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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二)
然后你就被埋进了沙子里。
你觉得自己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你哥哥可能会把你挖出来想尽办法复活再活活打死。
“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你猜他可能会这么说。
“瞧瞧还说梦话呢,包活着的,放心啦。”
?
不对。
你感到自己的口鼻耳眼被飞快而有序地清理,沙子被什么力量拉了出去,而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
“还是魔法好使。一会儿就救回来了。”这是个有些粗犷的男声。你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是哲巴尔。
“也就是遇上老娘我了,简直跟那红头发一样蠢。”这是……一个女声,你好像听过……魔法……拜铃耶?!
你忽然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她。
“怎么能这么说呢,美丽的小姐,您分开狂风的英姿固然倾倒众生,但不是我的话谁去引开蛇群开辟生路啊,”轻佻又浮浪,一听就是某个花花公子,他晃了晃你的眼睛,夸张地啧了一声,“完了这是真傻了,不认识你了。”
“还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来,做什么吗?”
声音温柔,没有寻常时候的妩媚,倒多了份冷静。你眼前的重影慢慢散去,终于聚焦在了夏玛手上攥着的东西。
那是一枚三角形的护符。
狂风护符。
你想起来了。
那天你和哥哥不欢而散,回头便去找了夏玛。
那个一向慵懒的人竟换了身男装,捧着一本游记。
“夏玛?”
“现在是舍姆斯。”她,嗯,他纠正了你,“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没得到答案。”
“……但我至少确定了方向。”你说,“一定存在着某种轮回,但你们……好像没办法说出来?”
他意外地看了你一眼,眼里竟多了份欣赏。
“没有你哥说得那么傻啊,”他摸了摸下巴,“说不定真的行呢。”
“你可以怎么帮我。”你没有追问,直入主题。
“但我还需要确认一些事情,”他答非所问,“你得先帮我一个忙,然后我就告诉你一个直面真相的方法,不过那很危险,你可以不答应。”
“什么忙,告诉我。”
他看了你一眼,勾了勾唇角,示意你走进一些。
“看看这本书,你闺女淘回来的。”
鲁梅拉?你走上前,看着那本摊开的书。精美的插画浮着的却是肆虐的狂风,它横扫在那隽秀的字体上,无端带起一股狂狷。你掀开了封面,《呼啸的山风》之下,绣着一个你无比熟悉的名字。
“夏玛?你——”
“是舍姆斯。”他纠正你,“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喜欢追逐故事的诗人。”
“狮鹫,毒蛇,风的精灵。谁年轻的时候不喜欢这样的故事?”他摸着那本游记,像在抚摸着他的过去,“可惜,这本书当时只能以想象的方式结束。而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仅凭我一人都无法征服。”
“与我一起去吧,”他说,“我需要完成它。”
你答应了他,尽管你本没有很好地理解夏玛,嗯,舍姆斯的执着。直到你在白鹳破晓又遇见了哲巴尔。
这不是你们自那场地下拳赛后的第一次见面。自你三天之内以恐怖的速度得到了宰相的青睐后,你开始帮他处理政务。你们知道,本朝陛下是位战士王,对打仗的兴趣高于一切。于是当参谋抱着因又一股征服欲而催生的行军计划找到你们申请资金时,你们都摸起了下巴。
“不然,就给他吧,”阿卜德沉吟一声,“他想要啥就给啥,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阁下,恕我直言,”你看着参谋那一点也不想打仗的脸,惯于奉承的嘴巴拐了个弯,“那参谋说得没错,旱季又要来了,真派兵出去,补给跟不上,没有一步不是烧钱填命的,再来些流民饿殍,奈费勒那老榆木又要出来说三道四脏您耳朵,何必呢,省下来的钱,能干多少事儿啊。”
你意有所指地看着宰相,你看出来其实他也不想给钱,你一递梯子,他赞赏地看着你顺坡就下了。接下来的时光就非常愉快,你们一同编织各种文书,一环一环地拖延审批,直到时机适宜……总之,哪怕苏丹投来怀疑的目光,但你们确实还把钱保在自己的腰包里。
然后你就在校场遇见了那位将军。你们没有提那场地下拳赛的事,也没有任何的寒暄。他只是径直朝你走来,锤了下你的肩头,揽住了你。
“谢谢。”
你听见他说。
再见面时是在白鹳破晓。哈桑还在台上唱着某首冗长的史诗,怀中小羊睡眼迷蒙。你们极有默契地进了原本一起约酒的包厢。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新酿,品过三两小菜,哲巴尔忽然放下了酒盅。
“你知道吗?现在没人想打仗了。”你听见哲巴尔开始说梦话,“要么死在无人在意的荒山野岭,要么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至少后者还能温暖你的尸体。”
你给他续了一杯:“但我想,您的志向应当不在温柔乡?”
“可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有精力,”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眼你半裸在外的无痕皮肤,“搅得全城姑娘醉生梦死。”
“我听说你闺女淘了个新本子,”哲巴尔的笑声多了份真诚,“我猜你需要个专家?”
“呼啸的山风…这个我知道,”他听完你的描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狂风峡谷,我家传的笔记里有写过,峡谷尽头藏着一枚护符,可以召唤风的精灵,它们创造的龙卷风堪比一支军队。”
龙卷风…军队?你心念电转,一瞬间,你似乎稍稍明白了夏玛的执着。
一阵堪比军队的、超自然的龙卷风,不正是一个极佳的,对抗她领主父亲的机会吗?
“我闻到了翘班的味道。你们在背着我说什么好玩的?”
你尚未说话,就听见一个轻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背上汗毛直立,根本没注意这家伙是什么时候窜出来的,还就这样,让他勾住了你俩的肩膀。
“在说你的风流韵事,”哲巴尔抓起一把果干就塞他嘴里,“说你是怎么像一支军队一样踏平了这座城的温柔乡还全身而退的。我记得那天是你的班吧?陛下知道你跑出来玩吗?”
“嘿哟可别说了,”奈布哈尼跳起来捂他的嘴,“都是出来找乐子的怎么还带举报呢。你知道我有多惨吗?我连着值了整整五天的班!五天!你知道这五天我怎么过的吗?别说姑娘了,贵妇人都没见着几位!快点带兄弟脱离苦海。”
“你行吗?”哲巴尔上下打量了下他,“全城的男男女女都没把你榨干?我可是听说他们喊着你的名字嚎了一晚上。还以为你征战欢愉已经把自己战进去了呢。”
“你咋瞧不起人呢,真正的高手有的是办法不战而屈人之兵。”说着,奈布哈尼又朝你这边压了过来,“不过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绩,是吧阿尔图。”
你一顿,想来是自己暗地里的那些安排让这浪子觉察到了。感谢奢靡卡建造的奇观加上法拉杰经营有方,熬过最初期,你简直是富得流油,为了确保一个妓子都没有接近奈费勒的机会,你直接表演一个超级大撒币,派人买通所有妓院,当晚都嚎着奈布哈尼的名字直到天亮。
“不是你要向我证明谁才是最有魅力的人嘛,哥们儿当然要给你帮帮场子。”你笑眯眯地给他倒了杯酒,“要是没尽兴,兄弟们再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一种直觉,你对奈布哈尼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警惕。尽管他已声称把命给你了,但此人过于跳脱,行踪莫测,拴在眼前总比不见了好。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你和哲巴尔、奈布哈尼约定好次日集结,与夏玛一同出发去往狂风峡谷。那个晚上,你最后一次去看了奈费勒。
尽管只有短短七天,但对你来说,爬上他的窗户已经比踏入自己家的房门还熟练。就像人总要回家,你每天都要面对无数棘手的事情,疲惫而谨慎地与各方势力周旋,但不管你有多累,你总会回到这个地方。
还有谁能接住自己呢。你想。你看着月光抚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些许棱角。这个总是警醒着的谏官,此时竟温着茶,歪着脑袋靠在软椅里。
真好。你想。没有七天前那样死气沉沉,看来你花了五金币的加料版日夜投喂没有付诸东流。
但你不敢惊醒他。你今夜的脚步过于沉重,还未从前些时日的阴影中走出。宰相,穆尔台兹,月牙,圆环,轮回,冒险,密教,还有哥哥……你要如何与他说?他已经很累了。可你又能与谁说?唯有他能说。
可你不愿。你答应过他哪里也不去,但如今你就要走了,而他睡得昏沉。沉默中,你为他披上了大氅,忽然有些理解哥哥。
其实你们是一样的人。
不,还是有一点不同。
当你看见他幽幽转醒,还有些迷蒙的眼睛落在你身上时,你就破了心防。
你没有哥哥那么坚强。
但你莫名理解了他的恐惧。
薄荷香萦绕在那单薄的颈间,你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只敢在他看不见的死角,第一次表露出贪婪。
“我会很想你。”
你告诉了他你的计划。你能感觉到对方的不明所以,你甚至想过就此转身,但你没办法停止对他喋喋不休的叮嘱,好像说一句就少一句,下次再说,也许是七天后,但如果……
没有如果。他没有给你如果。奈费勒环抱住了你,收紧了那你不敢施加的力度。
“我等你回来。”
那是喜悦?还是痛苦?你分不清楚。你感觉肺叶开始收紧,熟悉的挤压感缠绕、碾压着你的身躯,濒死感迫使你从奈费勒的颈窝抬头——
你看到了一个血盆大口。
……
“不是吧?又傻了?”
“他已经发了好久的呆了,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吧,料足的很。他就是个牲口也撑不过第二口烟。”
你骤然惊醒。瞪大眼睛看着朝你吐着不明烟雾的女人。
“拜铃耶,”你咬牙切齿地掐住她的下巴,别了过去,“扰人清梦并不会增加你的魔力。”
你彻底想起来了。还有这个女人。天知道你从奈费勒的颈窝离开,回到自己家里,还没怎么回味,突然发现梦境换了主角的恐怖感。
“我闻到了疯狂的味道,你比你哥哥还有趣。”她像蛇一样缠上了你,在你的颈部吐着冰凉的气息,挑逗你的神经,“很有精神嘛。”
“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你条件反射将人反剪,又掐住她的后颈按在枕头里,收紧了力度,“又为什么会知道……”
“这可不是对老朋友的态度,阿尔图老爷,”她咯咯地笑着,很难想象她用这种姿势还能笑得出来,又是用的哪个器官在笑,“你的队伍……需要一些混乱,而你需要我的帮助。”
“我再送你一件礼物,”她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度脱离了你的桎梏,好像一张纸,一缕烟,“你会感谢我的。”
你感觉自己手里多了什么东西,还没等你看清楚,那女人就化作一滩血污,消失在了你的床上。
留你一人在宛如凶杀现场的暗阁。
“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没有我谁给你分开的狂风?谁把你从沙子里拯救出来的?我看你射杀狮鹫那么熟练还当你聪明呢,谁知是个蠢的,能让别人踩着你的脑袋。”
拜铃耶气急败坏张牙舞爪就要挠你,又被夏玛柔柔缚住了手臂。
“我的错,消消气,”身着男装,夏玛,嗯,对外是舍姆斯,他的语气又多了份镇静,“阿尔图老爷心善,但你居功至伟。”
是啊,拜铃耶的魔力不容小觑。你和哲巴尔要靠谋略与武力才声东击西射杀了传说中的狮鹫,奈布哈尼也要靠点燃自己的披风才引走蛇群。但她分开狂风似乎只是一抬手的事,而唯一一次魔法失效,还是为了把你从沙子里刨出来打断了施法。
“你说得对,”虽然这个女人的诡异依然让你无法放心,但出于稳定考虑,你还是点了点头,“谢谢你。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你确实帮到了我。”
拜铃耶看了你一眼,没再言语。夏玛看了眼你们两个,转过身去。
“那么,此行的目的达成,”夏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狂风护符缠绕在她的手腕,“是时候休整休整了。”
是啊。完成了。你看着那串护符。想起夏玛曾经的诺言。你真正的目的。
是时候,去直面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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