成年，久到09会说出完整的话。
　　很多人都说09在地下的这段时间被浪费，但不被爱的、很难接受“知识”的小孩，长不成如今的样子。
　　很多字，灰狼指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

　　灰狼抽一支中支烟，站在另一个风口，这样烟气会往巷子里飘，烦不到09。
　　灰狼说：“你得回去了。”
　　09问：“回哪里？”
　　灰狼：“地上。”
　　09直接问：“whale要降临了，我没有获得资格吗？”
　　灰狼拿烟的手一抖：“怎么可能。即使她不给你，我也会给你找一个的。”
　　09歪头：“那是为什么？”

　　灰狼：“这个计划太疯狂了，约尔曼已经疯了……这不对，09。我要把你送回地上，你和这些事没关系，你还是个小孩儿。”
　　“然后让我被‘维尔’砸死吗？”
　　“至少最后几年，你能过得开心点。”

　　09快步走到他跟前，撩开他的刘海，微微俯身从下看他的眼睛。
　　“灰狼，你的头发太长了，剪短点。另外，我不会死在那一天，在地面的日子也并不开心。”
　　灰狼躲闪着她的注视：“头发，我会的……但我以为你很想念森林和草原。”
　　“我的确很想念。但是‘受礼’很痛苦，他们需要大量的样本，做切片很痛苦。”09直起身，“而且，地面没有皇女、和你。”

　　和你。

　　他捂住她的嘴巴，弹弹她的额头：“……我一定会把你送上去的，我已经不再知道，皇女究竟在想什么。我想，地上的人也不愿意让你死去，至少，离约尔曼远一些吧，离我和她都远一点。”

　　……

　　“09，在世界走向终末之前，要记住风的感觉、记住花的香气、记住鸟的叫声。真实的世界无可代替，这样美好的感觉会一直提醒你、促使你脱离虚幻，回到‘真实’当中。”

　　是的。我记得。
　　即使记忆缺失，在夜里的漩涡中，我也记得。

　　我记得数百只鸽子扑腾翅膀的声音，教堂不断回荡的钟声，远方唱诗班悠扬的歌声。
　　记得红色、蓝色、灰色，记得晴朗的天气，记得她人握住我手的触觉。

　　她从阿瓦隆再次回到地面时，离所谓的“行星降临”，还有五年。

　　·

　　流光焰色，璀璨的数条尾焰，如同数颗碎裂的宝石。它在银河下寂静无声地飞行。

　　或许，没有小行星可以彻底摧毁地球，至少，足够摧毁地球的行星，不会躲过二十一世纪末黄金时期的观测。

　　她认识它。

　　“whale-200链式巡航/导弹”。
　　每一条绚丽焰尾的顶端，都搭载着一枚核弹。

　　……

　　“当时地面战区打得不可开交，好像是有什么组织，信奉约尔曼冈德，认为毁灭性的战争就像衔尾蛇一样，是新时代的开端，文明需要被毁灭之类的……其实就是狂热的战争贩子……大概他们从中获利不少，当时还挺多人追随的，尤其是青少年。”

　　……

　　阿加小心地松开手：“我说过，我不怎么对你说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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