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弟互相喜欢怎么了

　　午后的“海风”水果店，暑气被头顶呼呼转的老式吊扇勉强驱散几分。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水果散发出的浓郁甜香和隐约的海腥味。
　　收银台旁边临时支起的小折叠桌上，堆着几个快餐盒和几碗米饭。辉哥、季航，还有程朔、严策、周顺五人围坐在一起，解决迟来的午餐。
　　气氛轻松随意。程朔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昨天傍晚在礁石滩又差点抓到跳跳鱼的“英勇事迹”，周顺在一旁添油加醋，严策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给说得太激动忘了夹菜的程朔碗里添点肉。
　　辉哥听着他俩吹牛，笑得直拍大腿，季航则推了推眼镜，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要我说，”程朔扒了一大口饭，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感慨，“辉哥你这么厉害，一个人管这么大摊子，跟各路妖魔鬼怪斗智斗勇，你爸妈肯定特牛！才能生出你这么牛的儿子！”
　　他纯粹是感慨，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率和崇拜。
　　话音落下，饭桌上原本轻松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季航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辉哥。严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投向辉哥。
　　辉哥脸上的笑容没变，只是那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带着点复杂的意味。他毫不在意地夹起一大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才用那种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随意口吻说：
　　“我爸妈？早没了。车祸，我小学的事儿。牛不牛的，我也不清楚。”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啊？！”程朔和周顺同时惊得张大了嘴，嘴里的饭都忘了咽。严策握着筷子的手也微微收紧，眼底满是愕然。
　　还不等他们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里消化过来，辉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或者说，像是找到了一个久违的倾诉口，开始“如数家珍”般地爆自己的老底。
　　“死了也好，省得跟着我遭罪。”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但内容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我舅舅，好人，把我接过去，当亲儿子养。想着等我考上大学，他就算熬出头了。”辉哥扒了口饭，腮帮子鼓动着，“结果呢？嘿，我高考完，他脑出血，半瘫了。”
　　他放下筷子，掰着手指头数：
　　“大学？上个屁。得挣钱啊，得养家啊，还得给他治病。咋办？把我爸妈留那套老破小房子卖了呗，换点启动资金。一边倒腾点小生意，一边照顾他。就这么着，一直到现在。”他指了指这间不算大但收拾得利落的水果店，“喏，就折腾出这么点东西。”
　　他说话时，眼神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程朔听得心里揪成一团，嘴里的饭菜都失去了味道，小脸皱巴巴的，看向辉哥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心疼和难过。
　　辉哥一抬眼，正好对上程朔那双湿漉漉、写满“你怎么这么惨”的大眼睛，顿时乐了，伸手就想去揉他脑袋：
　　“喂喂喂！小朔子！你那是什么表情？给哥收起来！好好吃饭！别用这种看流浪狗的眼神看我！哥现在好着呢！”他故意板起脸，声音洪亮，“这些破事压箱底好久没说了，今天说出来透透气，过过瘾！你们听听就行，当个屁放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更久远、更灰暗的时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爸妈刚没那会儿，日子才真叫烂。亲戚邻居都觉得我克人，是祸星。连养个狗，没几天就病死了；养盆花，蔫得比谁都快。想交个朋友？嘿，不是对方家长拦着，就是莫名其妙就疏远了。除了我舅舅，那会儿……真他妈的……”他咂咂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那种被全世界排斥的孤独和冰冷，最终只是摇摇头，端起旁边的水杯猛灌了一口。
　　程朔只觉得喉咙发紧，鼻子发酸。周顺也收起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看着辉哥的光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敬意。严策沉默着，心底的震动一点也不小。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生活可以如此残酷地碾压一个人，而这个人却以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硬生生扛住了所有，甚至还能笑着坐在他们面前，把苦难当故事讲。
　　就在这时，辉哥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一直安静听着的季航，眼神里那种混不吝的痞气淡了些，多了点别的什么，像是暖流，又像是某种深藏的庆幸。他用筷子随意地点了点季航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个带着点“你懂的”意味的弧度，声音也放轻了些，带着点难得的温和：
　　“不过嘛……总有那么些个‘傻子’，不怕我这身‘晦气’。”
　　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时候，也没说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句话，和他看向季航时那瞬间柔和下来的眼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高中时代，当所有人都避他如蛇蝎的时候，只有这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温和甚至有些书呆子气的季航，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坚定地走到了他身边。这份在至暗时刻伸出的手，那份不求回报的信任和陪伴，或许比任何轰轰烈烈的事件都更珍贵，是他们深厚情谊最坚实的基石。
　　“牛逼！”周顺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都跳了一下。他是真的打心眼里佩服，辉哥这经历，这心态，简直是他认知里的天花板。“辉哥！你是真爷们儿！我服！”
　　程朔也像是被周顺这一嗓子惊醒了，胸中那股憋闷的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小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挥舞着筷子，声音洪亮得差点掀翻屋顶：
　　“辉哥！你太厉害了！不行！我要发朋友圈！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认了个多了不起的大哥！”他掏出手机就要拍照。
　　“你行了啊！”季航终于忍不住开口，用筷子尾轻轻戳了戳辉哥的手臂，语气带着无奈的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什么好事儿？还在这‘炫耀’上了？赶紧吃饭，下午货该到了。”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开，也给辉哥解了围。
　　辉哥哈哈大笑，一把按下程朔蠢蠢欲动的手机：“吃饭吃饭！朋友圈就不用了，哥低调！”他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那段沉重又带着温情自白的过往，真的只是饭桌上的一个寻常插曲。
　　时间如同指间沙，在少年们的嬉闹、忙碌和与辉哥、季航的相处中飞快流逝。转眼间，离别的日子就到了眼前。
　　临行前一晚，外婆、辉哥和季航特意在院子里准备了丰盛的“饯行宴”。新鲜捕捞的海货堆了满桌，外婆的拿手菜一样不少，院子里飘荡着诱人的香气和浓浓的不舍。三个少年吃得肚皮滚圆，围着外婆叽叽喳喳说着这半个月的趣事和收获。
　　饭后，趁着月色正好，三人又去了海边。赤脚踩在微凉的沙滩上，听着熟悉的涛声，程朔和周顺都有些沉默。严策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眼神深邃。这片海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少年记忆，也见证了这个夏天特别的成长。
　　“真不想走啊……”程朔踢着沙子，小声嘟囔。
　　“就是，还没抓到跳跳鱼呢……”周顺也叹气。
　　“下次。”严策言简意赅，但语气里也带着一丝留恋。
　　转够了，离别的愁绪终究还是弥漫开来。三人准备回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要踏上归程。
　　快走到外婆家门口时，程朔突然“哎呀”一声，猛地站住：
　　“坏了！我差点忘了！”
　　“什么？”严策和周顺都看向他。
　　“我给你们雕的小木雕！偷偷雕的，想给你们当临别礼物，还放在店里收银台底下那个小抽屉里呢！”程朔一脸懊恼。他之前偷偷摸摸雕了三个小像：一个是辉哥皱着眉搬货的暴躁样子，一个是季航推眼镜温文尔雅的样子，还有一个是他们三个合体的雕像，留着做纪念的。本想今天偷偷塞给辉哥和季老师，结果差点忘了。
　　“那你快去拿！”周顺催促道，“我和严策先回去帮你收拾东西，你东西最多最乱！”
　　严策点点头：“嗯，快去快回。”他知道程朔的行李有多“壮观”，收拾起来确实是个“艰巨”任务。
　　程朔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海风”水果店的方向跑去。夜色已深，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路灯拉长他奔跑的影子。
　　店门没锁，辉哥说过他们随时可以来。他熟门熟路地推开玻璃门，店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水果的甜香在静谧中更显浓郁。
　　他直奔收银台，蹲下身，拉开最底下那个小抽屉。果然，三个用软布包好的小木雕安静地躺在里面。程朔松了口气，把它们小心地拿出来，捧在手心，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靠近后门方向的储物间里，似乎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辉哥还在店里？程朔心里一喜。正好！还没好好告别呢！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心里盘算着要给辉哥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谢他这半个月的照顾。
　　他完全没多想，怀着满腔的感激和离别的热情，直接伸手，拧开了储物间的门把手，嘴里还欢快地喊了一声：
　　“辉哥！我……”
　　门开了。
　　昏暗的储物间里，堆放着一些纸箱和杂物。门口正对着的货架前，两个身影紧紧贴在一起。
　　辉哥被季航高大的身躯牢牢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摁在了金属货架上。
　　季航的一只手垫在辉哥的后脑勺和冰冷的货架之间，另一只手则环着他的腰。两人的脸贴得极近，近到程朔能清晰地看到季航微微侧着头，正轻轻地、专注地吻着辉哥的嘴唇。
　　而平时暴躁又硬气的辉哥，此刻却显得异常温顺，甚至有些笨拙地回应着，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揪着季航腰侧的衣服。
　　开门声和程朔那声未喊完的“辉哥”，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这方寸之间的旖旎。
　　三人同时僵住！
　　季航反应最快，像触电般猛地抬起头，迅速拉开了距离。他脸上惯有的温和从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极力掩饰却依旧明显的慌乱和尴尬。他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门口呆若木鸡的程朔。
　　而被季航护着后脑勺才没磕到货架的辉哥，此刻整张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根，连光头都仿佛在冒热气。
　　他那双平时瞪人贼有气势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圆了，里面充满了震惊、羞窘和一种“被抓包”的无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最后只挤出几个带着浓浓窘迫的字：
　　“小……小朔……你……你敲门啊……”
　　程朔彻底傻眼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手里还捧着那三个小木雕，此刻却感觉像捧着三个烫手山芋。
　　他呆呆地站在门口，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活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刚才满脑子的离别拥抱和感激之情瞬间被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炸得粉碎，只剩下嗡嗡作响的空白和一种近乎荒谬的震惊。
　　储物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三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几秒钟后，程朔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魂儿，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脸也瞬间涨得通红，比辉哥好不到哪去。他手忙脚乱，语无伦次：
　　“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我来拿东西！我……我这就走！辉哥航哥再见！明天不用送了！” 他几乎是吼着说完，然后像被鬼追一样，转身就跑！
　　慌乱中还不忘把木雕留下，稳稳的落在地上后，拉开门就冲了出去，消失在店外的夜色里。
　　储物间里，只剩下季航和凡腾辉面面相觑。
　　季航看着地上那个依稀能看出是雕着自己推眼镜模样的小木雕，又看看身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还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的辉哥，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辉哥则懊恼地抓了抓他那颗寸头，发出挫败的低吼：
　　“……靠！”
　　……
　　程朔一路狂奔回外婆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蹦出来一样。海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却丝毫无法降温。刚才看到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辉哥被摁在货架上，季航低头亲吻……两个男人……
　　他冲进院子，差点撞上刚收拾完行李出来倒水的严策。
　　“怎么了？跑这么急？”严策看他脸色通红，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手里还紧紧攥着三人合体的木雕，眼神慌乱得不行，不由得皱起眉。
　　“没……没什么！”程朔猛地摇头，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严策，绕过他就往屋里冲，“太热了！我……我去洗把脸！”
　　他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拍打着脸颊。冰凉的水稍微让他混乱的思绪冷静了一点，但那种巨大的冲击感和震惊依旧挥之不去。
　　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吗？像辉哥和航哥那样？那……那种亲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他想起了辉哥之前讲的那些苦难，想起了季航看向辉哥时那种温和又包容的眼神，想起了辉哥那句“总有傻子不怕我”……原来，航哥就是那个在黑暗中一直拉着辉哥的人，不仅仅是朋友……
　　程朔甩甩头，努力把那些画面赶出去。他答应过辉哥要保守秘密的！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对着镜子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只是那怦怦直跳的心，和脸颊上未褪尽的红晕，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等他磨磨蹭蹭从洗手间出来，严策已经帮他把剩下的行李都打包好了，正坐在床边等他。周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铺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没事吧？”严策抬眼看他，目光带着探究。他太了解程朔了，这反应绝对不正常。
　　“没……没事！”程朔赶紧摇头，挤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就是……就是跑太快了，累的。”他走到床边，看着严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行李，心里那股因为撞破秘密而产生的混乱感，突然被一种更熟悉、更安心的情绪取代了。他习惯性地往严策身边一坐，肩膀挨着他，长长舒了口气，像是要把刚才的惊吓都呼出去。
　　“严策，”他小声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明天就回去了。”
　　“嗯。”严策应了一声，感受到他靠过来的体温，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
　　“你说，”程朔看着窗外墨蓝色的夜空和闪烁的繁星，声音轻得像梦呓，“我们会一直这样吧？不会……分开吧？”
　　这句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被刚才那幕所引发的、对某种稳固关系的确认渴望。
　　严策侧过头，看着程朔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迷惘又格外认真的侧脸。少年眼底深处那丝尚未褪尽的慌乱和此刻的依赖，清晰地映在他眼中。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手，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地，落在了程朔柔软的发顶，轻轻地、安抚性地揉了揉。
　　他的动作很轻，掌心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然后，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不会的。”
　　那简单的两个字，像一块沉甸甸的磐石，瞬间压下了程朔心头所有翻腾的、混乱的涟漪，只剩下一种踏实的暖意。
　　他靠在严策肩头，慢慢闭上了眼睛，混乱的心跳渐渐归于平缓。至于那个被他撞破的秘密，和那个落在储物间的小木雕……暂时，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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