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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久怨恨
“你还记得吗?”
虚幻的城池安静的被黑暗笼罩着,领域从未这么死寂,没有一丝生机。在这样宽阔而又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隐没其中的任何东西都容易被忽视,当有一个地方云雾游移,围绕着一个中心点旋转,又显得尤为显眼,令人瞩目。
领域没有声音,站立的几人也都没有说话,这显得好像所有死的活的东西都在静静的倾听,唯一的声音落地有声。
褚唐伸出手指微微张开,流水一般的雾气仿佛有神智,嘻嘻笑着绕了一圈他的指尖才随风溜走。他垂眸凝视自己覆盖着漆黑火焰的手,低声呢喃,却是对着柯清木说:“离我们死去,过了多少年了?”
他身后数米处的男人眉目间难掩疲累,点头表示记得,却说:“许多年了,不必提了,过去了那么久。”
褚唐摇摇头,他微微蹙起眉,看起来也并不好受的样子,想要摆脱如影随形的眩晕感:“我在哪里?”
他四处看了一圈,脸上出现一丝困惑,仿佛看不见面前不远处有个脸色骤然惨白的人。柯清木问:“你记不得了?”
应该是记得的。褚唐心想,可我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这里的场景在回忆中占据的仅仅只是沧海一粟,不细细思考都想不起来的程度。他现在有那么多的、甚至有些别的趁虚而入留存的记忆,在如此庞杂到足以让一个神明分不清虚幻现实的记忆海洋中,在领域的这短短时间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仅仅只是几千分之一。
算了,不重要。他疲累非常,懒得再想。
他就像是从一场非常久远的旧梦中醒来,梦中已经过了数千年,睡前目光所及之处是天边的云雾和漫天金色霞光,自己被满足与快乐的感觉充盈,一睁眼却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白驹过隙,岁月穿梭,潜意识模糊了他的记忆,叫他醒来恍惚落不到实处。
可他也并不是完全忘记,记忆也并非朦胧不清,恰恰相反,只是一种条件反射似的自我保护,一旦主动思索,梦中的岁月便呼啸而过,连带着蒸腾而上的浓厚情绪,叫嚣着淹没他。那是不能触碰的东西,他头痛欲裂,却不知道自己脸上像变换出无数张人脸,出现扭曲一般,又哭又笑的神情。
“你知道我轮回了多少世吗?”褚唐转过身来,黑雾蒸腾,带着他衣角纷飞。一错眼间,他的头发飞速生长,身上的衣物也逐渐变为一席玄色长袍,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一眨眼,他便变成了一个更为陌生的样子,长发束冠,面容苍白。他呢喃着,有点像自言自语:“我一下子记得……太过清楚了。”
柯清木目光沉沉的望着对方,沉默无声。褚唐也不想要一个答案,笑了笑,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往日种种,皆历历在目。”
柯清木低声劝解,声线艰涩:“……褚唐,不要忘记你自己。”
褚唐问他:“可我是谁呢?”
柯清木忍不住上前一步:“我们的敌人已经不在了。”
“是,都不在了。”前后接不上的话,却还是能叫人理解了意思。褚唐也有一丝丝怔忡,他本是云淡风轻的,出神之间像是陷入过去,脸色逐渐的变换起来:“一醒来,竟然都不在了。”
周遭不知何时风起云涌,响起不知是云还是风发出的嘶嘶呼啸,他长发与衣袍被风吹乱,神色逐渐变成让人陌生的刻骨怨毒:“没能亲手杀了他们,我心有不甘啊……”
所有的黑雾像是得了指令疯狂的涌动起来,彰显主人骤然沸腾的心绪,这次它们毫不遮掩的露出杀心,黑雾发出实质性的嘶声尖啸,凝结出狰狞的鬼脸獠牙,他们面目模糊,仅有一个虚幻的鬼影,目之所及铺天盖地,全是数不清的扭曲的巨口。
这一幕犹如一种诡异而奇幻的绘图,眼前所见全是催动人心的绝望与暴怒,大规模的暴动引得脚下站着的地面止不住摇晃,柯清木以剑撑地,看着中央的褚唐,面色难看得吓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当面给我表演堂堂上仙被蒙蔽自我吗?”
褚唐没有说话,代他发声的是四周传来的尖利大笑。柯清木脸上隐隐出现薄怒,脚底蔓延开一层雪白的寒霜,无形的威势震散开来当头一压,周遭的黑雾竟被生生断空一节,下方一层颜色极深,竟真像是被压扁的一团,黑雾发出无法被耳朵捕捉的尖叫,随后飞速的消散。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容易眼神出现一瞬间的错乱恍惚,此刻没人关心毫无防范的直面这冲击会引起何种内心的震动。可他没有任何反应,还是站在原地垂着头一声不吭,沉默到异常,像误入的旁观者。
柯清木即使早就知道这黑雾会带来的效果,也很难不被影响到。释放出冰冷的寒意逼退了一些不成气候的,几道桀桀怪笑的影子却不怀好意的路过,骤然张大狰狞的嘴想要咬来,又在柯清木冷漠的逼视中大笑着消散又汇聚,空洞的眼睛充满恶意的看着他,像是恶劣的戏弄,完全察觉不到对方身上渗人的寒意似的。
他们无情无惧,是疯子般的影子。
黑雾本身代表的作用就与精神相关,更何况是在褚唐醒来之后,力量更是彻底解封,沉浸其中的人皆会心绪浮动,神思错乱。这是并不单单只属于褚唐个人的、可怖的力量。
即使柯清木并未把这些放在眼里,看似站得轻松,却也无法真的完全不受影响。毕竟他也是另一个“褚唐”,同样的血、同样的经历,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看似平静的心中同样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的沸腾,只这一会他就感觉有些头脑昏沉,满脸紧绷的撑开一个结界。
一旁知道自己无法插手的柯风燊紧跟着进来,冷冷看着褚唐,而柯清木在铺天盖地的尖笑和哭嚎中忍无可忍的骂道:“你是脑子傻了吗?回话!”
回应他的是整片凝滞的黑雾,因为黑雾无处不在,看起来也像空气与时间都暂停了。等黑雾再流动起来,查探到其中意味的柯清木脸色大变,怒声大吼:“停手!你想毁了这里吗?!”
即使不必去看,柯清木也能感受到到此时无声无息倒在黑暗中的所有灵魂痛苦的皱紧眉头,即使沉寂在另一个虚假的地方也痛苦的低低哀嚎,四处翻滚,生气随着黑雾的加速入侵缓缓流逝,无数个人,组成一个充满痛苦的人间炼狱。
这已是彻彻底底逆天而行的邪魔外道做派,隔着重重鬼影,褚唐静寂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还是你想毁了你自己!”柯清木终于被激出难以压制的怒火,破口大骂:“我千辛万苦封印你,延迟怨念苏醒的时间,是为了什么?你就这么轻易的陷进去?你现在走不出来,你就完了!”
褚唐还是看着他笑,只是笑的像哭,显然无动于衷。他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造成了多少痛苦,此时的无情当真是无情到了让人浑身发冷的地步,他嘴角扯着,那是个充满不甘与愤怒的笑容,他轻声说:“当我稀罕么?这神谁要当,谁当好了。反正我当的一点都不开心。”
柯清木心口一窒,话语几乎是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你就这么放弃,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又算什么?”
“那我这么多年的怨恨,又算什么?”
“可是他们都死了!”不知何时,柯清木的面目也有丝丝扭曲,他大吼:“死了!都结束了!不然你想怎么办?你的怨恨要找谁去报?我吗?!你他妈看看你在做什么!”
他暴怒之下一剑斩去,面前的鬼影尖利嚎叫着消散一空,每张脸都是怨毒的不甘,而剑光所携带的清气所过之处,黑雾纷纷消散,直接劈出一道清晰的豁口,那些被黑暗吞没的声响都传出来些许,而随着剑光到达,惨叫显著减轻。
柯清木反手又是一剑,显然也情绪爆发,愤怒的咬牙切齿:“我们为你做出那么多努力,就是为了这一天不到来!你为什么不能等等、不能忍忍!是你自甘堕落放任怨气爆发,现在还拿普通人做威胁!你是什么邪魔外道?!”
他的斥骂毫不留情,恍然间甚至能听到附和他的雷声轰隆作响。这是来自于正派一方的质问,褚唐脸色僵住,一瞬间变得极为森寒,胸中翻涌的怒气高涨,几乎要冲破躯体的牢笼。
“你说的轻巧……”他猛的嘶声大笑开来,声线凄厉,状若癫狂,一瞬间全然没了刚刚云淡风轻的沉默:“柯清木,你说的轻巧啊!六千多年,三百多世!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蔽其中,你叫我放下?我怎么放下!?”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悚然一惊,就连柯清木挥剑的手都是一顿。
这是让人完全想不到会出现在褚唐脸上的神情,他永远都那么淡然、冷漠,像是没有情绪的假人。748与他初遇时还因此担心他太过冷血,直到后来看到褚唐各种“打抱不平”的迹象,才单方面自认为即使褚唐冷漠了点,也必定是个有底线的好人。
748不会知道,除了好人会因为落难者打抱不平,落难者也会为落难者打抱不平。褚唐愤慨时不那么冷漠,只不过因为即使没恢复记忆与力量的他,也始终被自己经久不化的愤怒与不甘影响着。
在那千年百世的轮回,他自己都记不清的梦中,也许永远都有一个声音在振聋发聩的问:凭什么?
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只是在正义的监督之下做正义要他做的事情!可即使如此,他的偏激狂妄与不把人当人的本质还是会丝丝缕缕的从细节中暴露。当他所有的恶劣本性尽数暴露,与所有人理想中的属于正义的模样根本毫不相干。
他心中有那么多难以消解的怨恨,他最擅长也最常做的事就是记仇,别人惹他一尺,他必须要还一丈,否则心中的怒意会折磨到他睡不着觉,而今最大的仇从深渊被翻到眼前,他的怨恨深到可怖,一层叠着一层,叫他胸中除了疯了一般想要报复的杀意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样几乎能颠覆一切的怨恨……却……得放下?
“你叫我忍一忍?……你怎么敢说这话?”他艰难地喘息着,脑中数千、数万个凄厉的画面明明灭灭,叫他剧烈颤抖,几乎难以发出人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们怎么可以死!我还没有亲手把他们千刀万剐,我该找谁偿还?!”
他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的嘶吼,双眼血红的抱住脑袋,痛苦的低吼一声,声音近乎悲鸣,充满了憎恨不甘、不死不休的疯癫意味。
柯清木脸色极其难看,他暴怒之下也有些口不择言,立马就戳了逆鳞。他想要开口,褚唐带着滔天怨恨的声音却仿佛带着言灵一般的力量,震动得黑雾疯狂跳跃,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波浪。柯清木被迎面冲击的踉跄一步,脚底下的黑色火焰立马疯狂缠绕攀爬,接触面皆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侵蚀灵魂的剧痛。
不仅如此,眼前所见每一寸的空气都瞬间布满嘈杂的危险,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又有无数人在哀嚎大笑,所有浓墨重彩的情绪都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几乎叫人无法呼吸。柯清木大骂一声,扭头说道:“你去开阵!”
柯风燊早已准备好,一手撕下缠绕在身上的两个鬼影便消失在原地。柯清木说罢也扭头朝着褚唐扑上去,却见褚唐一声躁狂的怒吼,双手猛然一拍,黑色气浪便再度叠高一层,带着想要毁灭一切的意志席卷出去,怒浪滔天。
整个空间都是一震,有瞬间的凝滞,足以冰冻灵魂的阴冷掠过身体,犹如被极快的刀刃切割。柯清木在空中晃了晃身体,只这一瞬间的疏忽就被黑雾击破防御圈缠绕上身。
柯清木身体冻僵,灵力滞涩,而攀爬上肩头的鬼气凝结成脸,对着他发出张狂又疯癫的大笑,男女不辨的幻音有机可乘,直接侵入脑中:谁来偿还……谁来偿还……!
柯风燊察觉到什么,远处传来他难掩焦躁的呼喊:“师父!”
“没事!”柯清木已经后悔刚刚说出那话,手上却半点不留情,当头一剑柄砸去,这个怨念形成的鬼影痛嚎着散去,临死之前的嘶声却加倍的怨毒,仿佛所有的力气都为了憎恨而生: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像是它自己的哀嚎,又像是褚唐心底不断重复的话语。
柯清木神情一滞,神色间有一抹难掩的悲哀闪过,他艰难地想要挣脱接连不断的鬼影和盘旋脑海中的嘈杂,抬头却对上一只穿过黑雾抓来的大手。
褚唐猛地揪住柯清木的领口,双眼犹如泣血,低声问他:“你还记得被切成四份的感觉吗?”
他吐息冰冷,身上的怨气浓重到仿佛一个被镇压数千年终于重见天日的鬼魂,明明是神,此刻却邪的叫人不敢分辨了。
他的声音更为怪异了,嘶哑模糊,像是他在说话,也像是融入他身体中那数不清的冤魂,重复问他:“你还记得吗?”
柯清木哑声道:“记不清了。”
“你当然记不清,因为我才是承受痛苦的那一个,你却叫我放下。”褚唐低低笑着,他放开了柯清木的领子,任由黑暗气息化作冰冷的锁链一根又一根扣住对方,又一挥手,驱使几乎无穷无尽的黑色鬼影缠住想要冲来的柯风燊。
柯风燊发出一声忍无可忍的低骂,显然他与褚唐并未有那么深刻复杂的关系,当即就要发作,却在柯清木复杂难言的目光中一滞,神情变幻莫测,也停止了动作。
褚唐背对着他们,霎时间又没了那副憎恶极端的模样,轻声回忆道:“我记得太清楚了。”
他轻笑一声,光听声音几乎是温和的,无视周遭的乱象,两人之间分仿佛闲聊的友人。
他说:“如意红莲灯,天界至宝,它是第二个太阳。点亮光明,驱散黑暗,当冥界忘川河承受不住亿万怨魂的压力,被灯光照耀,便能叫所有怨气消失殆尽;当消散的魂魄即将归于天地间,它也是唯一一个能够聚拢散魂,堪称起死回生的宝物。”
褚唐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形容那种复杂的感觉。
实际上他心中应该是百感交集的,隔着厚厚的屏障,或许有痛楚、惶恐、委屈和愤怒,频繁切换,那是属于最原始的、褚唐的情绪。可他太难真切感受到了,数千万人穿透他身躯的冰冷怨气把他的灵魂也隔绝在外,他难以感受到那么鲜活的感受,偶尔一次就像刚刚,骤然失控,便怒的头脑不清,又会在下一秒转瞬沉寂下来。
他沉在久远的怨气中难以挣脱,此刻说出来,心中只有沉闷而尖利的怨恨。
他沉默片刻后才接着道:“谁能想到,它切起人来,也是那么的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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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点卡,为了写好要多次修改,修多了就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了……
挠头,现在有点拖,经过修改估计才是最合适的节奏,只能委屈现在看的宝多看两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