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棠》

　　这场雪下得比往年更烈，鹅毛般的雪片扑在太极殿的琉璃瓦上，像要把整座宫阙都埋进素白里。沈灼棠刚到宫门口，就见禁军的甲胄上凝着层冰，往来的内侍脚步匆匆，脸上带着惊惶，连说话都压着声——昨夜三更，皇帝在养心殿龙驭上宾了。

　　她跟着谢砚之往内宫走，靴底踩在积雪里，发出沉闷的声响。路过御花园时，见萧珩和萧景曜跪在雪地中，玄色的丧服被雪打湿，贴在背上。萧景曜的肩膀微微耸动，想来是哭了许久，萧珩却挺直着脊背，只是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的红血丝像未干的血痕。

　　“陛下走得很安详。”谢砚之低声对沈灼棠道，“临终前还握着太子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守住江山，护好你妹妹’……灵溪还小，陛下最放不下的就是她。”

　　到了养心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皇后穿着素服，鬓边的金簪换成了白玉簪，正扶着龙床的栏杆，望着榻上闭目而卧的皇帝，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你说过要陪我看今年的腊梅……你怎么能先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忽然抓起榻边的匕首——那是皇帝年轻时送给她的防身之物，说“朕在一日，便护你一日”。众人惊呼着去拦，却见她手腕一翻，匕首已刺入心口。“陛下，臣妾来陪你了。”她倒在龙床边，嘴角竟带着丝笑意，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邀约。

　　沈灼棠别过脸，指尖冰凉。她想起去年宫宴，皇帝还笑着给皇后剥橘子，说“这橘子甜，像你当年给朕剥的那瓣”。那时的恩爱，此刻都成了剜心的刀。

　　消息传到各宫时，整个皇城都静了。贵妃捧着皇帝赏赐的玉如意，坐在窗前哭了半日，最后摘下钗环，换上素衣：“陛下待我恩重，我去皇陵守着，也算全了这份情分。” 贤妃、德妃也相继上表，愿入皇陵为皇帝守陵，她们没有皇后那般生死相随的烈，却也以自己的方式，谢了这半生的荣宠。

　　萧景曜跪在灵前，手里攥着皇帝赐的“承宇”玉牌，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父皇……儿臣还没学会怎么当皇帝，您怎么就走了？灵溪她……儿臣一定护好她。” 萧珩扶着他的肩，声音沙哑：“陛下信你，我们都信你。” 他转头看向沈灼棠，眼底的沉痛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稳——至少，他还能护着身边的人。

　　沈灼棠望着灵前跳动的烛火，忽然明白皇家的情分从来复杂：有皇后殉情的烈，有妃嫔入陵的忠，也有像皇帝与太子这般，藏在“护好你妹妹”里的父慈与子孝。雪还在下，落满了宫墙的飞檐，落满了灵前的白幡，也落在每个人的心上，冷得像要结冰。

　　三日后，礼部按制筹办国丧，素白的幡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萧景曜穿着斩衰孝服，跪在灵前接受百官的哭拜，身形虽还单薄，脊背却挺得像当年的皇帝。萧珩站在他身侧，玄甲外罩着白绫，目光扫过阶下的人群，带着少年人少见的沉凝。

　　沈灼棠站在宫道旁，看着那片素白的宫阙，忽然想起冠礼那日的暖阳。不过月余，天翻地覆，仿佛那场雪后的梅林欢笑，已是上辈子的事了。晚棠递来件更厚的斗篷，低声道：“小姐，天太冷了，咱们先回吧。”

　　她点点头，转身时，见萧珩也望了过来。风雪中，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像在说“别怕，有我”。沈灼棠攥紧了斗篷的系带，忽然觉得这刺骨的寒冷里，还有一点能抓住的暖。

　　皇陵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钟声，是送妃嫔们入陵的队伍出发了。她们的车驾裹着白绫，在雪地里缓缓前行，像一串沉默的省略号，结束了这宫里的半生，也开启了皇陵深处的漫长岁月。

　　而太极殿的烛火，还在风雪中明明灭灭，照着新帝未干的泪痕，也照着一个王朝即将开始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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