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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深夜,距离张彪被处斩已过去数日。
明月高悬,地下人为凿出的巨型矿洞像一个陨石坑,坑壁陡峭,怪石嶙峋。洞底深处黑暗阴森,几处坍塌的矿道入口像野兽张开的巨口。
沈追一身玄衣,如同融入黑夜的猎豹,无声无息地站在矿洞边缘,微风吹动他的发丝。
几天来,他像不知疲倦的猎犬,率领部下几乎踏遍了汴京周遭所有能藏污纳垢的角落:破败荒芜的古庙、蛛网密结的瓦舍、甚至城郊阴森的地窖……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根细线串起。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只滑不溜手的小狐狸,此刻就在里面。
他没有立刻下去,闭了闭眼,脑海的那条线索越发清晰。
“武功并不高……”沈追无声地叹了口气。
结论早已清晰:一缕春是个贼,是个有点本事、有点侠气、还有点倒霉和笨拙的贼。
他不是那个能一剑惊鸿、杀人如雪的“檐上雪”,更不是穷凶极恶的采花淫贼。
但他还是要抓他。
因为他是飞龙卫钦察使。
沈追眼神重新变的锐利,纵身跃下巨大的矿坑。沿着坑壁的阴影,利用嶙峋怪石的掩护,向着洞底一处相对干燥、有微弱火光透出的巨大废弃矿室潜行而去。
这里曾是矿工短暂的休憩之所,如今只剩下腐朽的木架,散落的碎石和厚厚的积尘。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堆勉强燃着的篝火,火苗跳跃,将周围凹凸不平的岩壁映照得光影幢幢。
火光旁边,一缕春果然在。他正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一堆干草上,面前摊着荷叶包着的半只烧鸡,手里还捏着个鸡腿,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看到沈追,他像是被噎住了,猛地咳嗽起来,绿眸瞪得溜圆,满是“怎么又是你?!”
“咳……咳咳!沈……沈大人?”一缕春好不容易顺过气,下意识地把烧鸡往身后藏了藏,“您……您这鼻子,比猎犬还灵啊?吃个鸡都能闻着味儿找来?”
沈追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踱步进来,靴子踩在腐朽的地板上,“吱呀”一声。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环境,扫过一缕春藏在身后的手,最后落在他的脸上,啧,真漂亮。
“鹤壶呢?”沈追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
一缕春眼神闪烁了一下:“什……什么鹤壶?我不知道啊。”
“张彪招了。”沈追盯着他,声音散漫,“关于王翠儿的事。你干得……还算不赖。”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扔门口那会儿,味儿有点大。”
一缕春愣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下巴微扬:“那是他活该!老子最恨这种欺负女人的畜生!”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快意。
沈追嘴角弯了一下。他走到一缕春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对方笼罩。
“所以,”沈追的声音低沉下去,“王武不是你杀的。采花贼的罪名也洗清了。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一缕春的心脏:“——盗窃国舅府御赐翡翠白菜、张府金鳞墨玉扇、太守鹤首金壶,你认不认?”
一缕春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他看着沈追那双在阴影里显得格外黑沉的眼睛,知道这次不是玩笑。他慢慢放下手里的鸡腿,擦了擦沾着油的手指。
“认,怎么不认?”一缕春站起身,破罐破摔道。绿眸毫不客气地对上沈追的目光,“国舅爷?呵,他那瑞宝阁里的东西,十件有九件来路不正!偷他,那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你沈大人心里不也门儿清吗?”
沈追眼神幽深,没有反驳。
一缕春忽然往前凑近一步,仰着头,那双绿眸在火光下像一汪晕着桃花的池水,带着点狡黠和试探:“喂,沈大人,看在我帮你揪出真凶张彪的份上……这次,能不能……高抬贵手?”
沈追的眉毛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用刀鞘轻轻敲了敲旁边的竹架:“少废话。职责所在。”
下一秒,沈追猛地出手,动作快如闪电。
一缕春早有防备,身形急退。但沈追这一招看似随意,却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退路,角度刁钻狠辣,正是军中擒拿术的杀招。
一缕春猛地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那凌厉的爪风,脚下发力急退,试图拉开距离。
“嗤啦!”爪风掠过,一缕春肩头的布料被撕开一道口子,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没有喘息的机会,第二招接踵而至!这次是更为迅猛的连环踢,腿影如鞭,扫向一缕春的下盘,逼得他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攻势丝毫不减。沈追猛地欺近,变爪为拳,一记势大力沉的直拳,裹挟着沉闷的风声,轰向一缕春的头颅!
一缕春已被逼近死角,避无可避,他本能地闭紧了眼睛。
然而——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那只手在距离他眼前还有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凌厉的劲风甚至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一缕春愕然睁开眼。
只见沈追的手停在半空,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没有杀意,反而是……一种探究?他微微俯身,凑近一缕春的耳边,声音低沉,带着磁性的共振,只有两人能听见:
“就这点斤两?”他几乎是用气声在说,不正经地戏谑道,“还想当刺客,杀知府?”
一缕春猛地对上沈追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那一道剑气……干净利落,剑气森然,隔着老远都能冻掉人一层皮……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他凑的极近,近的能看清他浓密硬直的睫毛,麦色的脸庞十足英俊,嘴里的话却毫不留情,“配吗?”
一缕春怔住了。
“干得漂亮。”沈追退开一步,肆意大笑起来,“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那群狗官,就该这么收拾。”
一缕春:“???”
“但是,”沈追话锋陡然一转,“我是官,你是贼。我的任务是抓你归案。”
他反手,“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窄刀。刀身雪亮湛亮,冰冷的杀气再次弥漫开来,这一次,不是玩笑。
“现在,”沈追刀尖斜指地面,“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我打断你的腿,再把你拖回去?”
一缕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笑着挑衅道:“沈大人,想打断我的腿?那得看你……追不追得上!”
话音未落,在沈追刀光追上之前,他一脚狠狠踢在火堆底部。
“呼——”
燃烧的火柴和滚烫的炭火一起炸开,火红的木材向沈追飞去,灼热的气浪瞬间席卷了整个矿室。
“啪啪啪!”
火星、燃烧的木块被刀光格挡、劈开,四处飞溅,如同下了一场火雨。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带着呛人的烟尘,瞬间模糊了视线。沈追不得不后退半步,以刀护身。
一缕春手腕一翻,近乎透明的金蚕丝从他袖中射出,丝线顶端系着一个极其精巧的合金小爪。
“咻!”
金蚕丝爪精准无比地勾住了矿室顶部一根斜伸出来的粗石柱。那石柱离地足有三丈多高,位置刁钻,隐藏在火光难以照亮的阴影里。
“走你!”一缕春借着金蚕丝传来的拉力,双脚在岩壁上猛地一蹬。
“嗖——”
他的身体瞬间摆脱了重力束缚,以惊人的速度斜向上方飞过去,快得不可思议。
沈追刚刚格开最后一波火雨,烟尘尚未散尽,正欲追击。
“哗啦——!!!”
头顶上方,一大片松动的碎石和泥土,如同坍塌的堤坝般轰然砸落!显然是被一缕春故意做了手脚。
沈追反应极快,身形急退。
“轰隆隆!”碎石泥土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激起更大的烟尘,与尚未散去的烟雾混合在一起,彻底搅浑了这片空间,也暂时阻止了他的追击。
矿洞深处传来一声清越的长笑,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得意和张扬,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
“沈大人!承让了!这矿洞里的路,小爷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三遍!想抓我?下辈子吧!后——会——有——期——”
沈追站在原地,浓雾和烟尘渐渐沉降,视野慢慢恢复。他缓缓收刀入鞘,笑意爬上他的嘴角,非但没有挫败感,反而燃起了更强烈的战意和兴趣。
“这小贼……倒是有点意思。难怪能在汴京搅动风雨。”
“这沈追……真是厉害啊。难怪在江湖有着偌大名气。”
一缕春低声咕哝着,荡到矿室角落一处坍塌形成的缝隙前,身形如同灵猫般一缩一钻,便敏捷地翻了出去。
很快,他便轻盈地跃上坑缘,回头望了一眼那如同巨兽蛰伏的矿洞轮廓,绿眸中闪过一丝庆幸,随即被更强烈的兴奋取代。
“下次见面,小爷我可不会这么客气了!想抓我?拿出真本事来吧!”
他知道,追捕不会停止。但他也知道,那个叫沈追的官,或许……和别的官,不太一样。下次见面?一缕春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那得看他沈大人,能不能追得上了!
他不再停留,向茫茫无际的、被月光染成银灰色的旷野之中,疾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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