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拘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寂静。
　　关许衍捏着那根已经有些化了的糖葫芦，慢慢地咬了一口。入口是脆糖，与酸酸的山楂中和。

　　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刚抬起头，就被关许赢拥入怀里。他紧紧地抱着他，反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责怪，没有辩解，只有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愧疚。

　　关许衍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酸涩的感觉。
　　“哥，问你个问题哦。”他笑着，故作轻松道。

　　关许赢揉揉他脑袋。他一贯是理性的，温和的。唯有在亲弟弟面前，向来平稳的情绪才会有所波动。

　　“我知无不言。”他道。

　　关许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来了。

　　“你是不是跟林洁女士说过，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出生的呀？”

　　“是。”

　　这个字落下，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他心里嗡的一声，随即是长久的、空茫的回响。他却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人么，就是个神奇的存在。

　　这个字的落下，像是在为前半生一心钻牛角尖的自己画上一个隔断符号。
　　在得到道歉之前，他曾满心怨怼。

　　他也曾固执地认为，是因为哥哥太过夺目耀眼，父母才会对他多加关注和偏颇。

　　其实，父母对哥哥的关注和爱护，仅仅只是因为是他而已。若哥哥不是天才，他们也仍然会爱他护他。
　　更别提他与生俱来的光环了。

　　关许衍笑了。
　　他抱了下哥哥，没再多说其他。

　　“我没吃饱。哥，请我吃饭吧。”

　　关许赢看着他的笑容，那瞬间不知为何从心里涌起巨大的难过。好像他曾经在哪里失去过似的。
　　可弟弟明明从小到大都在。

　　见弟弟的神情不再像刚见时那般抗拒，他舒了口气，笑意晃晃。
　　他揉揉关许衍的脑袋，笑道:“好。想吃什么，哥都请得起。”

　　·
　　关许赢休假回来的这几天，关许衍请了假，和他一起在周边玩。

　　“听说你们国庆出去玩了？那你也带我玩一遍吧。”关许赢很感兴趣。

　　为此，晏寒觉充当了电子导游一角。

　　在关许衍时不时地分享照片时，晏寒觉会发来一张作业的图片。课后作业和习题整齐地高高堆叠，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来自作业的凝视。

　　随后配文字:小衍同学，你的朋友说它们很想你。

　　关许衍看得忍不住笑，低头回复。

　　而对面坐着的关许赢却弯了弯眼睛，“那个姓晏的朋友哦？”
　　“是的。”
　　“你们关系真好。”他心情不错地搅了搅果茶里的冰块。
　　关许衍笑了笑，收起手机。

　　父母趁着这个机会回老家探望亲戚，没了干扰，他们很放松。晚上躺在一起聊聊天，互相分享趣事。

　　“明天我要准备启程回去了。”关许赢道，“中午我想请你的朋友们吃顿饭，怎么样？”
　　“我问问他们。”

　　无一例外，听说中午有人请吃饭，晏寒觉他们三个还是很捧场的。

　　“我们来一块儿合个照吧。”趁上菜的间隙，晏寒觉拿出手机和支架，提议道。

　　“可以啊可以啊。”林续昼依旧开团秒跟:“回去我要发朋友圈的，文案我都想好了。也是跟国家级别的科学家坐一桌了。”

　　一帮人都乐了。关许赢笑着对他举了举杯子，纠正道:“不算是科学家。”
　　“我们都把会发明的能搞研究的统称为科学家。”林续昼和他碰杯。

　　关许赢一直在笑，悄悄对关许衍道:“你的朋友都很有意思。”
　　“那是。”他小小地嘚瑟了一下。

　　热热闹闹地合照，又摆了几个pose。菜正式上齐了，大家碰了杯才开始吃饭。
　　这一次，满堂喧嚣，宾主尽欢。

　　·

　　关许衍原本想送关许赢去机场。关许赢却拒绝了。

　　“还是我送你去上课吧。”他道，“我都没送过你去上学。”

　　沿江十三中不远。走路过去的话，慢慢地就走到了。

　　“我生日快到了。”关许赢忽然道。
　　“嗯？”关许衍还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

　　“我能向你讨个礼物么？”
　　“你说。”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要送哥一个亲手制作的拼图。”关许赢偏头看着他，“这个生日我能收到吗？”

　　关许赢生日在十一月。他现在设计做一个，倒也能按时做出来。
　　“没问题。”他答应了。

　　关许赢就笑了起来。他没再多说什么，索性目的地也到了，他轻轻地推了推关许衍的肩膀:“去上课吧。记得常给我发消息，我有空都会回的。”

　　“哥。”快要进校门时，关许衍忽然回身，冲关许赢喊。
　　关许赢仍然站在原地目送他，见他突然转身，还有些惊讶。

　　“下次放假我去找你玩。”他道，“哥，一路平安顺风。”
　　关许赢惊诧许久，最终低眸浅笑。

　　·

　　回到学校的关许衍仍然备受瞩目。
　　虽然一到座位上就被成堆的习题册和小练惊到了。

　　晏寒觉展示了一下它的整齐度，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快夸我”的信号。

　　“这些你都写了吗？”
　　“写了。很认真的，经得起关老师的检查。”
　　“行。”关老师对晏同学的回答非常满意，决定奖励他。

　　“这些我给你留着，以后做错题可以重新拿来写。”

　　晏同学脸上的表情如遭雷劈，并决定从此刻开始，正式和关老师绝交一分钟。
　　关老师心情很好，决定不和他计较。

　　不知是不是因为关许赢破天荒地送了他上学，还是因为其他。

　　晚上，关许衍梦到了一件往事。

　　靠近巷子的路边停了辆面包车。车上下来了个看起来很亲切的女人，手搭着车顶望着来往的学生，时不时地和落单的学生交谈。

　　关许赢背着书包，站在幼儿园的门口等着弟弟。

　　他拒绝了今天母亲要来学校门口接他的提议，执意地要亲自去弟弟的学校接他回家。
　　母亲拗不过他，勉强地答应了。答应时的脸色不太好，显然是觉得弟弟麻烦了他。

　　很快，他看到了关许衍。
　　背着书包的小小一只，他的老师坐在他身边和他说话。他一下一下地踢着脚，闷闷不乐地坐着。

　　小学放学没幼儿园早，饶是他很迅速地赶过来，关许衍还是没被及时接走的那一批。

　　“小衍！”站在门口，他喊。

　　关许衍的眼睛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亮了起来，很开心地仰头对老师说:“老师，我哥哥来接我啦！”

　　老师带着弟弟走到他面前，笑着道:“你就是小衍的哥哥呀。他今天一直在念叨哥哥来接他回去。”

　　关许赢笑着接过弟弟的书包，揉揉他的脑袋，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关许衍很是兴奋，一蹦一跳的。

　　“哥哥，你明天还能来接我放学吗？”
　　“能啊。”

　　“哥哥，那后天呢？”
　　“当然可以了。”

　　“那大后天呢？”
　　“可以呀。”

　　“那大大后天呢？大大大后天呢……”
　　“可以呀……”

　　关许衍掰着手指数，得到的都是哥哥肯定的回答。他很开心，紧紧地牵着哥哥的手，觉得此刻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哥哥，小阳跟我说，那个爷爷摊的煎饼果子很好吃。如果我能吃到一点点，那我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小孩了。”关许衍摇晃他的手。

　　“那我们去买吧。”正好，他身上有零钱。虽然父母总是念叨着说外面小摊的食品不健康，但还是会塞给他零花钱让他饿了买点垫垫。

　　他带着弟弟过去买了热乎的煎饼果子，一人一份慢悠悠地吃着往回走。

　　美食香在空气中幽幽浮动，交织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向来喜静的关许赢却并不觉得吵闹。
　　就这样，他开始认真地履行对弟弟的承诺。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

　　直到那天戛然而止。

　　他被老师留了一会儿，要去接关许衍时，已是晚了。冬天天黑得很快，他赶过去时，天色已然渐暗。

　　那辆面包车仍然在小巷路口停留。那天，和蔼的女人拦住了他，问他附近有没有修车的店，她的车坏了，得拖去修。

　　关许赢摇摇头，“不知道，您问别人吧。”说完，他转身要走。
　　女人却忽然拽住他的胳膊，迅速地把他往车里塞。

　　关许赢反应迅速地踢了她一脚，随后大喊:“救命啊！有人贩子！”

　　一颗小炮仗猛得冲过来撞那个女人，女人被他撞开，他自己也跌坐地上，却是开始抱着哥哥的脚，开始哭天喊地。

　　“救命啊！我哥哥要被抓走了!”

　　好在，这个世界上从不缺乏好心人。
　　双方正在拉扯之际，有个女人扔掉手中的菜，冲过来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开始狂打。

　　“我让你抓我儿子！我让你抓我儿子！”

　　兄弟俩乍被分开，立刻就被围观的群众拉到他们中央。关许衍的老师急匆匆地跑过来，牵住他们俩。
　　警笛声由远及近。

　　·

　　父母匆匆赶来，推开关许衍，拉着关许赢上下检查。发现关许赢并没有受伤，这才松口气，后怕地拍拍心口。

　　天知道在接到警局来电时心里有多害怕。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可千万不能出事。
　　关许衍猝不及防被推开，差点跌坐在地，幸好被老师及时扶了一把。

　　他揉揉脑袋。
　　他撞向人贩子的那刻，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现在脑袋还隐隐作痛。

　　做完笔录后，接下来的事情由父母去处理。那时兵荒马乱，只记得回到家后，母亲抱着关许赢直哭。

　　关许衍还背着书包，看见妈妈哭很是心疼，他小声道:“妈妈，不哭……”

　　其实他的心里还颇为自豪。
　　我救了我哥哥哟。

　　谁知，母亲却一反常态，瞪视着他。
　　“都怪你！”她指责道:“若不是你哥哥去接你，路上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没想到面对的是指责，关许衍有些手足无措，有些茫然。关许赢看不下去了，刚要替他说话，母亲却直接开口。

　　“你跟你哥哥根本就无法比。你知道因为去接你放学，你哥哥要浪费多少时间在这个没用的东西上吗？”

　　关许衍低着头。
　　虽然他不理解，也有些困惑。

　　但从此以后，关许衍还是照常跟着邻居孩子接送回来。而关许赢则一直被母亲接送上学。

　　那些稚嫩的承诺从此放在角落落了灰，再无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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