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槐香村【七】
老翁干枯龟裂的手触碰到那红盖头的一角,他喉咙里像是堵了团烂棉絮:“你、你……”
一个字也吐不出,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浸透了后背的单衣,连带着小腿肚子也开始打哆嗦,整个人抖着往后爬。
老槐树上的那具白骨下的影子,越来越大,越拉越长。
那影子头耷拉着,以扭曲的姿态逐渐朝着老翁移去。
老翁再清楚不过,当年就是他们一起作下的孽。
潘子樾死后,杨蕴撕心裂肺地哭喊声停了下来,望着潘子樾那睁着大大的眼睛发愣,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
上去拉她,怎料她突然笑了起来,指着所有人,笑的凄惨:“你们才是吃人的恶鬼,该死的人是你们!”
发丝贴在她脸上,混着没干的泪痕,狼狈又绝望,她往前踉跄半步,胸口剧烈起伏,她的音量陡然拔高:“若这世上真有神明,凭什么不收了你们?!凭什么好人死的不明不白,你们这群恶人却活着?”
若世间果有神灵,那场赤地千里的旱魃,便是尔等罪孽应得的报应!
最后那句几乎吼出来的,杨蕴直视着他,丝毫不惧。
道士眯了眯眼,不自量力。
杨蕴知道今天是逃不过了,她势单力薄,对抗他们,显然是蜉蝣撼树,更遑论还有一个会妖法的道士。
那道士向前一步,大言不惭道:“汝此言已触怒上苍,若想消弭天怒,唯有以身祭此古木,自溢于枝头之上,方得平息他老人家的雷霆之威。”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法子?
村长犹豫道:“道长…这……”
“须知此树乃天地灵气所钟,此女既犯上不敬,便该以血肉偿之、魂魄祭之——若敢推诿,恐天降更大灾祸,届时不仅汝自身难保,连周遭亲眷也将受你连累,遭那无妄之灾。”
他做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此非我心狠,实乃上苍之意难违。你若识相,便早些自行了断于树下,免得连累旁人,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闻此言,先前还有些动摇的心思此刻荡然无存。
犹如恶鬼捕食般一拥而上。
一根粗绳在她脖子上绕了好几圈,粗壮有力的人粗暴地拉着绳索朝着老槐树迈去。
骨头断裂的声音环绕耳畔,所有人都听到了她说的最后一句:“我纵然是死,亦化作厉鬼!夜夜索命,定要你们永无宁日。”
……
老翁眼前赫然站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模样与生前的样子别无两样,脸上挂着少女特有的神态。
她唤了一声:“阿爷,你的腿好些了吗?”
老翁哆嗦着嘴唇,视线落到女子苍白的脖颈上,月光下,他看清了阿蕴脖子上的勒痕,触目惊心,那是当年,他们一行人亲手勒上的。
他突然“啊”地尖叫一声,双手拼命挥舞着,一如当年潘子樾挥动木棍时一般无助。
少女皱着眉,像是不动他为何这样,阴测测的嗓音质问道:“阿爷,你为何会怕?”
“难道?”她顿了顿:“你做了亏心事?
后面那句话,少女的声音完全变了,有女人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声音。
面目也变得扭曲变形,最后直接变成了一具白骨。
老翁拼了命地躲,可背后那阵凉飕飕的触感,正往脖子里钻。
“我、我错了……别杀我…别杀我!”
你不是错了,你是怕死了。
桑吟也觉得这老翁甚是可憎,连同村子的其他人一起。
她们还没有搞清楚后来槐香村发生了什么,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不然这里长此以往下去,冤魂越来越多,定会变成一座炼狱。
“且慢。”桑吟忽地出声,打断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忽然被这一声打断,感到一阵不爽,猛的朝她飞扑过来。
桑吟抬手化了一层法障护在身前,面对她的攻击,桑吟飞快的躲闪着,速度惊人,快到只能看见空中的一抹青色残影。
老翁见状,慌不择路的要起身往外跑。
玄鳞轻掀眼皮,抬脚踩在了老翁那条瘸腿上,疼的他只哇乱叫。
“你还留着有用呢,跑哪去?”
雾气越来越重,只防不攻,渐渐地,桑吟有些力不从心了。
突然一爪袭来,桑吟堪堪接住,踉跄几步,玄鳞见状隔空一拉将老翁提了起来,一掌推了过去。
老翁在空中滚了几下,摔到桑吟与那恶鬼中间,一时吸引了桑吟的注意,趁这空隙,玄鳞凌空一指,那道法力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正要袭上去的恶鬼。
听她尖叫一声,便没了影,想必是躲进了那颗老槐树里边。
太过突然,桑吟懵了一瞬,她怎么突然惨叫一声,又消失不见。
还有这个老翁。
雾气似乎淡了一些,桑吟看着坐在地上嘴里不知念着什么的老翁。
她叫了一声,他没理,自顾自的念叨着。
桑吟见他没反应,走近了些,才听清他说的什么:“都是那道士的错…别找我、别找我……”
“……”桑吟冷着眼看他,说实话,本来来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昨夜她得知了杨蕴的遭遇,此刻她对这老翁以及槐香村的其他人充满了厌恶。
分明是他们犯下的孽,出了事只知道推给他人,难道,杨蕴的死跟他们就没有一点关系吗。
心底虽不满,但有些事情她还没搞清楚,她还是要问他。
“杨蕴死的时候离现在有多久了?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杨蕴竟然要复仇,那这些人肯定是第一时间就得死的,但他却还活着。
“……别找我。”他没回答桑吟的问题,依旧喃喃自语。
桑吟抬眼看了一眼小白,有些无语。
她闭了闭眼……抬手一巴掌扇在了那老翁脸上,力道不算重,但也足够疼,这下终于让他清醒了。
玄鳞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老翁愣了一下,差点跳起来,脸上火辣辣的,怒骂道:“你这小蹄子!我怎么说也是比你年长,你打我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天打雷劈的。
他刚才那样桑吟还以为是疯了呢。
桑吟甩了甩手,似乎没把他这句话放在眼里,抬手取下头发上的锁灵簪,眼中的妖气一闪而过。
“比我年长?你看清楚了,姑奶奶我是活了五百年的妖怪专门吃你这种没心没肺的玩意!要说年长你还要叫我奶奶呢。”
“而且真要是天打雷劈也是劈在你这种人身上。”
玄鳞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下。
桑吟瞪了他一眼,在妖界五百岁确实不大,但…唬住这人,完全够了。
这话一出口,老翁确实被吓的呆住了,活了老半辈子,什么都见过了,先是鬼,后是妖。
桑吟哼了一声,又将簪子重新戴了上去,开口道:“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知道了吗?”
“是…是……”
“杨蕴死了多久了?”
“快四年了……”
“槐香村现在死了多少人?”
老翁想了好一会,像是记不清了,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
“除了我还有老婆子…就只有几户人了……”
桑吟看着他,听他讲述这后来发生的事。
杨蕴刚死那会,全村上下有好几日都被那句诅咒吓的心惊胆跳,整日疑神疑鬼,虽然有那道士下的法。
直到好几日过去了,村里都没什么事发生,他们也才放下心来,只是这雨依然迟迟不下,第三日过去了,依旧晴空万里,第四日…第五日……村民再也忍不了,一窝蜂的冲到那道士住的地方,却发现屋内空荡荡的,早就人去楼空了。
这时,有人反应过来,被骗了,也许有的人心里有过愧疚,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旱灾造成的恐惧中淡忘了,所有人都选择默契地闭口不谈,放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也没有人再去那老槐树下。
第七日那天,槐香村忽然下了场暴雨,空气中的土腥味成了他们兴奋的来源,大家冲了出去,迎接这场美好,渐渐的,人们发现,这雨有些不大对劲,怎么是红色的?
土坑里的积水,像那日槐树下的血。
血雨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变成了正常的颜色。
旱灾的事已经解决了,所有人又变成了从前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令他们真正恐惧的才刚刚到来,刚开始,他们只是做噩梦,梦到了那日在槐树下,只是,他们不再是帮凶,而且成了“杨蕴”
那场大雨不止带来了生机,更带来了用于休止的噩梦,几乎每晚都有人尖叫着从梦里醒来。
有人终于受不了了,想逃出去,就像当年想逃出去的杨蕴和潘子樾,当年她们没能逃出去,现在同样想跑的人也逃不出去。
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渐渐的,村里少人了,他们跑到老槐树下,只看到了以同样姿势吊死在树干上,消失了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只想到了杨蕴那淬了毒的诅咒。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一个人,就这样持续了将近四年。
期间只要有人进了槐香村,就没人能逃出去。
……
桑吟与玄鳞对视一眼,问道:“那你昨晚收留我们是为什么?还有刚才为什么要在身后捅刀子?”
问到这里,老翁这才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桑吟,道:“总有人要当替死鬼,我不想死。”
只有每隔一段时间死一个人,这老槐树才会消停一段时间。
她们恰恰成了替死鬼。
桑吟直接气笑了。
“可是,今天没有人成你的替死鬼,那你不还是要死吗。”
玄鳞不急不缓的声音传来,像一把刀子往他心里刺。
果不其然,他怕了,伸手要去抓桑吟的小腿:“救救我……我不想死!”
玄鳞盯着那只手,周遭的气氛阴测测的。
“再不拿开你的手,先没的肯定不是命了。”而是他那双爪子。
闻言,他松开了手,转而不停的作揖求救。
“你是一个人出来的?”桑吟低头看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对……”
这会过于安静了,反正透露着不寻常。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