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

　　温暖将卫生巾包装袋小心地拆开，取出里面藏着的备用手机。这是她用上周姑姑给的零花钱，在小区附近电子市场买的二手机，只装了最基础的通讯功能。她把SIM卡藏在了发卡的小夹层里，连姑姑每天帮她整理头发时都没发现。

　　窗外，深圳七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温暖躲在卫生间里，确认门锁好后，才敢开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的心跳加速——一条未读短信。

　　「向日葵：已收到星图。7.15航线不变。——野火」

　　温暖咬着下唇忍住欢呼的冲动。上周她用柠檬汁在姑姑寄给父母的明信片上画了简易地图，只有用紫外线灯照射才会显现。周野显然收到了，并且破译了她的密码。

　　她迅速回复：「守望者就位。南方星空晴朗。——向日葵」

　　发送后立刻删除记录，关机，将手机重新藏回卫生巾包装，再塞进抽屉最深处。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但足以让她的后背渗出细密的汗珠。

　　走出卫生间，温暖故作镇定地坐到书桌前，摊开数学练习册。姑姑在厨房准备午餐，哼着走调的小曲。这一个月来，姑姑对她的"监视"越来越宽松，甚至允许她独自去小区图书馆——当然，温暖没告诉姑姑，图书馆的电脑是她与周野联系的另一个渠道。

　　"暖暖，"姑姑在厨房喊道，"帮我看看酱油还剩多少？"

　　温暖走进厨房，接过姑姑手中的酱油瓶。瓶身上贴着一张超市小票，她敏锐地注意到上面用铅笔标记了几个看似随机的数字——14:30，华侨城。这是姑姑给她的信号。

　　"快用完了，"温暖若无其事地说，"下午要去买吗？"

　　"嗯，正好去华侨城那边办点事。"姑姑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听说那里有个不错的艺术展。"

　　温暖的手指微微发抖，差点摔了酱油瓶。华侨城艺术展——周野的作品就在那里展出！这是姑姑在给她创造机会吗？

　　午餐时，温暖假装随意地问："姑姑，下午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在家闷了好几天了。"

　　姑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作业做完了？"

　　"昨晚就完成了。"温暖努力控制语气的急切。

　　"那好吧，"姑姑放下碗，"但别告诉你爸妈。他们不喜欢你到处跑。"

　　温暖点点头，胸口涌动着感激。自从那次深夜谈心后，姑姑似乎成了她与周野之间的秘密盟友，用各种看似巧合的方式提供帮助。

　　华侨城创意园比温暖想象的还要热闹。艺术展在OCT当代艺术中心举办，参观者络绎不绝。温暖的心跳随着每一步接近而加快，仿佛周野本人就在那里等她。

　　展厅入口处，巨大的展板上列出了所有参展艺术家。周野的名字赫然在列，被归类为"新兴插画师"。温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几个字，仿佛能透过它们触摸到远方的他。

　　"去吧，"姑姑轻声说，"我在咖啡厅等你。一小时够吗？"

　　温暖感激地看了姑姑一眼，然后快步走进展厅。周野的作品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五幅画作在柔和的自然光下显得格外生动。最中央那幅《隔着星空的思念》让温暖瞬间红了眼眶——画中两个小人儿站在相隔遥远的星球上，通过望远镜对视，而连接他们的是一束向日葵形状的光。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幅，"一个陌生女声在旁边响起，"有种跨越时空的浪漫，不是吗？"

　　温暖转头，看到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性正欣赏着画作。

　　"是的，"温暖轻声回答，"艺术家想表达的正是这种感觉。"

　　"你认识这位周野？"女性好奇地问。

　　温暖犹豫了一下，"我们是...同学。"

　　"告诉他，他的作品很棒。"女性递给她一张名片，"我是《艺术前沿》的编辑，有兴趣采访他。"

　　温暖接过名片，手指微微发抖。这是周野一直梦想的机会！她小心地将名片放进钱包最里层，然后继续欣赏其他作品。

　　每幅画都藏着只有她能懂的密码——角落里的微型向日葵，星座连线形成的"S.W."字母，甚至一幅城市夜景中，某扇亮着灯的窗户里隐约可见的蓝色连衣裙身影...

　　留言簿摊开在展台旁。温暖拿起笔，思索片刻后写下：

　　「第32号观众：艺术家成功捕捉了星际旅行的精髓，尤其是光年无法阻隔的心灵共鸣。期待在B612小行星见到更多作品。——一位天文爱好者」

　　这是她和周野约定的暗语。"B612小行星"指代他们约定的见面地点，"32号"则是今天的日期。写完这些，温暖又在不起眼的角落画了一朵极小的向日葵，只有周野会注意到。

　　离开展厅前，温暖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隔着星空的思念》上，画中的向日葵光路似乎更加明亮了。她悄悄拿出藏在口袋里的旧手机，快速拍下这幅画，然后迅速离开。

　　姑姑在咖啡厅等她，面前放着两杯冰拿铁。

　　"怎么样？"姑姑推过一杯给她。

　　温暖接过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意识到自己手心全是汗，"太棒了。有编辑想采访周野。"

　　姑姑挑了挑眉，"看来你爸妈低估了他的才华。"

　　"他们根本不了解他，"温暖低声说，"就像不了解我一样。"

　　姑姑若有所思地搅动着咖啡，"你爸昨天打电话来，说生意上遇到些麻烦。"

　　温暖抬起头。父亲很少在家人面前提及工作压力，"什么麻烦？"

　　"好像是主要合作伙伴突然撤资，项目面临停滞。"姑姑叹了口气，"他听起来很疲惫。"

　　温暖想起周野邮件中提到的那位"王总"——父亲最大的商业对手，却欣赏周野的才华。世界有时奇妙得像个圆圈，所有线头最终都会相连。

　　回家路上，温暖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表姐。

　　"惊喜！"表姐笑着拥抱她，"公司派我来深圳出差一周，正好来看看你们。"

　　温暖僵硬地回抱，心中警铃大作。表姐是父亲最忠实的"眼线"，她的突然出现绝非巧合。

　　晚餐时，表姐不断询问温暖在深圳的生活细节：每天都做什么？见了哪些人？有没有交新朋友？姑姑巧妙地帮温暖挡掉了一些问题，但气氛仍然紧张。

　　"对了，"表姐突然说，"姑父让我检查一下你的学习进度。明天能把作业拿给我看看吗？"

　　温暖的心沉了下去。她的"作业本"里藏着写给周野的信，虽然用了隐形墨水，但如果表姐仔细检查...

　　"当然，"她强作镇定，"不过大部分是数学题，很无聊的。"

　　晚上，温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表姐的到来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明天就是7月15日，她和周野约定在公园相见的日子。但现在，表姐很可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随后是轰隆的雷声。温暖突然想起小时候姑姑教她的一首广东童谣，关于雨天迷路的孩子如何找到回家的路。她轻轻哼起旋律，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

　　凌晨两点，温暖悄悄起床，用备用手机给周野发了条加密短信：「明日有雨，记得带伞。老童谣能指路。——向日葵」

　　发送后，她删掉记录，将手机藏回原处。窗外，雨已经开始下了，敲打着玻璃像某种密码。温暖闭上眼睛，祈祷周野能理解她的暗示。

　　第二天早餐时，表姐宣布要带温暖去世界之窗游玩。

　　"今天？"温暖皱眉，"天气预报说会下大雨。"

　　"室内项目很多，不影响。"表姐不容拒绝地说，"我已经订好票了。"

　　姑姑在一旁沉默地喝着咖啡，眼神复杂地看了温暖一眼。

　　温暖低下头，机械地吃着早餐。计划A失败了，现在只能启动计划B。她借口去卫生间，悄悄将一张纸条塞进姑姑的口袋——上面用柠檬汁写着：「请帮我寄出书桌上的明信片」。

　　那是她昨晚准备的最后手段：一张看似普通的深圳风景明信片，写给"亲爱的日记"，实则用密码告诉周野新的见面时间和地点——如果今天无法脱身的话。

　　世界之窗的人流比想象中还多。表姐紧紧抓着温暖的手腕，生怕她在人群中消失。大雨如注，将整个公园笼罩在灰蒙蒙的水雾中。

　　"我们去埃菲尔铁塔那边，"表姐指着远处的仿造建筑，"那里拍照好看。"

　　温暖机械地跟着走，眼睛却不断扫视四周。下午三点，约定的时间到了，她却困在这里，而周野可能已经在公园长椅上苦等。

　　经过一处仿威尼斯水城时，温暖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表姐警觉地问。

　　"我的发卡掉了，"温暖摸了摸头发，"姑姑送的那支。"

　　表姐犹豫了一下，"很重要吗？"

　　"姑姑很喜欢的古董，"温暖做出焦急的样子，"可能掉在刚才的礼品店了。"

　　表姐叹了口气，"好吧，快回去找找。我在这等你，别乱跑。"

　　温暖快步往回走，一拐弯就加速跑起来。她穿过拥挤的人群，躲进一处洗手间，从内衣里掏出事先藏好的零钱和地铁卡。表姐至少需要十分钟才会意识到她不会回去了。

　　雨中的地铁站人潮涌动。温暖挤进开往华侨城方向的列车，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她不断看表——已经三点四十了，周野还会等吗？

　　出了地铁站，温暖冒雨奔向约定的公园。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鞋子踩在水坑里发出啪嗒声。公园里几乎没有人，长椅空空如也。

　　"周野？"温暖轻声呼唤，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她绕着长椅转了一圈，查看椅背和下方——什么都没有。也许他来过又走了，也许根本没收到她的加密信息...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口哨声，旋律正是那首广东童谣。温暖猛地抬头，看到公园凉亭里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跑过去，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凉亭里，周野站在那里，全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前，但眼睛亮得像星星。

　　"你来了，"他轻声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温暖扑进他的怀里，两人湿漉漉的衣服贴在一起，却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温暖。周野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等了两个小时..."

　　"表姐突然来了，"温暖抬头看他，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周野用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却擦不干不断涌出的泪水，"别哭，向日葵小姐。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温暖破涕为笑，"只有十分钟。表姐很快会发现我跑了。"

　　"那就十分钟。"周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先看看这个。"

　　盒子里是一枚银质书签，顶端是精致的向日葵造型，花心镶嵌着一颗小蓝宝石——与她戒指上的那颗一模一样。

　　"我自己设计的，"周野有些羞涩地说，"用的是第一笔插画稿费。背面刻了字。"

　　温暖翻过书签，上面刻着一行小字："给指引我方向的星——SW"

　　"SW?"她疑惑地问。

　　"Sunflower和Wildfire，"周野解释道，"我们的秘密代号。"

　　温暖将书签贴在胸口，感受金属传递来的温度。这一刻，所有的分离和等待都值得了。

　　"我有东西给你，"她匆忙从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照片，"华侨城艺术展上拍的。那位编辑的名片也在里面。"

　　周野展开照片，眼睛一亮，"《艺术前沿》？天啊，温暖，这太棒了！"

　　"还有，"温暖犹豫了一下，"我爸生意遇到麻烦了。你邮件里提到的王总...是不是..."

　　周野的表情变得复杂，"王明远？他确实提出要资助我上学，但我拒绝了。我想靠自己的能力..."

　　"不，"温暖急切地说，"我是说，也许他能帮我爸爸。这样我爸可能会..."

　　她没说完，但周野明白了。他摇摇头，"温暖，我不想用这种方式换取你父母的认可。感情不该是交易。"

　　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温暖知道他是对的，但绝望中的人总会抓住任何可能的稻草。

　　"我得回去了，"她最终说道，看了看手表，"表姐肯定报警了。"

　　周野拉住她的手，"再等一分钟。"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画本，迅速勾勒几笔，然后撕下那页递给她，"给你姑姑看，她会明白的。"

　　画中是两个小人儿躲在雨伞下，背景隐约可见一个成年女性站在远处守望。温暖不明白周野想表达什么，但时间紧迫，她只能将画折好藏进口袋。

　　"7月30日，"周野突然说，"我收到深圳艺术学院的面试通知。如果通过，九月就能转学来这里。"

　　温暖瞪大眼睛，"真的？那太好了！"

　　"所以再坚持一下，"周野捧起她的脸，"我们很快就能在同一片星空下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温暖的心一紧，"我得走了。"

　　周野突然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短暂如蝴蝶掠过，却让温暖浑身战栗。

　　"去吧，"他松开手，"记得我们的歌。"

　　温暖转身跑进雨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回到地铁站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周野依然站在凉亭里，雨水模糊了他的轮廓，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穿越一切阻碍，与她紧紧相连。

　　回到世界之窗，果然看到焦急的表姐和两名警察。温暖编了个迷路的借口，表姐虽然怀疑，但在警察面前没有多问。

　　回姑姑家的出租车上，表姐全程冷着脸。温暖假装害怕地低着头，实则手指紧握着口袋里的书签和周野的画。

　　姑姑开门时，表情异常严肃。表姐立刻告状："她故意逃跑，去见那个男孩！"

　　出乎意料的是，姑姑只是淡淡地说："你先去洗澡换衣服，别感冒了。暖暖跟我来书房。"

　　关上门，姑姑的表情立刻软化，"给我看看他给了你什么。"

　　温暖惊讶地掏出那张湿漉漉的画。姑姑看了很久，突然叹了口气，"他画的是我，对吗？站在远处看着你们。"

　　温暖这才看懂画中的深意——周野在用艺术语言告诉姑姑：我们知道您在帮我们，感谢您的理解和默许。

　　"你们这些孩子啊..."姑姑摇摇头，却带着一丝笑意，"去洗澡吧。你表姐明天就回老家了。"

　　温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公司突然叫她回去。"姑姑若无其事地说，"真是...巧合呢。"

　　温暖突然明白了什么，冲上去抱住姑姑，"谢谢您！"

　　"别高兴太早，"姑姑轻轻推开她，"你爸妈那边还远着呢。不过..."她顿了顿，"我可能会在电话里提到，那个男孩获得了深圳艺术学院的面试机会。毕竟，家族里有个艺术家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温暖的眼眶再次湿润。她想起周野的话：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能在同一片星空下了。

　　窗外，雨渐渐停了。云层散开处，一颗星星顽强地闪烁着，像是黑暗中的承诺，遥远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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