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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一个小时,或者一个半小时之后,爆炸声逐渐减弱,变得零星,最后变得几乎微不可闻。
“停下了……?”有人低声嘀咕着,但暂时没人想出去看看,直到有女性的声音在避难所外短促地响起。
“卢卡?你在这儿吗?…马尔科?佩塔尔?安特?”
铁托时代的“全民防御”已经过去,那些专业地下防御工事确实为身处炮火中间的人们提供了庇护,但数量和地点的限制始终存在,情况紧急之下,很多人只能躲进另一种更简陋的“防空洞”,比如一个加固改造过、用于临时避难的地下室,它在供人们躲避狙击弹和大部分炮击的同时,又没有过于厚重的大门跟外界隔绝,从内部可以看到光线变化,也能够听到来自外界的声音。
这个对佩塔尔来说不太友好的特点,在这时倒是方便他先其他人一步察觉到呼唤。
他侧着头听了一会儿,伸手戳戳莫德里奇:“卢卡,你妈妈在外面喊我们。”
莫德里奇一怔,往门口挤了挤仔细去听,果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与此同时,也有其他靠近门口的成年人听到了,斟酌片刻,先一步小心翼翼打开了门:“……女士?外面安全了吗?”
“是的,但应该只是暂时的……先生,我在找我儿子,你有看到几个抱着足球的孩子吗?大概五六岁。”拉多伊卡女士熟悉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了过来,听起来还算镇定。
“……妈妈!我们在这儿!…对不起,请让一下……”
已经不需要门口的男人回答了,他往旁边让了一步,莫德里奇带着自己的小伙伴们从门口钻出去,站在了拉多伊卡女士面前,而外头满是灰尘与硝烟味的空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闷热的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暂时没人顾得上,却被其推搡着不断往前跑。
“哦!卢卡,卢卡…你还好吗?”拉多伊卡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向开门的男人点了点头,将走出防空洞的几个孩子都拉到一边,以免挡住出入口和后面听说暂时安全蠢蠢欲动想要离开的人群。随后,她蹲下来,仔细查看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受伤。
佩塔尔这时候注意到,小亚斯米娜正乖巧地跟在妈妈身边,察觉到他的视线时还眨了眨眼睛。
他面无表情跟小姑娘挥手,得到个小小的笑脸,奥什特里奇也挤过来,同样得到了一个。
直到莫德里奇再三保证自己没事,拉多伊卡才将视线转向了佩塔尔和奥什特里奇:“很高兴见到你们……只有你们在吗?安特没跟你们一起?”
“安特去找他妈妈了。”
“哦。”拉多伊卡表情似乎有些担忧,但很快就拉回了注意力,“但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家,这次的轰炸有些不对劲,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保险起见,我们最好是在防空洞里呆一阵子。”
“卢卡,你带着你妹妹在这里等我,注意安全,我回去拿些东西就来。马尔科,你的爸爸妈妈跟我一起分头找你们,我们约好一会儿在酒店门口碰头,你一起来?……好的。那佩塔尔,你有什么东西要拿过来随身带着吗?这次时间可能有些久,你要不要回酒店一趟?可以跟我一起。”
佩塔尔脑海里一瞬间闪过的是那块殷红的手织毯,然后又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那里有个小包,装着这些日子他攒下来的钱,这个他其实一直都带在身上。
最后他摇头:“我没什么要拿的,女士,我跟卢卡一起留在这里吧。”
拉多伊卡闻言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那你们互相关照一下,还是一样的,注意安全。”
两个孩子都点头,奥什特里奇则一边一个,用力按了按朋友们的肩膀。
大家立刻按照说好的行动,卢卡一只手牵起亚斯米娜,一只手拽着佩塔尔,逆着人群回到防空洞。拉多伊卡女士则领着奥什特里奇朝反方向离开。
至于不久后,她果然独自带着一些食品、饮用水、手电筒和可以临时盖在身上保暖用衣物回到防空洞(奥什特里奇没回来,听说是跟着他父母躲去了别处),也慷慨地将这些生存物资拿出来跟佩塔尔分享,这些自不必详述。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成年人在这次混乱程度的估计上所料不差,因为她的敏锐和果断,他们不仅得以提前准备,在防空洞中占了个比较好的位置,也不必像其他人一样在夜晚炮击再次到来时摸着黑狼狈逃窜。
于佩塔尔而言,这不是成为人类之后所经历过的最难捱的夜晚,周围环境也绝对算不上差劲。
人类身躯是很脆弱,没有绒毛可以抵抗寒冷,不那么容易从自然界中直接摄取营养,会被自己的造物杀死…但他们又仍然保持群居,会利用工具,创造最有利于自己的条件。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尝试融入其中的过程并不轻松,会面临许多意想不到的困境,但很多时候,其中会被人们评价“恶劣”的部分,能对佩塔尔造成的影响确实有限。
拉多伊卡女士早些时候还时不时用语言安抚三个孩子,但在夜深后,已经很久没再出声,只留下沉闷的炸响和尖锐的啸响忽高忽低,潮水般始终不曾彻底平静。而佩塔尔,他裹着温暖的衣物没有入睡,反倒睁着眼睛,缓慢地朝黑暗深处眨动着——在近处平稳的呼吸声和人群偶尔的啜泣中,他已经逐渐对那些曾令他慌不择路的巨响习以为常,更从身边熟悉的人类身上嗅到了温暖安定的气味。
那是“安全”。即便佩塔尔其实知道,除了年纪太小的亚斯米娜,谁都没有真的睡着。
所以他就那样静静睁着眼睛,直到黎明时莫德里奇也被困倦捕获沉沉睡去,直到天悄然亮起。
这场自年初以来前所未有的猛烈炮击持续了三天四夜,其间人们不是没有尝试离开避难所去补充物资和打探消息,但很快都会被爆炸和枪弹驱赶,退回地下……一切混乱在第四天凌晨才终于归于沉寂,那是真正的沉寂,来自自然生灵的声音似乎已经完全被热武器杀死,留下风沙沙地从冰冷土地上刮过。
人们又多等了一段时间,才敢陆陆续续回到天光下,而孩子们活动着发僵的手脚,站在通往外面的通道门口往外张望,看见熟悉的道路布满弹坑,面目全非,街道两侧房屋倒塌,有的废墟里还有黑烟不断从碎石砖瓦的缝隙里渗出,发出呛人的气味,即便是那些侥幸还瑟瑟站在晨风里的房子,窗户大部分已经完全碎裂,墙上点缀着黑黝黝的弹孔,毫无规律地分布,组成各种扭曲可怖的图案。
对此,即便有着再活泼的性格,也很难继续用轻松的态度去面对变成碎片的生活……至少,至少,还需要时间。
整个街区一片狼藉。如果说利瓦迪奇餐馆所在的一排房屋还算幸运,只遭到些微损坏的话,那酒店的情况就比较糟糕。五层左侧肉眼可见几乎完全被摧毁,想从里面刨出被掩埋的财物可能都得花上些时间,更别说继续住人,至于整栋建筑,有没有变成危楼还有待检查。酒店前面的路和停车场更是坑坑洼洼,表面水泥破损,露出下头的石子,部分花坛和本就所剩无几的绿化也被炸得乱七八糟,泥土外翻,植物倒伏,委顿得像是搁浅的海鱼。
有人腿血流不止,躺在简易担架上,呻吟着被几个灰头土脸的男性抬出废墟,有人不顾脏乱坐在地上,对着空气嚎啕大哭,更多人则沉默着。而佩塔尔从碎石下面捡起几个弹壳,打量一番,揣进裤兜。
“这次真的挺严重的…”
“是的。”
“不知道安特和马尔科怎么样了。”
“是啊。”
莫德里奇无奈,作势要踹他:“别捡了,捡这些干嘛,当心等会儿捡到没爆炸的炸-弹。”
佩塔尔说:“金弹壳。”然后掏出一个红色的,“红弹壳。”又掏出一个毫无光泽的,“黄弹壳。”最后掏出一个满是灼痕看不出原本什么颜色的,“花弹壳。”
“……这不是讲笑话的好时候。”莫德里奇有气无力翻个白眼,拽他,“走了佩塔尔。”
他们该知道什么时候不应该给大人添麻烦。
……
幸运的是,人们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直到对酒店建筑损坏程度的评估结束,没有飞机飞过扎达尔上空,也没有恐惧的阴影再次降临。酒店上层看起来损坏得很严重,但等人们一通忙活下来,终于确认其承重结构其实依旧稳固,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顶层一半的房间都无法使用了。
住在其他楼层的人得以回家,不走运的顶层住户们只好等待,在角落里为今夜的去向而忐忑。酒店工作人员没有太多时间去安抚他们,老佐兰在几个同事的帮助下,清理了酒店前门和一楼大厅,随后又挨户清点住户和酒店设施损失情况。
佩塔尔的房间没有太多变化,窗户玻璃长出了冰花般的裂痕,但坚强地没有破碎;罐头塔完全倒塌,想一个一个捡起来可能得花上一会儿。
这显然是最轻的那类损失了,老佐兰来的时候只是看了看窗户,丢下一句离远点之后找时间再加固就匆匆离开了,走之前警告他最近别到处乱跑。
佩塔尔不会乱跑,事实上如果不去餐馆也不去学校,他除了思考朋友们的现状和想念自己的野草莓之外,基本也做不了其他事。
莫德里奇回家看了一圈之后,穿过走廊来找他,帮忙把罐头塔重新搭成之前的样子,同时带来自己家也没受到什么破坏的消息,还说好像在楼下看到了奥什特里奇,虽然暂时还没找到机会打招呼,但他应该也安然无恙回家了。
唯一令人感到有些不安的,是一直没人见到茨尔尼亚克。
关于这个,光是讨论和猜测不会有结果,于是两个人干脆放弃不想了。他们约好,如果没有其他情况,他们将在傍晚结伴去寻找朋友们,至少得确认他们是否在酒店,又是否安全——当然,大多数时候是莫德里奇在阐述计划,佩塔尔负责点头同意,以及应和。
而随着白昼的流逝,黄昏似乎提前了好几个小时笼罩住扎达尔。
当佩塔尔的目光偶然向外转动,看到有零星的光在昏瞑中点亮,外头的风没有玻璃阻挡,从灰色的天幕下呼呼灌进来,拂过脸颊和颈侧。再扒着窗台踮起脚,伸头往下看,果然还有许多人影在楼下晃动,中间好像有奥什特里奇,又好像有茨尔尼亚克,又好像根本没有任何幼崽存在。
再往远处,餐馆的门也开着,但肯定不是正常营业的状态,高瘦男人正在弯着腰检查什么,留下一个没有特征的简略背影。
佩塔尔一边想着之后菲利普那边估计会有很多忙要帮,一边移开了视线,却正好错过有人风尘仆仆,一路小跑,在餐馆门前停下并向它的老板搭话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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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完签克罗地亚又跟带英创一起了
……是很难但别怕,使劲往前冲就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