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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既然一早就设置好了安全屋，本来傅远舟是打算在拿到钱之前都不外出的，屋里当然备足了食物及各种必需品。
可遵纪守法了二十多年，就算之前做了各种研究学习、假设预判、建模演练……也到底是，哪能说犯罪就立即经验老道？真的实战操作起来才意识到，光是那种亡命之徒的狠劲，他就差得远。
别的不说，只看他对人家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各种下不了手，就可见一斑，也由此引出无穷无尽的多余事务。
譬如突然就决定去给她买换洗衣服和清洁用品。
横竖都要外出，那顿饭就买回来了，接下来真的要将蛰居潜伏贯彻到底，当然还是要自己做饭。
——他本来的意思是，自己做饭给自己吃。
至于人质？
随便给点什么残羹剩饭让她能苟延残喘不就得了吗？像他说的，反正饿一周也死不了人，还没力气更好看管。
可真到了开火做饭的时候……
他到底还是多放了一份米和菜，自己给自己的解释是，一个人的饭太难做，再说了，多做点，给不给她再说，反正自己吃完或者留着下一顿也没什么不行。
而等真做出来了两人餐，那一份却又自然而然地喂到了杨檬的嘴里。
他的每一举一动，就像有鬼拿着鞭子在后面赶似的，说到底屋里就这两个人，他总是没法说服自己，不把另一个人当人看。
不把另一个人当人看——要做到这一点，也是需要天赋的。
尤其是，当她有着瞎了眼也能看到的美好，我见犹怜。
傅远舟终究不得不承认，只要没有不把她当人看，甚或也不要把她当仇人看，这自绝于世外、不见天日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这天晚上，他索性把她的椅子也拖到电脑前，让她跟他一起看电影。
终于不再有那种怎么也静不下心、看什么都没意思的感觉！
这等待下一次跟施聿堃联络的漫长两日两夜，好像就不那么难熬，没那么让人迫不及待又坐立不安了。
当然，那是傅远舟的感觉，对于杨檬，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能看电影总比坐在那儿无所事事干捱要好一点，可她又如何看得进去？心里乱糟糟的被塞得很满，可是所有思量都不见得有任何出路，只是白白自我消耗罢了。
而且两个人一起看电影，趣味在于能够交流讨论，可她又怎么可能跟这个绑架禁锢自己的歹徒交流讨论？遑论他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只是坐到了电脑桌前，她才发现，桌上居然还摆了一只玻璃罐子，里面有一尾金鱼，就是最普通的那种草金，罐子普普通通称不上好看，但是剔透地映着电脑屏幕上的光影，也是这个可怕的屋子里难得鲜活的一抹亮色。
她有点意外地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心想这算什么？狼心狗肺也有侠骨柔情？玩什么呢？《这个杀手不太冷》里会悉心照料一盆植物的里昂，《雏菊》里每日给暗恋女孩送一盆鲜花的杀手，甚或据说对自己养的鸟爱到会为它的死亡痛哭失声的希特勒？
果然变态都是相通的？？？
傅远舟感觉到身旁的女孩欲言又止。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问：“我的鱼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杨檬撇撇嘴，本来恨屋及乌根本不想说，但终究还是爱鱼，宠物又是无辜的，到底还是没好气地勉强开了口：“你的鱼应该是病了，腮和尾巴、鱼鳍都发黑，没多久就要死了。”
傅远舟一愣。其实这条鱼是他租下这处房屋时留在屋里的，也不知是房东还是前任房客的，横竖也不值钱，他懒得问，每天顺手投喂一下它，隔两三天换一次水，不费什么事，倒是多少有点寄托，能让这不正常的日子显得正常一些。
耳里听得杨檬又道：“不过现在要治也不难，去花鸟市场买点鱼盐放进去，过几天说不定就好了。”
听到男人发出“原来如此”的讥笑声，杨檬不由来气：“你以为我是想骗你出去自己好逃跑？我自言自语行吗？就你，你这种人……”她原本想找些恶毒词语来形容一下他，也不知是觉得他的罪恶罄竹难书、一时根本想不到足以控诉的字眼，还是觉得说了也白说、搞不好白白激怒他让自己没好果子吃，她顿了一下，“为了钱，人对于你来说都不算是人，难道你还会为了一条鱼折腾？拍电影呢？我不傻！再说了，你的鱼，死了也活该！”她最后终究是忍不住恶毒了一下，其实多少也存了激他一下的心思。
傅远舟没吭声。
毕竟不管有没有被激到，这大半夜的，让他上哪儿买鱼盐去？
打了会儿游戏，又看了一部电影之后，他忽然想重温一部几年前看过的片子。
《怦然心动》。
小男主原本对那个个性十足到令人觉得奇怪的小女孩厌恶得避之唯恐不及，却在给了她无数失望、让她对他几乎死心之后，居然渐渐意识到，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对她爱到超过她曾经爱他的程度……
几年前第一次看，他只觉得这个故事写得好，拍得也好演得也好，他不是女生，都能如此被打动。
而如今再看，竟有了一种难以言说，更无法出口的微妙况味，在酸涩苦辣之外，另有一股源源涌出的甜，渐渐漫过一切，别的味道都被稀释了，却又将这甜调和得，比纯粹的甜更醇厚，复杂的滋味，耐人寻味到，几欲令人招架不住。
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
观影过程中，身旁女孩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可他却越来越不敢扭头去看，尽管遮掩住一切表情的头套始终没离开过他。
而待终于看完，他转过头，却发现杨檬歪着头，靠着椅背枕着自己肩膀的姿势看着就让人替她难受，她闭着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刚才她看到了哪儿？这部电影她以前看过吗？那些反复折磨着他的心情，她就没有一点点感同身受、以至于还能睡着？
其实他能想象得到。
好比你坐几十个小时的长途火车，坐的还是硬座，就算给你电影和书籍，看着看着恐怕也就看不下去，何况她这又岂止几十小时，还不止是遭受安全带程度的束缚，更没有抵达美好目的地的期待。她浑身僵硬酸痛，内心更是周而复始地从烦躁愤怒担忧到一切情绪都干涸枯竭，还不如试图睡过去，一直睡着，时间能好过一点。
傅远舟叹了口气，解开杨檬的绳索，将她抱到床上。
他不确定她是始终没醒还是醒了继续装睡，总之全程没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显得特别乖。
乖得……令人心疼。
行军床很窄，他一下子把她放在了中间，而她的身体一接触到床垫就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
忽然就不忍再把她像个无知无觉的物件一样塞到里侧。
他把她的手脚绑好，还是多留了一截绳索的余裕，以便她能够稍微翻身。
然后，他自己随便凑了套卧具，就在床边打了个地铺躺下。
在入睡前，他想到了一件事。
那个传说中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不信有些心理会莫名其妙凭空产生，他猜想应该是劫持人质的歹徒对那些人质很客气，还跟他们很聊得来，于是那些人质就共情了他们。
甚至爱上他们……
他翻了个身，在沉入睡乡之前，最后一个迷迷糊糊的念头是：她到底知不知道我对她算是有多好了？我这么照顾她，有没有可能……
第二次与施聿堃联络，傅远舟的目的是催问筹款进度。
施聿堃一上来就答非所问：“杨檬怎么样了？让我跟她说话！”
傅远舟推了杨檬一把。
而杨檬开口叫了声“小叔”，后面的话就已被呜咽哽住。
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说自己没事让他不要担心？那听起来像是跟匪徒站一边；说自己难过死了求他快想办法救她回去……那不是废话吗？除了让他更焦心，还有什么用？
施聿堃的话也染上了哭音，一声一声软软地哄她：“檬檬，檬檬别怕，别哭，我这边差不多了，马上就……”
傅远舟却骤然不耐烦地打断：“好了！差不多了就行！”
施聿堃换上了强硬的语气：“钱怎么给你？我一准备好马上给你送过去，但我也要立即看到杨檬！如果你不遵守诺言，我也会给你后果！”
傅远舟夸张地笑起来：“你能给我什么后果？”
施聿堃那边静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任何人都有弱点，专属于自己的弱点，就像你知道我的弱点是杨檬。所以只要知道你是谁，我就自然能找到适合你的后果。”他停了一下，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而你是傅远舟，我说的没错吧？”
傅远舟几乎是扑过去将电话挂断的。
杨檬甚至能看到他手指痉挛的样子，像是再不挂断，就有一个恐怖的魔鬼要钻出网线将他吞噬。
看来，施聿堃的那个问题，他已经用行动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傅远舟这个名字，对于杨檬而言，只能说是隐隐有印象。
但傅这个不算太常见的姓，她又怎么可能不会印象深刻到甚至建立起条件反射？
她想，她也知道他是谁了。
傅远舟，傅磊的独生子。
傅磊，纵火杀害了她全家、然后又与他们同归于尽的那个，专属于她杨檬此生的，人间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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