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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不以为意
今儿白日,王御史打着找宋玉行商议要事为由,诚邀他和兰知一并用晚饭,说沈中丞做东,请他二人定定赏脸赴宴。
官僚之间请客吃饭之事屡见不鲜,他一直独善其身,既不曾掺和朝中储君相争,也不曾和他人在外用饭。
宋玉行原想推脱,可是他一想到自己若不来的话,兰知和沈中丞一道倒是正常,和王御史之女有交集,不乏会有人在其中做文章。
姜兰知只不过是个羽毛未丰的少年郎,他若不在现场做见证,在朝堂之上也不好给其圆话,思虑再三也还是一并跟来了。
王御史今夜不在,只其女做陪,这样一来,明日早朝,姜兰知耳根子还能清静些。
宋玉行下朝前,心中的确如此想,甚至坐在马车里时,也只道自己是为了兰知好。直至他掀帘下马车,陡然发觉贤福楼上有人朝沈中丞这边俯来视线,他惊觉自己在心中的满纸荒唐,真够荒谬的。
他本想朝前寻视线,偏看一眼沈中丞的,可惜被这么一道来路不明的下凝视线给挡了前路,其实他想来的缘由也很简单吧,为了多和沈中丞相坐,又或是不愿瞧着她和姜兰知在一处。
再或是两者兼有。
宋玉行活这么些年,尚未历经情爱一事,但他见过父母恩爱,也见过姜兰知母亲独守,自是知晓情爱一事的,可是他并未和沈中丞有什么接触,甚至可说他到今时今日都没能和沈中丞好生介绍一下自己。
怎会不经意就想起她,好似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总忍不住投去目光。
宋玉行眸色之中,人影朦胧,天地唯她,素衣沉净,仿佛是世人最渴望的生命之水,就这么远远望着,万分止渴。
尽管贤福楼里人头攒动,沈明央也还是有所察觉,她总觉得跟上次一样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遭。
她与兰知并肩同行时,脑袋不由自主地朝后观望一眼。
这一眼,她看到了很多坐着的百姓朝她招手,也没瞧着有异样的目光。
真是奇怪。
沈明央那日之后,趁机请太医去府上瞧过,太医只说让她好生歇息,许是身子尚未养好缘故。可瞧过太医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有同样之感,起初她是真怀疑过宋少府,因在她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身遭总有宋少府身影。
但她总觉得是此人的几率,简直比死人能活过来的几率还要小。
到最后,沈明央怀疑来怀疑去的,也没得出个所以然。
总之这不可能是有人跟踪她,宫中那两次就绝非跟踪她的人能做到的,大抵就是太医所言,她久病初愈。
一个将死之人,能活过来已是上天给她的恩赐,留点后遗症,太医之意是只要不影响身体其实也没什么。
沈明央也算是看开了。
她小幅度地甩了甩脑袋,将这些杂乱的思绪抛诸脑后,双手将将提起衣裙上楼梯,接着与兰知有说有笑地上楼梯,“是吗,那看来兰姨的病不日即可安然无恙了。”
姜兰知的母亲姓兰,名会清。早在多日前,明央请了宫中太医前去照拂兰姨,好对症下药,为此,姜兰知此生怕是无以为报了。
他早年丧父,家中只此一母,托举他长大成人,现如今看着他学有所成,光耀门楣,母亲自己却落了一身病症,家中长久缺银少两的,即便有宋哥哥的接济,和他不时散赚些碎银,家中也常常揭不开锅。
姜兰知都明白的,贫微之人的出身总伴随着世间疾苦,风雨霜打。这不是谁的错,甚至怨不上这茫茫世道。
反倒是天下之大,天子有心,百姓日渐壮益。即便有官逃不开人性贪婪欲念,也会有无数前仆后继者为天地清廉。
宋哥哥便是如此,先皇在世,开创科举,宋哥哥一举高中,为微寒之人谋福祉,一切还是得益于决策者的开明有度。
科举是公平的,姜兰知而今不过十九,不仅走到了朝中,也走到了他爱慕之人的眼里,他很幸运。
“母亲说,待她病彻底好了,想正式登门拜访一下,也好不过了病气给沈家。”姜兰知今夜不回去吃晚饭,提早托宋哥哥身边的书童一并托了信回去。
沈明央提步一下上了两个台阶,头偏左高仰,看着姜兰知笑说道:“好啊,那我就在我们家恭候大驾咯。”
自然错过了她身后宋玉行落荒而逃的视线。
宋玉行脚步款款,神色一切照常淡和,只他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耳根处悄然爬上了一抹灼热,他努力复着刚因沈中丞骤然转头而加速的心跳,眼前二人有说有笑,他心头惆怅空落。
他暗深吸一口气,内心平而又起的波澜,使他步伐不由自主放缓,离前头二人三五台阶距离,连着他身后一串人的步伐都不得不因此慢下来。
来贤福楼的大都是平头百姓,劳累一天来此放松愉悦,大虞朝百姓皆是爽朗直快人,不会因上台阶的人速度突而放缓,而斤斤计较,顶多歪头关心两句,怕人突发什么病症所致。
宋玉行乃寒微之士表率,百姓都认得他,若说朝中官员,谁在百姓心中水涨船高,自然是沈家一门三代贤官,和宋大人。
也只这四位为官者,百姓认的全乎,男女老少皆识得。
宋玉行身后是一位抱着稚童的男丁,怀中稚童声童真,侧歪着身子看着前头大哥哥步调实在是不快,“宋大哥哥,是病了吗,要不要去看大夫。”
稚童声嫩,甄没在热闹的贤福楼里。宋玉行边走边转了上半身,看向那稚童,原本温和静寂的脸上浮起一抹煦笑,“刚大哥哥在想事情,不小心遮挡了你的步伐,大哥哥向你道歉好不好?”
稚童扭身摆手,“没事哒没事哒。”
和稚童父亲一道上楼的稚童母亲,笑说着,“宋大人莫怪,孩子还小,打扰到大人思绪,不如我们请大人吃饭吧,刚好我们提前订下了雅间。”
稚童眼神清澈明亮,拍手附和,“宋大哥哥,今日我生辰,宋大哥哥能和我们一起吗。”
后头上楼的百姓有听到的,也有替他驳下稚童父母盛邀,非自己要请宋大人一道吃饭的,宋玉行都给拒了。
莫说他今夜有约,就是寻常吃饭,也不能吃老百姓的血汗钱。
宋玉行祝了稚童生辰快乐,便跨步上楼,他已经耽误太长时间了,也不好让旁人等他。
他款款而上,抬眸瞧了眼已在高处,闲闲弯身在楼上阑杆处,一手肘支着阑杆,手腕托着脑袋,正在看他的沈中丞。
木头人居然喜欢孩子?
简直和木头相悖。
沈明央原以为宋少府这般端庄持重之人,最是清心寡欲,哪怕待孩童也是淡然有道,可她方才瞧着宋少府与稚童说话,温煦淡笑,就连淡漠的眉眼都柔和开来,全然不见素日里待人的冷漠疏离。
“按说宋少府这年岁,若早点成婚,都可以生个稚童那么大的女孩了。不过人各有志,喜欢孩童也不见得要成婚生子,自可以喜欢别人家的。”
姜兰知生平头一次听此般言谈,开明至此之人,世间本不多见,能说的和宋哥哥心中所想大差不差,更是罕见。
这也应实了明央的厉害之处,他今生能有幸在如此耀眼之人身边长久,何尝不会增进他自己的待人待物的认知呢。
“宋哥哥此人虽看上去一生别无他求,其实是宋哥哥长久压抑自己内心所致。这世间的人呐,哪有真正的不谙世事清心寡欲者,宋哥哥又不是寺庙里的和尚,吃斋念佛。他啊,内心也是苦过来的。”
姜兰知也学着明央,单手支着脑袋,“可他从来都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让人观不透其心底柔软。宋哥哥本是一个谦和温柔之人,因国事天下事皆需要他寡欲以表,那他自需收起柔和,也只有在放松之地才有真性情。”
姜兰知说着说着眼底一酸,瞥头过去看明央时,发觉此人正一副温情眼神盯着他,“这贤福楼我之前多有听闻,基本上也是三过而不入,忙着去给人代笔寄信,补贴家用;还忙着日复一日的温书,不过我喜欢人烟聚集之地,这里的欢声笑语不掺杂质,乃世间纯粹,我想宋哥哥大抵也是心向往之,所以也来了。”
真性情外露,何尝不是心底喜欢。”有时就连他都替宋哥哥鸣不平。
沈明央目光在姜兰知细腻无瑕的脸上打转,心赤诚则脸映纯,一个善于察觉别人真善美的热忱之人,心中定然也怀揣着这世间最纯粹的善意。
至于那夜母亲所说的最后一句,让她适当提点一下兰知,别让其着了旁人的道儿,这话也是有理的。
善意之人最易被利用的也是善意,莫说大王爷有意从汉青书院着手,就是今早在朝堂之上被兰知当众下了脸面的二王爷,也恐在心里记恨上兰知了。
沈明央想,再过几日便是沐休,她找个机会和兰知好生说道说道。
依她看,善良是世上最最美好的品行,可惜此上乘品行不适合官场,官场尔虞我诈,真性情最易被利用,善意若不收敛,只会将自己推去深渊。
这会儿还是开心吃饭为上,沈明央唇角微勾,一抹清丽笑容里满是对姜兰知的欣赏,接着兰知的话意道:“像宋哥哥此般,舍己为公之人,当真是难得有真性情时。”
一句夸耀呢喃之谈,沈明央自然也没避讳着没几个台阶就上来的宋少府,听到也好听不见也罢,皆与她无关。
宋玉行脚步浅怔一瞬,那抹清丽的笑颜好似山泉击石,清脆明净,叩击着他心底深处好不容易平复的那抹波澜。
他面色如常,自己虽没听清沈中丞和兰知到底说些什么,但总归是与他无关的,只是沈中丞和姜兰知天天见,怎么还有这么多话可以说?
宋玉行心里怅怅的,越往高处走,越觉得自己心里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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