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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
窗外的晴天成了齐洛复健日子里最忠实的盟友。阳光慷慨地洒满房间,驱散了石膏带来的阴冷和禁锢感,也像一剂无形的强心针,注入他疲惫却倔强的身体里。凌逸发来的那片蓝天和柠檬糖的照片,被他小心翼翼地保存在手机里,成了他每天睁开眼第一个要看的东西,也是他在疼痛难忍时汲取力量的源泉。
父亲齐建国的沉默依旧如影随形。他不再踏入齐洛的卧室,只在客厅或餐厅远远地投来一瞥。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未消的怒火,有深沉的失望,偶尔也掠过一丝齐洛不敢深究的、类似困惑的动摇,尤其在看到齐洛石膏腿上日益增多的、属于凌逸的速写时。父子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寒冷而坚固。
但齐洛的心境却已悄然改变。他不再被那沉默压得喘不过气。他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意志,都倾注在那两根冰冷的金属拐杖和那只打着石膏的左脚上。复健,不再仅仅是恢复身体功能,更像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无声战斗,一场向禁锢宣战的冲锋号角。
站立的时间从十几秒,延长到二十秒,再到半分钟。每一次咬牙坚持,每一次突破极限,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浸透衣衫的汗水。母亲心疼得直掉眼泪,想劝他休息,但看到他眼中那簇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的火焰,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只能更小心地在一旁守护。
他开始尝试摆脱母亲的搀扶。最初只是轻轻搭着母亲的手臂借一点力,到后来,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得如同瞄准靶心的射手,将全身的重量和重心,完全交给双拐和那只完好的右脚。身体剧烈地摇晃,石膏腿仿佛有千斤重,牵扯着脆弱的韧带发出无声的抗议。他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的汗珠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一秒,两秒,三秒……时间在剧痛中拉得无比漫长。直到力竭,才被母亲及时扶住。
“够了!小洛!够了!今天就到这里!”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齐洛靠在母亲身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带着胜利意味的弧度。他做到了!完全靠自己!
“妈……我……我能自己站了……”他的声音虚弱,却充满了巨大的喜悦。
这微小的胜利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他开始尝试在双拐的支撑下,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动作笨拙得像刚学走路的婴儿,每一次挪动右脚,左脚悬空带来的失重感和脚踝被牵扯的闷痛都让他冷汗涔涔。但他咬着牙,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墙壁,仿佛那里是他必须攻克的堡垒。
一步。仅仅一小步。右脚落地站稳,再艰难地将打着石膏的左脚向前拖动一点点,拐杖随之移动。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靠在墙上喘息,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身体疲惫不堪,但心底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热。他能动了!虽然只是一小步,但这意味着希望,意味着离自由更近了一步!
他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对着自己艰难迈出的、打着石膏的左脚和支撑在地板上的双拐,拍了一张照片。照片的角度有些歪斜,背景是卧室熟悉的墙壁,画面里只有他笨拙移动的腿脚和金属拐杖的末端。没有文字说明,也不需要。
发送给凌逸。
几秒后,回复来了。
「很好。」
依旧简短,却像一枚闪亮的勋章,别在了齐洛的心口。
日子在汗水和坚持中流淌。齐洛石膏上的速写也越来越多。凌逸看书的样子,解题的样子,打篮球的样子……他甚至尝试着画了凌逸那天翻窗而来时月光下的身影,虽然画得有些变形,但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感却跃然“石”上。每一幅画,都像一封无声的情书,记录着他的思念和努力,也寄托着他对屏幕另一端那个人的牵念。
这天下午,齐洛正靠在床头,对着石膏腿上最后一点空白处,仔细勾勒凌逸微蹙眉头思考难题的神态。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小洛?”是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林薇同学来看你了。”
林薇?
齐洛愣了一下。自从他受伤被父亲带回家禁足后,除了医生和父母,他几乎没见过外人。林薇怎么会来?父亲居然让她进来了?
门被推开。林薇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熟悉的爽朗笑容,但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担忧。她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
“嘿!石膏侠!恢复得怎么样啦?”林薇故作轻松地走进来,目光在齐洛打着石膏的腿和床头柜上散落的马克笔上扫过,尤其在看到石膏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凌逸速写时,眼神闪烁了一下。
“林薇?你怎么来了?”齐洛又惊又喜,挣扎着想坐直些。
“别动别动!”林薇赶紧按住他,把帆布袋放在床边,“当然是代表组织来看望伤员啊!街舞社的大家都很担心你!喏,这是大家凑钱买的营养品,还有我特意给你带的……嗯,你懂的!”她狡黠地眨眨眼,从帆布袋里掏出一大包各种口味的薯片和几本最新的漫画杂志——都是齐洛平时喜欢的。
“谢……谢谢!”齐洛心里暖暖的,被禁锢的孤独感瞬间消散了大半。
林薇拖过椅子在床边坐下,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学校里的八卦,社团的趣事,还有校际交流赛他们虽然遗憾错失冠军但表现如何炸裂……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关于凌逸的话题,也避开了论坛上那些依旧喧嚣的“逸洛”讨论。
齐洛听着,笑着,暂时忘记了疼痛和烦恼。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气氛轻松而温暖。
聊了一会儿,林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袋最里面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折得方方正正的、浅黄色的便签纸。
“对了!”她把便签纸递给齐洛,声音压低了些,眼神瞟了一眼门口,带着点神秘兮兮,“差点忘了!刚才在楼下碰到凌副主席……呃,不是,碰到凌逸了!他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我,就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他说……是你上次问他借的物理笔记要点。”
林薇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显然这个借口拙劣得她自己都不信。
齐洛的心猛地一跳!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手指有些颤抖地接过了那张浅黄色的便签纸。纸张很普通,带着淡淡的油墨味,折痕清晰。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没有物理公式,没有笔记要点。
只有一行字。
是凌逸的字迹。工整,清隽,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无数次出现在他潦草的作业本旁,出现在图书馆交换的草稿纸上,也出现在那个深蓝色画本的角落里。
纸上只写了两个字,却像两束最温暖的阳光,瞬间照亮了齐洛的整个世界:
「晴天。」
正是凌逸之前发给他照片时用的那两个字!此刻,它们被清晰地、郑重地写在了纸上,透过林薇的手,穿越了冰冷的门禁和父亲的沉默,送到了他的手中!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冲垮了齐洛的防线!他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发热。他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便签纸,仿佛握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纸张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无比真实的触感。
这不是冰冷的屏幕信息,这是凌逸亲手写的!他碰到了这张纸!他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还想着用这种方式,传递来他的消息,他的守望!
“他……他还好吗?”齐洛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看向林薇,眼中充满了急切和担忧。
林薇看着他瞬间泛红的眼眶和紧握纸条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看着……还行。就是好像瘦了点,话更少了。不过精神头看着还成。他让我告诉你……”林薇顿了顿,模仿着凌逸那平静无波的语气,“‘按计划来,别急。’”
按计划来……复健的计划?站起来的计划?还是……他们共同的计划?
齐洛用力点头,将那张写着“晴天”的纸条紧紧贴在胸口。冰凉的纸张下,是他滚烫的心跳。所有的疼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归处。
林薇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些轻松的话题,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齐洛打着石膏的腿,看着那些倾注了思念的速写,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个鼓励的眼神。
卧室里再次只剩下齐洛一人。阳光依旧明媚。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张写着“晴天”的纸条。那清隽的字迹仿佛带着凌逸指尖的温度和力量。他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抚平,夹进了自己最常翻看的物理课本里,和那张柠檬糖纸放在了一起。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床边的双拐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充盈着他的四肢百骸。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撑住床沿,在没有任何人搀扶的情况下,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挪到了床边。
他拿起双拐,调整好位置,腋窝紧紧抵住冰冷的金属支撑垫。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的重心和脚下地板的坚实。脑海中,是凌逸写下的“晴天”,是照片里那片广阔的蓝天,是翻窗而来时那双燃烧的眼睛。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不再恐惧!
左脚(石膏腿)作为支点,右脚猛地发力!同时双臂带动双拐狠狠向前撑出!
“嘿!”
一声压抑的低喝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身体瞬间脱离床沿的支撑!巨大的重量完全压在双拐和那只打着石膏、悬空不敢着地的左脚上!撕裂般的疼痛瞬间从脚踝炸开!但他咬紧牙关,眼神死死盯着前方——卧室的门!
一步!右脚落地!
再一步!双拐同步向前挪动!
左脚被艰难地拖着向前移动了一点点!
没有母亲的搀扶,没有墙壁的依靠!只有他自己!只有那双冰冷的拐杖和打着石膏的伤腿!
汗水瞬间涌出,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负担而剧烈地摇晃,像风中残烛。但他紧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眼中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一步!又一步!
虽然步履蹒跚,虽然每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摇摇欲坠的危险,但他确确实实,在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走去!
石膏腿沉重地拖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如同他此刻不屈的心跳。
窗外的阳光灿烂地照耀着,落在他艰难移动的身影上,落在他布满汗水和坚毅的脸上,也落在他打着石膏的腿上——那上面,新画的凌逸侧影在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正用沉静而坚定的目光,注视着他走向自由的每一步。
纸条上的“晴天”在课本里无声地散发着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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