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这是宝儿第一次见到姜素心，她头上插着展翅彩凤流苏金步摇，边上一个掐丝镶珍珠珠花，雪白的鹅蛋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眉似新月，鼻梁高挺，唇如樱桃，身上一件粉色撒花的对襟褙子，下着深粉石榴裙，腰肢纤细，脖颈修长。这模样连她也不由赞叹，好一个纤柔的美人儿。

　　姜素心一步一步小心的朝着宝儿走近，然后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盏，再双手递给宝儿，嘴里轻轻唤她：“奶奶。”宝儿接过茶饮了一口，将一早准备的一套金头面递给她。这样的见面礼显然是重了，连金氏看了都有些诧异，可姜素心只是朝她笑笑，笑容清澈柔美。

　　沈荣轩不在，纳妾的仪式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待宝儿喝了茶，姜素心便算是沈家大房的一个妾了。
　　宝儿隔着绿纱窗看那东厢，心里不由有些敬佩，怎样的深爱才让她有这样的勇气去放弃一个女人明媒正娶的机会做一个比奴婢好不了多少的小妾？这不仅让自己屈尊降贵，也让自己出生成长的家庭蒙羞。宝儿扪心自问，她大概是做不到的吧。

　　姜素心进门以后，宝儿的生活轻松许多，金氏喜爱姜素心，将正妻的晨昏定省硬是指给了小妾，只让她按着规矩，哪日轮到伺候老太太便自己过去。宝儿便成日守在房里捧着绣花绷子，店铺的事情有陈娟去张罗，她只需研究些新的花样子好在开业的时候拿出来。绿珠和翡翠守着她帮忙，绿珠帮她磨墨，翡翠拾掇绣线。流滢现在成日的往外跑，便是回来，也是往西厢里去，倒是流香，不时的过来，伺候洗漱张罗饭菜，无一样不卖力，这些都做完了，宝儿领人绣花，她便拿些边角料做些小东西。头一样做出来的，便是个蝴蝶样的小香袋，虽比不上宝儿做的精巧，却也看得出是十足十的用心。她做好后也不拿走，只放在绿珠她们做的那一堆里，绿珠客气的让她收好，她却摇头说是做给奶奶挂账子的。宝儿感激她，待她也渐渐真心起来。

　　这天宝儿正拿着拿着绣线配色，忽听小丫鬟春儿在屋外喊了声，宝儿没听清，正想让翡翠去看看，却见流香一脸喜气的进来：“奶奶，二少爷回来了。”宝儿放下绣线，道：“人呢？”流香回道：“去鹤园里给老太太请安去了，一会儿就该过来了。”因见宝儿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裳，问道：“奶奶不换身衣裳？”宝儿低头看了眼，对绿珠道：“去把那套领口绣兰花的粉红杭绸衣裳拿来。”

　　一时换了衣裳，淡紫镶领的粉红对襟褙子，领口绣着五彩兰花，底下月白云绸百褶湘裙，裙上绣的是娇艳的折枝红梅，粉红颜色更衬得她面若桃花肤胜新荔。流香看了不由暗暗道：同样是淡粉色，姜姨娘穿便觉清冷，奶奶穿着却是娇嫩柔和。翡翠正开了首饰盒想挑首饰，见主子穿这衣裳，不满道：“怎么穿这个？奶奶又不是姨娘小妾，就该穿大红色，还要滚金边绣五彩牡丹的那件，那才喜庆，也好叫人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姨娘。”宝儿点点她额头道：“就你心思多。”说着坐了下来，轻轻道，“我正是怕她多想，才不穿正红的，想来她已经够难过的了。”又见她手上拿着一件镂空麒麟累丝点翠镶红宝的簪子，笑道：“拿这个做什么？又不是什么节庆日子。只把那个镶东珠的金钗拿来我戴。”翡翠道：“这可不行，二少爷回来是大喜事，怎么也要戴个镶红宝的，不如就这个吧，跟奶奶裙上的红梅花也相称。”宝儿一看，是一对梅花式样的累丝镶红宝簪子，简洁华贵，便点点头。翡翠替她戴好，打量一番，越看越满意。

　　绿珠见她贼笑，问道：“想什么呢？笑得一脸贼相。”翡翠白她道：“哪里一脸贼相，我是高兴。我们姑娘这么美，哪个男人见了不掉魂啊。”绿珠听了扑哧笑出来，道：“你难道见过男人掉魂的样子不成？”翡翠道：“怎么没见过，戏里不是这么演的吗？”绿珠听了更是笑，指着她道：“戏里有许多好的，你怎么不记住？只记得这些。”翡翠闻言便要上去打，嘴里只道：“唉呀，我不过赞姑娘一句，就遭你这许多埋汰，看我不打你。”说着直往绿珠那边去。绿珠忙躲在宝儿身后，故作严肃道：“好了好了，二少爷就来了，你也安静些吧。”

　　宝儿惦记着沈荣轩，也没心情看丫鬟们打闹，小手紧紧捏着帕子小步往屋门走去，待到了门口，只见院子里海棠树下沈姜二人对面立着。沈荣轩侧着身，宝儿看不见他模样，只看见崔素心正微仰着头，一双眼睛看着他，眼光里半是含情脉脉半是委屈娇羞，那无限的小女儿情态，看得宝儿也心柔了几分。她微提了裙摆扭身往回走，翡翠跟在她后面，问道：“奶奶怎么往回走？”宝儿只淡淡道：“刚才我挑出来的绣线你去理一理，我做个扇面。”翡翠正要问二少爷，却见他正在院子里同新姨奶奶说话，她朝着院子啐了一口，踩着重重的步子往里屋走。

　　流香显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轻轻跟在宝儿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宝儿已经坐了下来，手上拿着刚绷的绣布，绿珠和翡翠一个递针，一个递线。流香忍了又忍，终于道：“奶奶理当出去。”宝儿抬头看她，连绿珠和翡翠也都张大眼睛看她。流香接着道：“奶奶才是正妻，不管怎样，夫君回来总要出迎，否则便是奶奶理亏。”绿珠点点头道：“流香姐姐说的是，奶奶，我们出去吧。”宝儿摇摇头，“这会子出去，不是要遭人怨吗？”流香闻言道：“奶奶才是正经妻房，哪个敢怨。倒是不出去，才招惹口舌。”绿珠听了感激的看流香，她果然是选了自家姑娘做主子，好，好！
　　宝儿还在犹豫，却听外屋里重重的脚步声，然后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宝儿忙站起来，待要问安，却被突然近前的沈荣轩吓了一跳。只听他疾声问道：“让她做妾是你的主意？”宝儿原还带着的那点希冀瞬间熄灭，恭敬道：“我原是想让她做平妻的，只是•••”还未说完，却见他手指着自己，怒道：“原是我瞎了眼睛。好，我这便成全你。”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物，狠狠扔在地上，然后大步离开。

　　宝儿心里既觉莫名其妙，又万分委屈，不由落下泪来。流香捡起那锦布包着的东西，想要递给宝儿，却被翡翠挡住，听她冷冷道：“我们不稀罕他的东西！我们原不该来的，既扰了你们哥哥妹妹卿卿我我，也弄得自己不自在。”流香被她这么一说，脸上又白又红，伸出去的手收也不是递也不是。正尴尬，忽觉手心一暖，手上东西也被拿走了。只见绿珠握住她的手道：“流香姐姐，你对奶奶的心，我们明白的。”

　　绿珠说着将锦布打开，只见里面躺了一直碧绿的玉搔头，可惜已经断成几节。绿珠递给宝儿，道：“奶奶看看，多好的成色，可惜断了。”翡翠探头来看，又气又恨道：“真真可恶，若是诚心送东西，何必又摔了？！可见是不诚心。”绿珠道：“胡说什么？不诚心能摔了吗？”翡翠拿过碎玉，仔细看了看，道：“确实是好东西，光这料子，便该值个二三百银子，雕工也好，唉，可惜。”绿珠看她满脸遗憾，不由道：“你呀，真是钱眼里钻出来的。”说着将那玉搔头包好，仔细的放进妆台抽屉的格子里，翡翠奇道：“都断了，还这么小心的收起来做什么？”绿珠边忙边道：“这是二少爷头次送东西给奶奶，自然得收着。”
　　宝儿闻言，忽想起两人头次见面时自己也拿了他一个簪子，便起身走到箱笼前，一通翻翻找找，终于拿出一个雕花的小木盒子，又从盒子里拿出那个簪子。流香见了，脱口道：“这不是二少爷的发簪么？”绿珠和翡翠皆是诧异，当日只顾着大老爷罚姑娘的事情，都没在意这件男人的东西，还以为是自家珂儿少爷的，现在想来，珂儿少爷确实不曾有这件东西。又听流香道：“这是二少爷加冠时候老太爷给的，二少爷时常戴着。之前我还问少爷呢，少爷没答，我只当丢了，原来竟在奶奶这里。”

　　宝儿又拿出绿珠刚收起来的翡翠玉搔头，两相比对，虽然一个是简洁大方的男式玉簪一个是秀气精致的女式玉搔头，可竟是相似的玉质相同的花纹，好似同一块玉璞劈出两块美玉，再由一位大师精心雕琢成的一对信物。

　　绿珠将这两样看了个仔细，道：“二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呢？”

　　翡翠没好气道：“什么意思，自然是想拿回这个时常带在身边的玉簪又不好意思直接讨，只好拿个相似的来换呗。”

　　流香道：“我觉得不是。若是这样，少爷何必摔了？我觉着倒像是想跟奶奶这个凑成一对。”
　　三人你一样我一语，也没个结论，见宝儿还在发呆，便问她：“奶奶，你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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