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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子夜,无风。
沈栖鹤独坐水榭之中,窗外荷塘沉寂,偶有蛙鸣三两声,闷闷的,像浸在水底。今夜太静——静得反常,连巡夜暗卫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仿佛整座楼阁被投入了深潭。
他放下书卷,起身走至西窗边。窗外一轮满月悬在中天,银辉泼洒,将荷塘染成一片冷寂的霜白。
忽然,东南角传来一声极轻的瓦片碎裂声。
接着是西北。
东北。
西南。
四方皆有细微动静——来了。他缓步走回案前,甚至为自己斟了半杯茶,眸光冷如鞘中寒刃。
死寂。
一息,两息。
十几道黑影自四面屋檐飞扑而下,黑衣蒙面,刀光如雪,落地无声,显然皆是顶尖好手,他们呈八卦方位合围,封死所有退路。
“楼主,别来无恙?”
一道青影自月下飘落,轻如鬼魅,落地时竟未惊起半点尘埃。来人约四十许,面皮青白,眼窝深陷,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衫,像个潦倒书生。
“难为楼主还记得苌某。”苌舷咧嘴一笑,,“七年前雁山一别,苌某日夜惦记。”
话音未落,他身形骤动!
不是扑向沈栖鹤,而是扑向水榭东侧廊柱——那里看似空无一人,可就在他逼近的刹那,影子自阴影中暴起,刀光交织成网。
是沈河。
“铛啷啷——!”
月下,两人对峙。
这一剑快得只剩残影,阴寒之气已扑面而来,激得沈河衣袂猎猎作响。
刀光再起,厮杀惨烈,沈河虽勇,却难破重围。
月下战局,已呈一边倒之势。
忽有风起。
不是夜风,是某种更凌厉、更森寒的气流,自南方席卷而来。风中夹着淡淡药香,还有……一缕极清冷的、似雪似梅的气息。
沈栖鹤微滞,霍然转头。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方向。
荷塘对岸,月华如练。一道素白身影踏月而来,月光照在他身上,素衣胜雪,长发未束,在夜风中飞扬如墨瀑。他面色依旧苍白,唇色淡极,可那双眼睛竟亮得灼人。
一颗人头从他手中掷下,正是这次的主谋。无名垂眸,目光扫过沈栖鹤,又移到苌舷脸上,声音平淡无波:“我的子蛊,需要我帮忙吗?”
沈栖鹤笑起来,声音清扬,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喜悦,“如果你帮我杀了他,我就帮你解毒。”
无名不再答话。他缓缓抬剑,向前劈去。沈河趁机退下,他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无名的剑法,复杂又简单,集百家之精髓,自然复杂,但那小子不适合用剑,自然很容易对付。
苌舷以为来了个什么人,结果是个半吊子,笑起来,但还是谨慎地招呼着其余几人一起,刀光剑影般,看不见残影,无名连连后退,却又忽然起身向上冲去,一重物落下,还未等人看清,轰鸣声先至,火药的硝烟味弥漫在水榭中,回头一望只剩一地的残骸。
死寂。
月华依旧,荷塘依旧,沈河愣在原地,素来只有用剑用刀的,哪有人在近身打仗的时候来一记火药的,若不是对剂量控制到一定范畴,定会波及自身,可若说这小子莽撞,倒也不能如此看待。
无名已走到沈栖鹤面前。沈栖鹤抬眼,对上他清冷的眸子。
无名伸出手,掌心中出现一只蛊虫,那蛊虫呈深红色,姿态很是颓废,靠近沈栖鹤时又显得异常兴奋,但在无名的目光下又不敢造次,轻轻附着在耳边,半晌,另外一只更小的蛊虫爬出来。
他将两只蛊虫收入囊中。
“蛊已拔除,药。”
“等等。”沈栖鹤开口,声音有些哑,“你为何……”
“解药。”
两个字冰冷,疏离,将他所有可能的温情或猜忌都堵了回去。
花纤在沈栖鹤的示意下取出解药,一个小圆瓶装着,递给面前的人。无名取来看都没有看一眼便悉数吞下,身体中顿感一轻。
烛光愈发亮起来,暖黄的光晕笼罩着水榭,将两人身影投在墙上,靠得很近,近得几乎重叠。
“最后一个问题。”沈栖鹤看着他低垂的侧脸,“你不怕被牵扯?”
无名缓缓抬眼,眸光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却让花纤和沈河都倒吸一口凉气:“沈栖鹤,母为长宁公主,先帝胞妹,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父为镇国公沈苍川,开国四将之后,战功彪炳。先帝为全君臣之情,赐婚沈家,成就一段佳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然自古君臣易猜忌。镇国公深谙此理,婚后便交还兵符,辞去官职,以家财立‘鹤楼’,退隐江湖。此举既全了忠义,又消了帝王疑心——故而当今陛下视楼主为至亲,纵容厚待,非为忌惮,实为感念沈家深明大义。”
他顿了顿,看向沈栖鹤微微收缩的瞳孔:“至于今夜来犯之敌,是北漠之人。北漠与中原有血海深仇,虽近些年太平无事,但那只是面子上的。陛下需要楼主这样一个‘江湖势力’,来替他做些朝廷不便出手的事。”
烛火噼啪。
水榭内死寂一片。
沈栖鹤注视着他,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你究竟……知道多少?”
无名站得笔直,“我知天下事。”
说完,他转身欲走。
“等等。”沈栖鹤叫住他,“你的鹰……”
“回来了。”他回头,唇角极淡地弯了一下,“他似乎想要再看看这里。”
沈栖鹤怔住,旋即失笑:“我这里任他赏遍美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知他意下如何?”
“还行。”他顿了顿,难得补了一句,“对于楼主,他到底是什么?”
沈栖鹤眼中笑意愈深:“半是客卿,半是知己。”
“但愿是知己。”无名走到门边,素白身影没入门外月色,消失不见。
沈栖鹤独立水榭内,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许久,才缓缓坐回案前,心头沉甸甸的,压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知己。”
窗外,月过中天。
城南南俞巷的小院里,无名推开院门,走到廊下竹椅边,刚坐下,喉间便涌上一股腥甜。他侧头,将血吐进墙角花丛。暗红色的血渗入泥土,很快消失不见。
肩上忽然一沉,四洲落下来,用喙轻蹭他颈侧,喉中发出低低的呜咽。
“没事。”他伸手抚摸它羽毛,声音疲惫却温柔,“只是……有些累。”
鹰隼将头埋进他掌心。
他靠着竹椅,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启明星孤悬,亮得刺眼。
知己。
他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唇角弯起一丝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晨风起,吹动檐下风铃,叮咚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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