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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宴
因是皇帝提前诏回京,此次出征遂州的兵马交由副将,淮王身边只带走了王府的亲卫,虽然人马不算太多,但毕竟是打了胜仗凯旋回朝,又是天家之子,一路上可算是浩浩荡荡。无论州郡县各级官员,见淮王通行时百米开外皆要跪迎,极为显赫一时。
淮王虽已经带兵多次,但对回到长安的渴望从未像今日这般强烈。他只记得从遂州出发前,京城的耳目告诉他皇帝仍然没有卸下对太子谋反的猜忌,老三被关在大理寺,自己如今又是大功一件在身。阿娘如此急切亲诏自己回京,说不定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只待自己囊中取物。
他这样想着,手中马鞭抽驱得越发激动。在最后一条山道的尽头停下马,明德门前是一片人海,禁军分列干道两旁,城门下陆陆续续站满了文武紫衫,皇家的仪仗自百官让道而出,似乎已是万事俱备,就差最后一个人了。
早在太祖皇帝时期就立下规矩,皇帝若亲自出城门迎接,人臣则至少要在百米之远就需下马步行,断无在皇帝面前安然驰马之理。
淮王自是懂得这个规矩,他教令所有人下了马原地待命,只余自己走向御驾即可。他还没走两步,就见一队人迎了上来,为首的身着深灰色的袍服,是宫中内侍的样式,只是来人一直垂身弓着腰,看不清脸。
待他走近时行礼起身,淮王这才认出了艾纵。
“原来是常侍大人,可是陛下派你来的。”淮王嘴角的得意有些藏不住,偷偷往他身后的仪仗瞥了瞥,只是隔得太远,什么也没看清。
“是,陛下命奴婢随侍太子殿下来迎您进宫。”
两个字明显戳动了淮王的神经,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不敢置信地问道:“太子?”
艾纵点头,笑着回应他:“陛下今日亲自在太极宫为淮王殿下设家宴庆贺,只是陛下早些时候还在处理国事,有些脱不开身,陛下便委派了太子殿下来。”
眼前的人不知怎的突然走不动了,像是对自己方才所讲并不明白,艾纵只好再细心解释道:“陛下想着您与太子殿下手足之间亲密无关,这些日子未见定是会好好叙旧一番的。待陛下国事一忙完,便可正好一同入席。”
“殿下,殿下。”
“啊。”淮王这才提了眼神,勉强挤出一丝假笑:“原来是这样,还是阿娘考虑周全。”
二人越发走进,前方御驾的仪仗中间站着的太子也向他二人走来。太子与淮王对视一眼,她的眼底看不出半丝异样,却是照出淮王的复杂神色,一时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却是太子先打破了这尴尬,笑道:“二弟又立了大功,阿娘正在宫里等着你呢。”
淮王盯着太子出了神,下意识要行礼时被太子拦下,她自顾顺手拉着他转身便往宫里去。
被拉拽的身躯有些急促,周遭遍是百官也挨不过一眼便失之脑后,他们的目光落在淮王身上,他自觉有些刺眼,这会儿却是无暇顾及。他满脑子想的只有太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为什么与自己在遂州所听到的京师恍若天壤之别。他跟在太子身后,只见那张清秀的脸上笑意满是得体,只是眼底的别扭出卖了她的掩饰,那番叙旧所展示的亲热十分蹩脚,显然太子也不痛快。
但是自己方才下马前的那些得意,此刻看来竟是十分可笑。太子不着痕迹的引导下,那些百官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拙劣的跳梁小丑。
一想到这儿他恨得牙根直痒。
自顺天门到太极殿,一路尽是随侍的宫人侧列两旁,纯红色的氍毹直铺到殿阶之下。刚过了嘉德门,太极殿内的丝竹之声已隐隐传来。
淮王跟在太子的身后进了殿,身着素衣的舞伎身姿轻柔,正在练习着和曲同舞,还没有正式开宴,气氛还尚且轻松。率先引起他注意的,不是珍馐佳肴的浓郁,更不是龙涎清雅的芬芳,而是太子身旁的席位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以为还身陷大理寺的晏楼。
晏楼自然也看见了他,冲他不怀好意地叫嚷着:“呀,是二哥回来啦,快请快请。”
淮王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一味地怔在原地。
看来这是对自己的内心有鬼,才会看见自己这般不自然。如今京城的局势可以说阿娘真是半分也没随他的意,不仅阿姐先前所革掉的差事都已一切如旧,就连自己也都平安无事恢复了爵位。二哥此番一切苦心谋划都化为了泡影,这必是难以接受,所以才如被镇住般死寂。
这倒是无妨,他不来,我自己可以去。晏楼一声冷笑,起身便朝着这位一动不动的二哥走去。
太子方才刚进了门便与艾纵先去了侧殿,许是皇帝临时有什么吩咐,待她回来时正好眼见吴王向着淮王那儿走去。太子打趣道:
“三妹今儿来得这样早”,她转过头看向淮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弟啊,三妹可是一直念叨着你,等着你回来呢。”
“是吗?”淮王脸色越发不自在,却还是努力强装镇定,一副关心之态:“我在外也时常挂念三妹,三妹这些日子可好。”
晏楼先是看向太子,未置一词便默契交换了眼神,晏楼笑着告诉他:“我啊,托二哥的福,我还挺好的。”说完还不忘淡淡加上一句:
“比之前好。”
太子也接过了话茬:“是啊,这次三妹的无妄之灾,事实清查后阿娘便恢复了三妹的亲王爵位,一应封赏待遇还如以前,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淮王见二人盯着自己,连忙应道:“是啊,是啊。”一边说着,一边眼神下意识地瞟向了别处,视线所及那空悬的主位给了他一个机会。
“阿娘呢?”淮王终是忍不住转移了话题,低声向太子发问。
话说到这会儿太子有些口渴,她叫来下人奉上一盏茶,轻尝了一口,茶香还在唇间萦绕,她不紧不慢地答道:“听闻是南方传来急报,说是思州羁縻的首领有些异动,阿娘正在立政殿和几位重臣商议此事。阿娘说了,等她忙完便会直接过来,让我们再等一会儿。”
听到这,淮王眼底的不悦已是有些掩饰不住。他怎么说也是立下大功凯旋归来,却被晾在这里。他原本以为阿娘会亲自来迎,至少也会早早在此等候,如今却只有与他早已不睦的太子和吴王这两个人作陪,这两人还一个劲地对自己阴阳怪气百般刁难。咬紧的牙关下呼吸都变得谨慎,只是脸上是与眼底怒意相去甚远的云淡风轻:“原来是这样,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呢,若有战事我也想为阿娘分忧啊。”
“欸,你劳苦功高刚从遂州回来,阿娘当然要你在京中多陪她老人家几日,再说了那思州山遥路远的,又是极险之地,阿娘怎么舍得放你去那儿,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好。”太子放下茶盏,继续道:“人选的事你不用担心,说是阿娘已经定了润安侯高延出任平南大将军。”
“润安侯?她不是已经年近六十了,如此高龄可使得吗。”
淮王最后这话丝毫听不出来疑问的语气,倒是太子和晏楼饶有兴趣地同时看向他,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胆敢质疑皇帝的惊讶。
晏楼说笑道:“那看来二哥心里,是有更好的人选了。”
淮王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冒失,他还未来得及解释,他的身后便有人替他先开了口,那声音使得大殿内立马安静了下来:
“朕也想知道,这更好的人选是谁啊。”
身后的来人一袭明黄常服,殿内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之事列道跪迎。皇帝走到主位,一眼扫过他们三个:“不必拘礼,都起来入座吧,家宴嘛,今儿只有我们四个,放轻松些。”
只待内侍斟满,皇帝便举起了酒杯,她的声音很是洪亮:“此次遂州大捷,淮王果然不负众望,一举歼敌大获全胜。朕已经下旨,着礼部大加封赏,相信不日就会有个结果。来,喝酒。”
眼见三人一饮而尽,皇帝继续了方才那个打断的话题:“你们刚才的话朕也听见了,淮王立功心切朕很欣慰,只是思州情况复杂、风貌殊异,光靠武力是不足的,润安侯长年驻守那个地方,在当地土民心中威望甚高,她也是到了归养之年朕才把她诏回了长安,如今虽是上了年纪,但身子尚是健朗,派她去说不定还可以少了动兵的麻烦。”
淮王紧紧抓住了皇帝给的台阶,连忙说道:“还是陛下所虑极为周到,儿臣万分敬佩。”
“嗯,你这段时间不在长安,朕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一声。”皇帝将目光转向晏楼,“先前老三府上的刀斧手乃是有异心之人故意栽赃,朕已经查清楚了。”
“是,是。”淮王连连点头,“进宫前阿姐便告知儿臣了,儿臣也为三妹感到高兴。”
皇帝笑道:“你们三个啊,是几世修来的缘分才成了今生手足。看你们这样彼此恭友,朕也就满意了。只是这次确实是委屈了吴王,朕是得好生安抚一番。”
晏楼以为阿娘恢复自己的爵位封号就已是安抚,可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又不止是如此。而且阿娘明明知道自己为何人所害,却还要在人面前光明正大的提出来补偿自己,难道是为了震慑二哥吗。她起身行了个礼,推拒道:
“陛下为儿臣之事日夜不安、殚精竭虑。您相信儿臣是清白的,儿臣就已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皇帝挥了手:“朕知道你懂事,所以就更加不忍对你不闻不问。朕想好了,朕平日里忙于国事,不能事事顾及到你,你是缺一个照顾你的人,朕身边有一个宫女,那日在立政殿你也见过,很是体贴谨慎又满腹才华,性情也柔和,照顾你最合适不过。朕打算将她赐给你,除了近身起居外,也负责你的辅徳导学,这样朕也放心些。”
晏楼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清,她只是怔怔的看着皇帝,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了,朕的安排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吗?你告诉朕,朕都替你办好。”眼见晏楼愣在原地半晌,皇帝耐着性子问道。
脑海中的煞白消散了去,有些回过神的晏楼快速扫过太子和淮王,阿姐的眼底满是期待着,二哥却是面无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相同的是,他二人都在看着自己。照常人看来,阿娘不过是赐一个宫女,她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有多愚蠢,失态一分景忬的身份暴露风险就多一分。
晏楼平复自己的神色,躁乱的心跳下尽力保持语气平和:
“阿娘为儿臣事事考虑周到,儿臣感激不尽,只求能报答亲恩之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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