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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成行童子魂(三)
「
漱瑶又来这里找笛子。
自浣锦死后,濯檀告知她有这么件东西,起初不在意,直到算出命星将陨,阿璃的事又迟迟没有着落,她便时常来寻。
“仙姑。”背后有人唤她。
漱瑶转过身,只见来人跪倒,重重磕了个头,“我知道您不肯收我,是我没有天赋,我无能。但是,您能不能看看我的孙女儿?”
他直起背,露出怀中婴儿。
那是个女孩儿,伶俐可爱。
漱瑶瞥了眼,淡淡道:“我只能治病,治不了这个。”
老翁嘴巴蠕蠕,想再说什么,却只是老泪纵横。
」
“所谓精怪化形有两种,一种是修为不足,先开灵智,虽能言能语,但仍是原形,不成人身;第二种,便是修为足够,灵智也就顺其自然开化,待时机成熟,顷刻便能化身成人。”
二人正襟危坐,一脸肃色。
人参精又唔唔咕哝起来。
“她说,她还差多少修为?”
这回人参精点头如捣蒜,大眼睛直眨巴。
漱瑶缓缓阖上双目,“何时能说话,便是那时候了。”
“嗯?”赫炎疑声,想再问,却看她已运转周天,只好休了话。
是夜,长石有结界隔开,不通内外,三人各自修炼,未曾懈怠。翌日清晨,赫炎张开眼,疑窦更生。
“你怎么还是小女孩儿模样?”
人参精急忙摊开手掌一睃,胸中咯噔一跳,复侧首将漱瑶望着,越望她岿然不动,心里越张皇,偏开不了口,急得直跺脚。
“师父!”赫炎直身跪起,拜道,“师父,小人参精年岁浅,历练少,不经事,若是她多有冒犯,那也是我的不是,未曾教好。您乃得道高人,称象肚腹,必不会与之计较,就收了法术,还她原身罢!”
他说得恳切,眼圈泛红,已有三分哭相,很是漂亮。漱瑶掀了掀眼皮,“愚钝。这不就是她身?”
赫炎懵然,伏地细忖她的话,又将昨日“精怪化形”几句翻来覆去想,忽然如梦初醒。
“你化形啦!”他揪住人参精胳膊,喜叫道,“这就是你的人形!师父必定渡了些修为给你,才让你早早化形,这不是法术!”
人参精猛反手将他腕子一掣,大眼睛圆溜溜转,惊奇把漱瑶愣愣瞪着,嘴里只呜哝不清。
“师父!”这声更是替她感恩无极了。
漱瑶终于张目,远处麦田托起日轮,一束束穗子像一个个胖娃娃。灌浆了,再不久,青麦染黄,便是收获时节。
“起来吧。”她伸出双手各扶一个,“不必跪我,空有这一身修为也无用。”
人参精皱眉不解,看向赫炎,他低头摇了摇,眼里尽是难言。
“昨日我便察觉你修的心法乃是我多年前感悟所留,故渡你一场修为也算物有所用,换成旁人,自没有这番良效,能激得你就此化形。只是……”漱瑶拍了拍她手背,“揠苗助长终究不完满,封你唇舌是为了你体内灵气不至于乱走游窜。口不同于其他窍门,又言又食,张闭奇多。你且安心修炼,守稳七窍、固本培元。何时能说话了,便是承住了这场造化。”
人参精狂点头,喜不自胜,扑上去将她抱个满怀,仰脸一个劲儿蹭,娇意娇气,脱脱一个顽皮孩子。
赫炎拱手代道:“徒弟替她敬谢师父。”
于是,庄子里升起炊烟,长石上其乐融融。
三人对坐分食,漱瑶道:“上回你说,这茬麦子活不到成熟?”
“嗯。”赫炎扭身迎着朝日,“上次看还能活个把月,现在……”他叹了口气,“不出十日。”
漱瑶淡淡一笑,“精准得很,还能随时变化呢?”便将他灼灼看着。
赫炎晓得她是在问自己,却佯装不知,“所以啊,不到最后一刻,都还有转机,你瞧她。”
人参精吃饱了,四仰八叉睡得正沉。
“过了昨夜,竟整整长了两百岁。”两根手指立在眼前,他不敢移开,怕那目光烫着。
对视良久。
忽地,踢踏踢踏,西出小径上行来一人,腰间挂柴刀,脚下蹬草鞋,看模样是要入山砍柴。他新制了一把弹弓,遂举起拉满朝前试了试,弹性不错,那人弯下了腰。
漱瑶虚虚眯起眼,“那几株树瞅见了么?头前最高的干子上有一排蚂蚁。”她噙着笑,“它们能活多久?”
赫炎凝神将目力放远,果真在树干上找到一行辛苦觅食的蚂蚁。领头的斗志昂扬替众蚁引路,细小身躯蹚过崎岖树皮沟壑,孜孜不倦。
“数天几月不等。”
“领头的那只呢?”
赫炎忽将眉一皱,“几息之后……不!”
说话间,樵夫已立起身,手中攥住一颗石子。他又将弹弓举起,闭上一只眼,左右瞄瞄,随意对准了前方大树。
咻——
“还有二十三日!”赫炎大喝,扭头将漱瑶瞪住。
她指尖灵力早已流出,收回不得,听闻他声,面容骤然惊奇。
修炼之人耳中的“嗒”声于普通者而言,几乎不存。樵夫自觉手感良好,满意点点头,继续前行。
但石子儿于刹那前偏了线,径砸至临树干子上,哗啦啦惊得叶扑鸟腾。
赫炎能精准预判。
“那这鸟儿又如何?”漱瑶蹙眉,抖抖袖子,指着一只往长石上空飞来的麻雀。
赫炎心中涌出股不忿,“平平安安过今朝!”
她鼻孔里哼出一气儿,“是么!”指尖遂一抬。
麻雀褐斑样儿的身陡然一旋,头朝下,雨点似直直冲这方栽了过来。
赫炎大惊失色,却望见她诡异地抽了抽嘴角,眼中是从所未见的阴鸷,袖底,手诀刚收。
他不住目循鸟儿归处。
正当时,两人争执声吵搅人参精,她惺忪睁眼,噗一声,怀里便落下一物,细辨,是一只奄奄一息的麻雀。
容不得后想,人参精捻诀诵出治愈经,不出片刻,死门关前的麻雀扑棱扑棱翅膀,颤颤羽毛,啾啾叫了几声,腾地,自她掌中飞走了。
赫炎吞了吞喉口,禁不住长舒一气。适才不忿稍消,忽又忆起漱瑶那张煞脸,胸前怒火中烧。
“若要试验我,静待便是,为何要如此愚弄?”他眉心一壑,“天地万物,自有其常,哪怕是一只蚂蚁,一只飞鸟。生灵各安其格,勉强求存,你为何要乱它命数?”
“呵。”漱瑶引了引颈,傲得眼光不曾落他一分,“命数?我要做的就是抗命。”
她霍地立起,头上白花狂摇。
人参精不知所措,全然不明,只拉过赫炎的手用目光探问:“发生什么事?”
“岂有此理!”漱瑶拂袖道。
她站得高,眼角狠狠往下一睖,正巧人参精抬目看她,刀子似片了她一脸,仿佛面皮都割破。
她噤声打了个颤,心中又惊又怕:怎与先前那善美模样判若云泥!
“你怎么惹她啦?”人参精使劲将赫炎一拧,无声质问。
“哎呀,烦!”他挥开手,自拢膝抱到一边。
那厢白裙翩翩,已收了结界往庄子里去。
不知这二人愠色何故,偏要迁怒她!人参精也气得腮颊鼓鼓,背身坐至石沿,胡乱打起拳来。
赫炎脑中哄哄杂杂,一时理不清恼火缘由,望她远去一袭雪白背影,只好低低向那影子呲了呲牙,仿若要污她一点唾沫星子才解恨。
他见惯了凡人命数、草木死期,或者瞬息万变,或者一成不易。他琢磨来琢磨去,悟出个道理。
有些人,注定平庸,涉事稀少,自然没什么人事处处影响,若无意外,碌碌忙忙度过一生,也算寿终正寝;而有些人,注定不凡,登高跌谷,命运于她变幻莫测,无所适从。
就像一张网,织得越大,越不知如履薄冰、踩着哪条才能称心如意;不如织得小些,举目可观全局,倒可主宰命运。
她气的便是此处了。
此一生临终,唯一念执着。纵有万般法术,诸般神通,就算识人无数,通情千缕,却不知如何、怎得,救她孩儿脱离苦海,饶她死后寂静安宁。
手背冷沁沁的。
赫炎低头一看,竟不知何时落下泪来。眼前模糊浮出一朵白菊,映在一双冷清的眸子里。
不错,她的眼睛从不温暖,虽亮,却总是平平淡淡,但凡笑着,也只是弯弯眶子。好比心脏一如既往地跳,稀松平常。
“师父……”他不觉低语轻念,恍惚似,又叫道,“阿姊!”
两张面庞重叠交织,远处背影已匿,他心一动,撑掌跃立。
“人参精,跟上!”
沿漱瑶去路,二人进了农庄。
他从前来过,窃了村口男主人的衣裳,到尘世里去,精着身子可不太好。
农户家家刚熄炊火,男人们三三两两要下地去,也有女人挎篮儿跟着,篮儿里搁着小锄头,许是除草或挖挖野菜。
赫炎觅不见漱瑶,只好带着人参精四处瞎逛,拢共这么大,总能碰上。
“咦。”他皱皱眉,“怎的如此安静。”
话音刚落,听得“咯咯”两句婴孩乐语。他恍然大悟:是少了孩童嬉笑声。
石头垒的隔墙上置着一盆野花,紫的红的,他拐过墙角,院子里站着两道人影,着素衣的抱着襁褓,孩子望着她直欢,两只绵白小手又握又抓。
“嗳,真乖真乖,可爱得紧。”漱瑶伸手揩了揩婴儿嫩脸。孩子娇笑着胡挥,冷不丁抱住她手掌,两只胳膊堪堪箍住三根指头。
“姑姑在这儿,姑姑在这儿哩。”她摇了摇掌,婴儿笑得更开心,眼眯得陷进胖嘟嘟的脸颊内。
“道长,屋里坐吧。”一旁立着的母亲说道,神态颇为恭谨,“吃吃茶,我男人被抓去做徭役了。”
“好。我去祭祭你阿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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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吵架啦,不过放心,我们小狗情感自愈能力超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