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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
天将黎明,原是一夜之中最为至暗之时。
但因为有月,反倒皎明如昼。
月色可引路,助人无声去。
魏昭隐在窗后面,任由月影在她眼眸中时而清耀,时面晦暗。
月婆婆默默地过来,隔着雕花的漆木格纹,低声向她禀报,“人已经走了,我按着姑娘的吩咐给他备足了伤药,还给了他一些银两。银两他没收,伤药全都带走了,还留下一封信。”
信上不过寥寥几个字,写着:谢谢,后会有期。
先前李戌使苦肉计,无非是想留下来,倘若没有她的那些话,他应是无论如何也养一段日子再走。
人心如朝露,一念起,一念灭,其实都在转瞬之间。
她和李戌的瓜葛,算是两清了。
天亮时有消息传来,大理寺的人已撤离敬远伯府。
与此同时一道传出来的还有江昌义的死讯,伯府对外的说辞是他伤得实在是太重,这几日一直命悬一线,最终伤重而亡。
伯府挂起白幡,府中上下全着了孝,人应该确实是死了。
这事倒是快,也太过及时,像是掐好日子似的,完全踩中她的节奏,她怎么想都觉得太过巧合,派人出去打听一番。
辰时许,方勒来见她,除去告之大理寺和安元府衙并无异动的消息外,还告诉她另一件事,那就是幽篁馆今日有人出城,出城的人是洛公子,与之一道的是一位姓吴的商贾。
那吴姓商贾是他的恩客之一,美其名曰带相好的去京外游玩。
一切都很正常,办丧的办丧,行乐的行乐。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从来都是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白小姐在白鹤的怀里叫唤着,双耳飞起,琉璃大眼瞪着铁细网笼子里的那两条石龙子,不停地哈着气,一副炸毛要战斗的架势。
笼子做得很大,里面仿着野外的环境,底下铺着草皮,上方放置充做树丛的枝条,那两条石龙子一条躲在角落里,另一条趴在枝条上。
“这石龙子是南州之物,也不知在这里能活多久。”白鹤感慨道。
南州湿热,而安元府干冷,这个时节里还好说,若是到了冬日里,像石龙子这样喜湿喜潮又不耐寒的生物,极有可能挨不过去。
那么李戌呢?
魏昭想,他此时必是已远离了危险之地,身边还有人,应该不会死。
“能不能活,就看他们的造化。”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她已做到自己应尽的地步,至于结果如何,只能是听天命。
而今摆在她面前的,还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那就是李戌的离开,她该以何种解释自圆其说?
依照大周律例,举凡买卖下人、放妾还籍之事,皆应该去府衙过明路。
当然律法之下,亦有不少人钻空子。比如说之前她未将白契换红契之事,搁在很多高门内宅中都不少见。
倘若没有人见过李戌,那么这事她也不用对任何人交待,坏就坏在李戌的存在不少人知道,大理寺那边她可以不必理会,崔绩那里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有个说法的。
一则他摆明对李戌上心,二则他是安元府的少尹,统管着这些事。
更有第三则,他还是她的继兄,抬头不见低头见,躲不过绕不开的那种关系,所以她不得不和他说。
*
申时许,离府衙关门没多少时间,她才忧心忡忡地赶到。
衙门外站着守卫,持长缨枪以待。左侧是獬豸神兽石雕,张牙舞爪威风赫赫,右侧是红漆牛皮的登闻鼓,硕大通圆仿若照不清人影的镜子。
她站在台阶之下,深吸一口气后上前。
守卫听她说是少尹的妹妹,来找少尹有事,忙将她请到仪门内。她望着正堂外匾额上的正大光明四个字,没由来的有些心虚,低下头去装作守礼生怯的模样。
严明肃穆之地,连地上的青砖都四四方方,端正到不近人情。
约摸一刻钟左右,她见到了崔绩。
明媚的光线之中,那抹绯色被渲染得分外的艳丽,衬得他冷玉般的脸如沐朝霞,俊美无双美不胜收。
他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幽沉的眸中似有无数情绪错综而过。
“四妹妹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这好听的声音,却让人毫无如沐春风之感。
魏昭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看上去一脸的纠结和愧疚,将忐忑不安与心虚的状态表现得恰到好处。
她的出现如同一阵香风,不多时吹遍府衙。
衙门上下很快都知道自家少尹有个长得像天仙人物的妹妹,争先恐后地装作有事没事地进进出出,偷偷地看着他们。
崔绩见之,不着痕迹地挪了几步,正好将她遮住,隔绝着那些人窥探的目光。
她低着头,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兄长,我有一事想来请教你……”
“你说。”
“我新买的那个下人,他昨晚上突然求我,说他原本出身不错,还是个识文断字之人,却不想他父亲死后被堂亲算计,为了夺他的家产将他发卖为奴,几经转手之后被我买下。
他求我放他走,等他夺回家产报仇之后定会好好报答我。我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一时不忍生了恻隐之心,便让他走了。”
这番说辞听起来似乎像那么回事,其实一点都经不起推敲。她声音越说越小,这会儿的心虚不用装,而是实打实的没底气。
因为她的头越来越低,身高腿长的人只能俯眼看她,她的脸看不见,唯有一双小巧的耳朵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中。
嫩生生的,隐约可见细小的绒毛,像是白玉耳。
崔绩不期然想到上过药之后短暂睡去时所做的梦来,梦里他幼年养着的那只白猫还在,温顺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他抚摸着它,满心的欢喜。
倏地,白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继妹,像只猫儿一样娇软地偎着他,用嫩白的脸蹭着他……
他忽然觉得有些燥热,手指动了动,接着皱起眉来,“私放奴隶,依律是不允许的,轻则罚银,重则杖刑,但你那下人未换红契,并未记录在府衙,衙门无从追究,也就不能定你的罪。”
“兄长,这些事我不懂,我一时意气行事,还当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只是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妥当。”
“你此举确实不妥。”
崔绩走近一步,颀长身体投下的阴影伴随着深沉的压迫感,令人不寒而栗。
魏昭好像听到咽口水的声音,像是猛兽盯着猎物时发出来的动静,不由得全身紧绷。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没能逃过面前之人的眼睛。
“兄长,我知道错了。”
崔绩冷着脸,掩饰着心里的那股子燥气,“你一时心软,却不知可能后果不堪设想。我若是你,事后定当不会说是自己将人放走的,尤其是进了衙门之后,只能一口咬定人是自己逃走的。”
这是在教她吗?
她睫毛颤着,半掀着眼皮,“我……我不会撒谎。”
话音一落,她似乎听到一声轻笑。
“四妹妹不用害怕,你我是兄妹,我自会帮你。”
虽不知这人到底知道多少,又为何会说这样的话,但从明面上来说,她觉得他应该还没有戳穿她的打算。
难道是因为昨晚的缘故?
这么说来私下攀交情应该有用,或许是她说的那些话戳中了什么,这人才会对她有所宽容。
“那一切就拜托兄长了。”
崔绩“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道:“今日十五,四妹妹也要回崔府,那就一起走。”
继兄妹也是兄妹,兄妹一起归家,是极其合理的事。
但不合情。
她想也没想地拒绝,不等他再多说什么,赶紧告辞,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人。
斗南端着茶水点心过来,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颇有几分纳闷地道:“以前我瞧着四姑娘安安静静的,是个如水一样的女子。近几日倒是有些不同,像是水底下着了火,言行举止都与以往不一样。她跑什么啊,这么着急,难道是被吓着了?”
崔绩闻言,目光骤然幽深。
那清冷如静湖的眸底映着阳光,恰似忽然盛开绚丽的荼蘼花。
诡异而艳丽。
宽大的官服袖子里,碧绿的小圆蛇头钻出来。
他垂眸睥睨一眼,小蛇似打了个寒战,立马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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