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

　　离岛上的葬礼进行得很快，停灵、出殡、下葬、吃席，三天就够了。
　　这三天里，姜闰没出现在村民们的视野里。有人疑惑，问金水安，金水安以姜闰伤心过度犯了病为由搪塞了过去。
　　阿伯去世的第四天，金水安将李笙和宋玟约到了自家船上，说请他们共进午餐，补上之前的遗憾。
　　李笙和宋玟没有拒绝，他们隐约能捕捉到金水安此举的用意。

　　金水安将船开到了近海，关掉了马达，让船随着海浪起伏。船舱内，是他准备好的海鲜美食。
　　“这一杯，敬宋警官。敬你把我当朋友。”金水安与宋玟碰杯，一口闷。
　　“这一杯，敬李警官。敬你认为我厉害。”金水安与李笙碰杯，一口闷。
　　“这一杯，敬我自己，敬我苟活六年。”金水安用手指敲了一下杯子，一口闷。
　　李笙和宋玟闻言，放下了手上拿着的所有东西，静静地看着金水安，这个案件画上句号的时刻来了。
　　金水安“呵呵”笑了一声，他抬起微醺的眼眸：“我给两位警官讲个故事吧？”
　　说完，也不等对面两人同意，自顾自把自己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都到这个时候了，藏着掖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二十一年前，我爸去了趟城里办事，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孩子，瘦瘦小小的，他说是路上捡的，看他可怜，就把他带了回来。那个孩子就是姜闰，比我妹妹大一岁。我比他两都大，我爸出海的时候都是我带着他们。他们很乖，很听我的话。就这样，我们在日复一日中长大。我爸一直想让我好好读书，摆脱世代打渔的命运。所幸我成绩还不错，十年前就离开这个岛去了城里念书。可是谁也没想到，我一走就出了事。后来我想，或许就是因为我走了，才会出事。”
　　“罗山跟我一直不对付。我看不惯他恃强凌弱的模样，在他欺负人的时候会出手帮助被欺负的那一方。罗山看不惯我乐于助人，觉得我假惺惺的。久而久之，罗山跟他手下那帮人就视我为眼中钉，连带着我的弟弟妹妹也被盯上。我在岛上的时候把他们护得好好的，可我走的时候却没有考虑到把他们安顿好，我只想着爸爸在家，不会出事的。可罗山就是有这个本领，专挑别人顾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姜闰被勒索打成重伤之后，我就知道，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护好他们。所以我退学了。我爸气得拿皮带狠狠抽了我一顿，抽得太狠导致背后现在还有印子。后来，我爸拿着姜闰的伤情鉴定去城里报了案。很快，罗山被抓了进去。说来也是可笑，他这人竟然还有点义气，说人是他打的，跟那八个人无关。他被判了四年，没多久就因为心梗死在了狱里。村里人都觉得，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罪魁祸首也已经死了。但我知道，不，只要那八个人还在，事情永远不会结束。果不其然，我爸死了。”
　　“那天凌晨我因为噩梦惊醒，右眼皮直跳，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爸要出海捕鱼，给姜闰补身体，我拦着他，他说我不懂事，不疼爱弟弟。我就趁他不注意，提前偷偷地藏到了暗舱。”说到这里，金水安站起来打开了暗舱，指给李笙和宋玟看，“就是这里。这个暗舱除了我爸和我，没有人知道。我就想着，如果没事最好，有什么事我也能给我爸搭把手。可我真的太困了，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我是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的。我试探着打开暗舱一条缝，眯着眼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却只见我爸浑身是血地趴在船板上。他看向我，微微摇了摇头。可能就是父子感应吧，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我竟然还能看得到他的表情和动作，还能读懂他眼神里的含义。我就一直躲着没出来，他们人太多了，我打不过的。我看着他们把我爸扔下了海，我记下了他们的每一张脸，就是罗山手下的那八个人。”
　　“他们在海上飘了一夜，凌晨才把船开回来。等他们走了，确定没有危险了，我才从暗舱出来。我把船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他们收拾得真的很干净，一点证据没留下。从那刻起，我就知道了，法律手段是制裁不了他们的，因为没有证据。即使警察后来从桅杆上找到血迹，也没有用，那是我爸的血。”此时，金水安已经出了船舱，走到了甲板上。
　　李笙和宋玟跟着走了出来。
　　迎着海风，李笙问金水安：“他们是怎么上的船？你爸又是怎么发现的你？”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上的船，这得问他们。或许是在我睡着之后躲进了楼上那一层，或许是开着小船爬了上来。至于我爸，我从小就爱躲暗舱，生气了躲，难过了躲，烦他了也躲。他就是那么一看，就发现了我。”
　　金水安扶住了桅杆：“让我说完吧，李警官。”
　　“我爸的死没有让我意志消沉，因为我还有弟弟和妹妹要养。可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动我的妹妹。六年前，村庆那天，水静和姜闰两个人自告奋勇说去接阿伯来礼堂，我实在忙不过来，就答应了。我不知道那八个人计划了多久，又蹲守了多久，才抓到这次机会。他们把两个人迷晕，带到了后山。水静身体好，没多久就醒了过来，可是她的嘴被胶布粘上了，她的呼救声根本出不了口。姜闰身子骨差，吸入的迷药让他呼吸弱得跟断了气一样。那些人以为他死了，就没有管他。等姜闰醒来，看到的就是水静衣不蔽体，胸口插着一把刀。他受了刺激，心智就停在那个时刻，偶尔还会有倒退的迹象，有时候讲话会和小孩子一样。等我发现阿伯自己来了，说没见到他们两个人去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一次犯错了。我急匆匆地赶到后山，一个死，一个傻，我的天都要塌了。”
　　“我在后山埋了水静，却不能给她一块墓碑，村里人对我们再好，那也是愚昧无知的，我不能让水静这样悲惨地死去之后还要被众人唾弃。我回了礼堂，编造了一个谎言，说水静临时接到通知去城里面试，至于姜闰，找个犯病的借口就够了。这之后的六年，我每时每刻都活在罪恶之中。为什么我跟罗山的矛盾，死的是我的爸爸和我的妹妹。我精心养了姜闰四年，等他情况稳定之后，我开始着手报复。一个又一个，被刀捅死，再分尸，再扔到海里。神不知，鬼不觉。”
　　金水安顿了顿，看向宋玟：“其实你有机会发现的。那天你晨跑的时候我手上还有尸块，拿工具什么的，都是骗你的，我要去抛尸才是真的。”
　　宋玟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
　　“两位警官，这个故事听完之后，你们还要继续关着姜闰吗？”金水安笑了笑，“他是不是说得出作案的时间地点和手法？可是这有什么用呢？这本来就是我们一起讨论出来的。最关键的作案工具，他能说出来在哪里吗？说不出来的啊，我从来没告诉过他，因为我要留一手，证明我才是凶手。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要留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在世上才行。”
　　“既然你说你是凶手，那我有几个问题，你回答我。”李笙再次拿出审讯姜闰的气势，“第一，派出所的资料上前五个人的失踪时间是谁加上的？第二，我们家桌上资料‘罗山’的名字是谁圈出来的？第三，作案工具在哪里？第四，为什么姜闰要来自首？”
　　“李警官，您还真是心细如发。”金水安为李笙鼓鼓掌，“第一个问题，失踪时间是我加上的，您不知道吧，我以前学计算机的，黑进派出所那种老式电脑简单的很。看在您认真的份上，我就再送一个答案给您。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着能不能有人发现，快点把我抓走，我也不想杀人的啊，要是法律能制裁他们，我又何苦脏了我的手，您说是吧？第二个问题，名字是姜闰圈的，那个傻小子看你们一直没头绪，想推进一下你们进度，好让自己有理由正式自首，替我顶罪。第三，作案工具在我房间的小箱子里。第四个问题，”金水安看向了远方，“因为第八个人已经死了。就在阿伯死的那天中午，聚众斗殴被打死。”
　　在姜闰来自首前，城里的同事已经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了李笙和宋玟。金水安没有说谎，但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金水安预判了李笙想要说的话，先一步阻止了他：“我知道您想要问我怎么知道的，这我就不告诉您了。我杀人，总得有点消息来源吧。”
　　李笙明白这是再也撬不开金水安的嘴了。他此时也最终确认了派出所里确实有金水安的内应，那人会不间断告诉他八个人的消息，就连姜闰自首也是那个人告诉他的，不然他不会来得那么快，找的借口又是那么地拙劣。可是只要金水安不说，这个人他就找不出来。他已经整理过派出所众人和金水安的关系，结果就是，毫无关系。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金水安的身上，衬得他整个人闪闪发光。他不露声色、一步一步地往渔船的边缘退去。等李笙和宋玟从金水安的故事里抽身而出时，金水安只有半步踏在船上了。
　　李笙惊得怒吼：“金水安！你要做什么！你快下来！”
　　金水安绽放了一个六年来最真心实意的笑容：“罗勇死得正好，我不用再费尽心机去找他，再杀他了。爸爸死了，妹妹死了，阿伯也死了，那么我也该死了，我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姜闰呢！你不要他了吗！”宋玟从金水安开始讲故事开始就默不作声，此时也冲金水安怒吼着。
　　金水安看到了旁边那只快要接近的小船，上面是所长、姜闰和他没见过的两名警察，他想，是李笙和宋玟的同事吧。姜闰的眼里满是泪水，他哭喊着，让金水安快下来。
　　金水安冲姜闰笑了一下，对着宋玟说：“他已经长大了。”
　　李笙和宋玟冲上前去，想要拉住金水安。可是金水安的动作更快，他轻轻往后一倒，身体就离开了船面。明明从船上掉进海里的时间只有几秒，可李笙和宋玟难过得像过了一个世纪，他们亲眼看着金水安被海水吞噬。这人啊，最后竟然还是笑着的。
　　小船上，姜闰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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