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家，星际考古

　　叶辰屏息凝神，像是此前与“哨卫”交流时那样，尝试着自己的精神如触须一般延伸而出。
　　她缓缓闭上眼睛，清空了大脑中全部关于时间压力、关于敌人威胁、关于迷茫的杂念，试探性地发出了“开启”的想法。

　　流光溢彩的门扉有了反应，光芒盛放，花纹与符号流动着，组成新的文字。
　　【将去何方】
　　翻译后的文字显示在战术频道中。
　　“什么意思？在这问路？告诉它要去数据中心。”匡山的脸上露出些微的不耐烦。
　　“没有用，并不简单如此……”叶辰思索着，她在看到这文字的第一个刹那就向门扉传递了希望前往数据中心的意志，但是，毫无反应。

　　“难不成要在这搞一场哲学辩论？”林凝看着翻译后的文字，满脸不解。
　　在几分钟的沉思与搜索资料之后，叶辰终于开口：
　　“我想我明白了，它在验证我们的来意。在先驱者的文字中，关于情绪共鸣的标识对句子的表意有着很大的影响，按照我的感觉这里并不能简单翻译为‘去哪里’。”

　　“应当要伪装一下我们过于明确的目的，从此前的交流来看，我与先驱者造物的更多是通过情感的共鸣达成的共识。”她思索自语。
　　尝试传递生存的紧迫压力，无用。
　　尝试传递对求生知识的渴求，无用。
　　甚至尝试传递了一些对于异星仇敌的憎恶，结果当然还是，无用。

　　“我也许得考虑这里原本的用途——这是一个展馆。我需要更纯粹一点。”
　　于是，叶辰进一步清空思绪，在植入体对内源激素的调节下，她很轻易的进入了对过去对最初梦想的怀念之中。
　　她在图书馆里探求宇宙的公式，在考古现场触摸古老文明的余温。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教科书上看到先驱者文字时的震撼，她想起了自己对这个伟大文明的一切好奇和敬意。

　　她将这些最初的好奇打成包裹，使用灵衡的编码能力精细地编造。
　　她将这份思绪通过精神链接递送出去。

　　门扉上的光芒停止了律动。
　　所有的光向着中心聚焦，而后如爆炸般散开。
　　门开了。
　　通往数据中心的甬道向着小队所有人开放。

　　成功了。
　　叶辰睁开眼，轻微地喘息着。
　　她用头盔内的辅助装置擦去额头密布的汗珠。

　　“太好了！”苏小荷低声欢呼。
　　队员们立刻围了上来，脸上的凝重褪去。
　　叶辰转过身对所有人下令：“准备数据接口，我们进去，快进快出！”

　　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停下了脚步。
　　这里不是她们所预料的数据中心的样式。
　　先前的所有科考队均未深入到如此核心的地方，他们通过能量的供应，线缆的排布，外部展馆的层级，以及铭文与安保，断定这里是A级数据中心。
　　但并非如此。

　　这里又是一个宏伟空旷的穹顶结构，背景深沉，墙面材料几乎吸收所有光子，无数的光点在水晶立柱与空中悬浮的复杂几何体之间流动着。
　　叶辰感受到一种如音乐般的情绪律动回响着。
　　“引力探针读数异常，检测到未知波形。”灵衡回报数据。

　　这里没有此前人类所记录的数据中心的一切特征，没有如晶格般延伸的光计算阵列，没有密密麻麻生长的纤维与结晶，甚至连最标志性的时空静滞装置都不存在。
　　此前人类对这里的一切猜想都是错误的。

　　“这是数据中心？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匡山的声音低沉而警惕，脸上泛起一丝担忧，他用枪口缓缓扫过每个阴影角落。
　　“一切特征都对不上，更像是个博物馆。”苏小荷说，话音中带着明显的失望，脸上满是困惑，“不可能啊，如此的安保等级和丰富的铭刻只有数据中心配得上啊。”

　　“不，这里就是，或者说，从网络与信息架构上而言，这里某种意义上和经典的数据中心是一致的，都是预备查询大量存储信息的样式。”林凝快步上前，展开便携终端，嗅探着可能的接口， “能量特征和信号模式都符合，但接口协议完全不同。这不是供通用计算机使用的……”
　　她皱起眉头来，嗅探结果无比奇怪，像是加密的，但又不符合该有的协议特征。

　　叶辰思索，随即她决定尝试屡试不爽的老办法。
　　她张开了她的思维。
　　立刻有了响应，光线如丝般凭空编织着，她面前浮现了一个不断变动的古怪结构。
　　叶辰感受到了问询的情绪。

　　“它在问我问题？所以这是在表达什么。”叶辰带着疑惑开口。
　　她调用灵衡，开始分析这个结构体。

　　很快有了答案。
　　这是一个十一维的拓扑结构拼图。
　　“看来想要访问它，你必须先解出来这个问题。”
　　“什么斯芬克斯，搞得和解谜游戏一样，我来暴力破解它。“林凝脸上也满是困惑。
　　这明显不符合对效率有着极高要求数据中心，小队的众人愈发搞不清楚这里是在做什么了。

　　林凝将自己的数据线接入终端，与灵衡庞大的算力并联。
　　十几秒之后，几何图形便在空中展开，化作了一大片繁复花哨的文字。
　　叶辰的脑海又开始嗡鸣。

　　【欢迎】
　　她只读到了这一个意思，层层叠叠的所有复杂文字中满是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被认知过滤系统阻挡在外。

　　而后，随着她意识的微动，无数文件目录被投影而出。
　　【 《织光为弦》 】
　　【 《万灵谱系之源流》 】
　　【 《漫游于万千梦境之间》 】
　　【……】

　　“启蒙教科书、启蒙教科书、游客指南……” 看着灵衡的翻译，林凝的脸上满是失望，“怎么全是不相干的东西。”
　　文良声音干涩：“我们……好像来错地方了……这里大半是幼儿读物……这是他们的幼儿图书馆和游客中心……我们完蛋了……”

　　“你是不是忘了这还有个技术史展馆？我深入去找找，肯定有相关的信息。”叶辰制止了文良的胡思乱想。
　　她顺着思维的指引，让灵衡参与辅助分析，关闭外界感官减小干扰，将意识深深沉入数据的海洋之中。

　　“先驱者“的数据库没有通常的检索手段，诡异的数据结构让人类研究者一直摸不着头脑。
　　叶辰也是如此，信息时代长大的她从未觉得查找一个消息是如此的困难。

　　人类的惯有习性阻碍了她的快速深入，这是灵衡的分析结果。
　　“根据分析，你将自我的概念保持的太重要了……”罕见地，电子音开始有些吞吞吐吐。
　　“给出你的明确结论，别这么磨叽。”叶辰在意识里回话。
　　“那么，如你所愿，你应该放弃所有思考完全展开思维顺着直觉去做，这是我给出的最优答案，但是，根据分析，人类很难适应这种不定形的思维，有很大概率造成精神障碍。”
　　“我走投无路了啊……”叶辰叹息。

　　于是，她决定放弃所有通常的搜索手段来试试这个。
　　我应当学着像“先驱者”应有的那样去使用他们的设施，她思索着。
　　毕竟这并非为人类所设计。

　　她放开了对她思维的全部阻隔。
　　潮涌一样的海量信息瞬间淹没了她。
　　她凭借自己那独特的共鸣，去感受这片数据之海的潮汐。

　　她感受到自我的边界在消融，就像一滴墨汁坠入水中，边缘开始晕散。
　　她感受到“叶辰”这个概念似乎正变得模糊。
　　万千星辰在她耳边絮语着，信息仿若活着一般，它们流动着混合着，所有的一切都与一切连接着。

　　万物是互相连系的，她想。
　　具体的事物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事物间的连接结构决定着一切。
　　“我在哪里？”她想发问，却张不开口。
　　她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不存在“哪里”这个概念。

　　她在此处，她在彼方，她在这庞大思维与情绪海洋的每一处。
　　一个念头在她思绪中浮现，或者说，一个念头在海洋的共鸣中涌现。
　　这并无分别，她即是这一切，这一切也是她。

　　一些过去的碎片，一些远古智慧生物在星间迁移的画面，一些他们因理念冲突互相攻伐的画面，一些迈向系外恒星的画面，一些战争的画面，还有更多的是悲伤。
　　淡淡的无可挽回的悲伤。
　　七万万个体同时经历的感知叠加着，她同时是这片天区的每一个个体。
　　“从未想过几乎占据整个银河的生物竟会如此稀少……”
　　她莫名转过这样的思绪，而后悲伤在共感之下占据大半心智。

　　代表灵衡的思绪仿佛在全然不同的异界，但人工塑造的思维仍在那远方闪烁着。
　　这带来一些陌生的熟悉感，使她能些微抽离开来。
　　她从未料到过人工智能居然有如此繁复的思维。

　　叶辰想要从海洋中抓住一些信息，却发现这毫无意义。
　　她越是试图用人类的方式去分离、提取、储存，信息就越是从她的认知中滑走。
　　“放弃控制。”她对自己说，但说话的已经不完全是她了。

　　她让那些信息自由地流过，她让这一切顺着直觉与渴望运行。
　　时间感消失了。或者说，时间变成了某种可以同时向所有方向流动的东西。
　　她的意识穿透了层层索引。终于，某些被标记为历史档案的“文件”在她面前展开。
　　【 《初航者原理简述》 】

　　“找到了！”叶辰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感充斥着她的思维，第一个瞬间她甚至忘却了她是谁。
　　她不知道自己在网络中停留了多久——可能是几秒，可能是几小时。
　　当她终于感觉到自己需要回来的时候，那种重新聚拢自我的过程比溶解更加痛苦，就像把散落一地的水珠重新收回杯子那样困难。

　　“叶辰”这个名字重新有了意义。
　　外部感官在或许漫长的过程中重新连接着，她重新感受到了身体的边界，感受到了皮肤与空气的分野，感受到了我与非我间的那层隔膜。

　　“成功了吗？”灵衡问道。
　　叶辰张开嘴，却又闭上，语言还是太线性太贫乏了。
　　她找不到词汇。
　　为分离与定义而生的人类语言在那彻底的融合与消解下毫无意义。

　　她让思维强横地直接接入灵衡，让一切的感受一切的信息在还未消散之时涌入与她思维共生的伙伴。
　　随后，她命令道：“灵衡，总结这些信息！”

　　人工智能立刻执行操作。

　　片刻之后，一份详尽的技术文档出现在全息屏幕上。
　　它描述的是一种相对原始的超光速跃迁技术，虽然在效率和精度上远不如先驱者后期的技术，但它的参数与物理原理跟后续的一系列技术都是一致的。在其中类似于趣味小知识的注释之中，编者玩笑般地说明如果失去所有方法时，可以用它来紧急开启所有现行超光速引擎——至少会出现在物质附近，但乘坐体验就不要抱有期望了。

　　“足够了……”叶辰喃喃自语，心脏因激动而剧烈跳动，“这足够我们启动核心完成一次跃迁。”

　　“太好了！”文良和苏小荷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我这里找到一份星图。”林凝的声音响起，“【万千星宿导览】。”

　　一个由亿万光点构成的壮丽银河系在众人面前展开。
　　星云如梦似幻，恒星的光芒穿过时光，在这座古老的遗迹中重现。

　　“快，叠加上我们自己的星图数据。”文良催促道。
　　林凝迅速操作，人类联邦的疆域，那个在银河系悬臂上毫不起眼的微小区域被标注了出来。
　　然后，她开始了搜索。

　　“新郢星系……匹配成功。”
　　“弥斯敦……无结果。”
　　“玉疏哨站……无结果。”
　　“泰伦……太阳系……”

　　搜索停滞了。
　　数秒的计算后，孤零零的词条弹了出来，没有任何坐标数据，只有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标签。
　　【观察保护区，非请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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