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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重症监护室的灯光被调暗了,只留下病床边监护仪屏幕幽微的光芒,映照着沈微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氧气面罩已经撤下,露出她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长长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蝶翼,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她看起来比之前更瘦了,锁骨嶙峋地凸起,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即断,上面除了留置针的胶布,还有一道狰狞的、已经结痂但仍显刺目的针孔疤痕,无声地诉说着那段非人的囚禁。
陆沉舟坐在离床几步远的沙发上,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紧握成拳。他一夜未合眼,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布满血丝,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在病床上的人身上,如同守护着即将熄灭的烛火。
突然,沈微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紧接着,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幅度极小地颤抖起来。起初只是指尖的微颤,如同风中落叶,很快蔓延至整个手臂,然后是肩膀、躯干,最后连搭在薄被外的脚踝都在细微地、高频地抖动。
“医生!”陆沉舟的心猛地揪紧,瞬间起身冲到床边。
王医生和护士也立刻围了过来。王医生迅速检查监护仪数据,眉头紧锁:“是戒断反应开始了。她体内蓄积的高浓度药物在代谢,神经系统在‘反扑’。”
话音未落,沈微的颤抖骤然加剧!她整个身体在床上剧烈地痉挛、抽搐,薄被被掀开,露出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她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喉咙里发出痛苦压抑的呜咽,双眼依旧紧闭,但眼球却在眼皮下疯狂地转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额发和病号服。
“按住她!小心别让她伤到自己!静脉注射苯二氮卓类!缓解痉挛!”王医生语速极快地下令。护士迅速操作。
药物注入,剧烈的抽搐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细密的颤抖和肌肉的僵直依旧存在。沈微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艰难的、仿佛破风箱般的嘶声。
“冷……好冷……”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剧烈颤抖的呓语,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破碎不堪。
陆沉舟立刻抓起旁边温热的毛毯,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颤抖的身体,盖在她身上,又将病房的空调温度调高。但他知道,这寒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身体深处、药物被剥离后产生的可怕空虚和紊乱。
颤抖持续着,时轻时重。沈微的意识似乎陷入了一片混沌的泥沼。混乱的、毫无逻辑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恐惧,在她残破不堪的精神世界里疯狂闪现、碰撞:
冰冷刺骨的泥水漫过口鼻! 窒息感瞬间攫住她!一个女人凄厉绝望的哭喊撕心裂肺:“招娣!快跑——!”然后是沉重的落水声……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刺鼻的消毒水味! 冰冷的针头狠狠扎进手臂!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魔咒:“你叫林晚……陆沉舟抛弃了你……你的孩子死了……”
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雪松的清冽气息靠近。他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声音低沉而强势:“微微……你是我的……” 这身影带来一种扭曲的、令人沉溺又想要逃离的撕裂感!
一个小女孩模糊的、哭泣的脸庞,对着她伸出小手,声音委屈又依赖:“妈妈……”
“不……不要……走开……都走开!” 沈微猛地挣扎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抓挠,仿佛要驱散那些可怕的幻影。她的指甲在空气中划过,发出细微的破空声,手腕上的留置针管被扯动,瞬间回血,鲜红的血液在透明的管子里逆流而上,触目惊心!
“按住她!”护士惊呼,连忙上前。
陆沉舟动作更快,他俯身,用身体的力量小心地压制住她挥舞的双手,避免她伤到自己。他不敢太用力,怕弄伤她脆弱的骨骼。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膀,将她颤抖不止的身体半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哑地重复:“别怕,微微,别怕……我在……我在这里……安全了……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自镇定的力量,试图穿透她混乱的意识。
也许是熟悉的气息,也许是怀抱的暖意,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再次加强,沈微剧烈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但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她靠在陆沉舟怀里,头无力地垂在他肩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湿了他的衬衫前襟。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粘在一起。
“疼……”她发出小猫般微弱的呜咽,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痛苦,“全身……都疼……” 那是肌肉过度痉挛后的酸痛,是神经末梢在药物代谢下的疯狂放电,更是灵魂被无数记忆碎片反复撕裂的剧痛。每一寸骨头,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痛苦。
陆沉舟抱着她,感受着她瘦弱身体传递来的剧烈颤抖和冰冷温度,心如刀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痛苦,却无能为力。他只能更紧地抱着她,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去温暖她,用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安抚,试图成为她这片痛苦海洋里唯一可以攀附的浮木。
颤抖和疼痛持续了整整一夜,如同永无止境的酷刑。沈微时而昏睡,时而在混沌的痛苦中惊醒,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和呜咽。每一次醒来,眼神都是涣散而惊恐的,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不认识周围的环境,只沉溺在自己的恐惧和痛苦中。
陆沉舟寸步不离。他抱着她,喂她喝一点点温水,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在她因疼痛而蜷缩时,用掌心温热地、力道适中地按摩她紧绷抽搐的小腿肌肉。他沉默地承受着她的颤抖,她的痛苦,她的恐惧,眼底的疲惫和痛楚深不见底。
黎明时分,在又一次强效镇静剂的作用下,沈微终于陷入了相对深沉的昏睡。颤抖平息了,但身体依旧虚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陆沉舟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病床,盖好被子。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那只手冰冷依旧,无力地蜷缩在他的掌心。
他看着沈微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她苍白脆弱的脸庞,看着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疤痕。王医生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药物洗脑和记忆篡改……损伤可能是永久性的……只记得那些被强行植入的、充满痛苦的虚假记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悲凉席卷了他。
他找回了她的人,却似乎永远失去了那个有着清冷疏离、也有着深沉绝望、更有着孤勇算计的沈微。眼前的这个女人,被药物和痛苦折磨得只剩下一个脆弱的躯壳,里面装满了混乱、恐惧和虚假的黑暗记忆。她甚至可能……将他视为那个抛弃她、害死她孩子的仇人。
“锁链……”他低哑地念着这个词,目光落在沈微沉睡的脸上,又仿佛穿透了她,看向病房外守候的管家和睡在隔壁房间的念微。
这条冰冷的锁链,终究还是以最残酷的方式,将他们三个人牢牢锁在了一起。只是,锁链的两端,一端是懵懂无知、渴望母爱的女儿,一端是身心俱碎、记忆混乱的妻子,而他,被锁在中间,承受着双倍的痛苦和沉重的责任。
窗外,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暗相间的光带。病房内,却依旧笼罩在一片沉重而压抑的阴霾之中。漫长的、痛苦的、充满未知的康复之路,才刚刚在沈微无意识的痛苦呻吟中,艰难地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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