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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啊!庄园求生去现代当吉祥物了!
每一天都有发生奇迹的可能。
——楔子
***
卢卡·巴尔萨是为了给队友分摊伤害而被“隐士”连坐着给击晕的。
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稀有的情况,哪怕他一大清早为了继续完善他的发明而拒绝吃掉庄园的佣人们向他提供的营养早餐,哪怕他的身体一向单薄且虚弱,曾受过电刑的脑子只要一开始思考有深度的问题便会发出像热水壶被烫伤那般尖锐的爆鸣。
但是现在是严肃残酷的庄园游戏,尽管自己的身体如此抱恙,不热衷于举白旗、一生要强的法兰西男人也会强撑着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从极端的恐惧中保持自己内心的冷静镇定。虽然他知道自己与这次庄园游戏的队友们关系还算不错,就算是游戏失败,萨贝达、戚十一等游戏队友也不会冲着自己大发脾气,但是卢卡依然不想成为游戏里拖后腿掉链子的那位“伪人”队友。
更何况,这次庄园游戏的监管者是那位他的死对头——某位被庄园里“爱嗦才会赢”社团的ob位体育生们亲切地称之为“没容错大人”的阿尔瓦·洛伦兹。
卢卡·巴尔萨遂靠着自己强大的意念再次睁开眼睛,可视线中所呈现给自己的景象却让年轻人怀疑自己现在的神智是否不太清醒。
在年轻人的视线里,自己没有躺在圣心医院无敌废墟里那片坚硬潮湿的黄色土地上,相反,自己似乎躺在一张软绵绵的宽敞床铺上,透气舒适的薄被四四方方地盖在自己的身体上,而自己的枕边还放着几个仓鼠模样的充棉玩偶,一切的环境看起来都不像是现在的自己能享受到的样子。
卢卡从软床垫上坐起来,与以往总是酸软疼痛的身体相比,他这一次居然发觉到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故障”,而一向总会发出像吵闹的蚊蝇般声响的脑子现在反而平静极了,卢卡感觉自己现在神清气爽,甚至可以去做几个仰卧起坐。
——这绝对不是自己的身体。
年轻人第一反应便是这样想的。他保持着以往的警惕和冷静,伸出手打开房间里的窗户,他愣愣地看着窗户外湛蓝的天空,高举起自己的胳臂去挡住窗外温暖明媚的阳光,他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庄园里待了多长时间,以至于他连太阳是什么样子都快遗忘了。
随后卢卡皱着眉看着天空下的高楼大厦,很显然,窗外的建筑他未曾见过,耸立起来的楼房之间穿梭着大量只有上等人才能驾驶的汽车(二十世纪初汽车的价格极其昂贵),他似乎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非富即贵的人才能生存的土地上。
卢卡一边思考着问题一边向房间里放置在书桌上的小镜子走去,他规矩地坐在书桌前,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学生,随后,他直面着反射着透亮光照的镜子,镜子里的结果却出乎卢卡的所料——那完完全全是自己的脸庞,只不过看起来更加健康,脸颊没有因为生活的穷苦潦倒而向内凹陷,眼底没有因为常年的头疼不安而满是黑眼圈,白皙的肌肤里透着有血气的红润,一头褐发被打理得干净水滑,看起来完全就是未曾遭遇过变故的少爷时期自己该有的模样。
“这可太奇怪了。”卢卡心想。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奥尔菲斯先生写小说又缺少素材了,于是在自己昨夜的拉基亚里兑了点奥尔菲斯先生所推崇的秘制庄园小药水,而后可以通过观察自己在幻觉里发癫来写一本爽文流旷世轻小说《重返巴尔萨克家族:v我50这次我要重新夺回我的一切》。
卢卡轻轻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脸颊下的神经组织用一阵疼痛向卢卡发出抗议,略带点婴儿肥的小脸很快被身体的主人捏出一道浅浅的红色印记,就连痛感也如此逼真,卢卡一时半会居然产生出少见的六神无主。
但是更令卢卡感到慌乱的事情紧随其后,五分钟后,在房间里思考对策的卢卡敏感地听到自己的房间门被一个人轻轻推拉开,卢卡一向没有安全感,听到声音后他就像一只流浪的小猫一样,试图朝着侵犯自己领地的“敌人”愤怒地哈气,可卢卡仅仅和那个人对视了一秒便败下阵来——这是他未曾想象过还会相遇的一个人,童年时期香甜的曲奇饼干由她的双手所烤制,美梦前夕王子打败恶龙救出公主的童话故事也由她的嘴唇所临摹……
“卢卡?”
站在门外的人用着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穿着一身非常衬她肤色和身材的高档红色西装,脚下的高跟皮鞋被鞋油擦得干净锃亮,洁白的珍珠项链戴在她细而直的脖颈上,与别出心裁的褐色短卷发平齐,她摘下戴在自己发顶上的精致礼帽,将其放置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方。
“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呢……希望不是我把你给吵醒的。”女人把行李箱随意地推到一边,她脱下硌脚的高跟鞋,换成舒适的棉拖,打扮时尚的中年女人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向着卢卡的方向露出舒心的微笑,她思维大胆跳脱,这一点似乎也遗传到了她的儿子,女人随后伸出双臂,用着像年轻小女孩一样的口吻霸道地对卢卡说道:“怎么,不愿意给妈妈一个‘爱的拥抱’吗?都怪那恼人烦的董事会,让我们母子俩异地分居了整整三天!”
卢卡睁大自己的眼睛,他甚至不愿意眨眼,生怕面前是自己的幻觉,他迈开腿小心地向前走了一步,又小心地向前走了第二步,第三步……最后,年轻人踏踏实实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身体向自己的身体传递来的温度,年轻人紧紧地搂住面前的女人,把自己的头埋在了女人的肩头,他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地流泪,晶莹的泪滴像黄豆一样一滴一滴砸到巴尔萨夫人的西服上,汇聚成了一小片深红色的湖泊。
“好了好了……你都是大孩子了,你可不能在外人面前哭成这样……”巴尔萨夫人对自己儿子这一次别扭的示好感到十分困惑,但她毕竟还是一位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曾愿意为了给自己孩子更好的生活质量而毅然决然地和她那败家的丈夫离婚,她用手拍打着卢卡微微颤抖的后背,希望通过这样的举动让卢卡平复自己委屈的心绪。
“妈妈,妈妈……”年轻人在庄园里一向被队友们评价为“冷静有礼”,他早已过了躲在母亲臂弯下乞求安慰的年龄,但此时此刻,失而复得的母亲出现在自己眼前,卢卡感觉自己的年龄仿佛也倒退了整整十岁,他不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紧紧地拥抱了多久他的母亲,时间在他这儿近乎静止,直到客厅的门铃被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按响整整三遍,巴尔萨夫人只好无奈地拖着一个大型挂件去开门迎客。
“嘿!卢卡!你今天又迟……”一个有着明亮橘黄色双马尾的少女蹦蹦跳跳地从门缝里探出脑袋,“迟到”的“到”字还未说出口,对情绪相当敏感的少女便敏锐地看到了房门后少年泛红的灰绿色眼睛,少女忽然顿住,她在卢卡的面前挥了挥涂着指甲油的小手,用着活泼开朗的口吻说道:“咦?你怎么啦?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
“谢谢关心,巴利尔小姐。”卢卡缓缓离开巴尔萨夫人的身边,他挺直腰板,不愿意被别人继续观看自己软弱无助的一面,他露出在庄园里那种习以为常的笑容,用眼睛示意面前打扮潮流的少女不要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将家里的大门敞开,用着疏离的状态迎接着跟在“拉拉队员”身后,慢慢踱步进自己家中的“佣兵”和“古董商”。
但是面前的“拉拉队员”似乎看不懂他的微表情,并且似乎被自己喊她的称呼伤到了,她用着困惑的目光打量着卢卡,就仿佛是第一次遇见卢卡这个人:“可是你现在的状态就是很糟糕呀,你眼圈红红的,脸色白得像纸——你甚至都不喊我为‘莉莉’了。”
“卢卡,如果你今天心情很不好的话,我们可以另寻训练的时间。”留着黑长发穿着牛仔裤、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盒子”的“古董商”站到“拉拉队员”的身边,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温和无害的邻家姐姐,用着体谅的口吻对自己说着话,身上也没有带着在庄园里那种挥之不去的杀戮的味道:“我想队长也是这样想的。是吧,奈布?”
“嗯,”最后“佣兵”从门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依然有些不善言辞,用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白色鸭舌帽的方向,他另一只手插进腰兜,就好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东西,最后,他把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塞进了卢卡的掌心里,就好像觉得让自己的队员吃点糖他就会变得开心起来似得,随后“佣兵”才开口说道:“你今天好好休息。”
“不,我不需要。”卢卡对面前的三人说道,他终于可以确认自己是来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里了,而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和庄园中的人既相同难分,又大相径庭,卢卡斟酌了一下自己说话的口气,最后对三人说道:“我现在状态还不错,可以去完成我们约定的工作。”
从庄园里穿越过来的卢卡一路上跟随在平行世界的“佣兵”等人的身后,他们在路上并不安静,“拉拉队员”一会儿滔滔不绝地向自己的伙伴炫耀着她的哥哥在国际马术比赛上拿了金奖,一会儿又嚷嚷着要去一家名叫“蜜雪冰城”的店铺里买柠檬水喝,“古董商”高举着被她称之为“手机”的通讯联络工具,和被“禁锢”在手机里的一位穿着紫色洛丽塔的年轻少女聊着天,她也不忘揶揄一下面前的“拉拉队员”,用着轻松愉悦的口吻说她要喝“星巴克咖啡”,而“古董商”的手机里还传来一阵像银铃般的哄笑:“莉莉!你可要小心喝了蜜雪冰城以后被东方明珠扫射制裁哦!”
“哼!唐肆,你不许这样咒我!”
卢卡附和着“拉拉队员”和“古董商”笑了一会儿后(实际上,他实在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刚刚失踪的“佣兵”又像是带了传送一样忽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他将往下滴着奶油的冰激凌甜筒塞到每个人手里,卢卡小心翼翼地咬着软绵绵的奶油,此时阳光正好,手中的点心甜得发腻,没有庄园里的互相猜忌,也没有庄园里惊心动魄的追逐把戏,一切都安宁地让卢卡感觉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感觉我们需要快点到达电竞酒店了。”“佣兵”向所有人发话,他似乎属于这个小分队里的领袖,好像所有人都比较听信他的指挥,“佣兵”用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然后才转过头继续说道:“毕竟卢卡下午要去约会。”
——约会?他要和谁去约会?
卢卡不安地皱紧眉头,却没有选择口头询问,他保持着他从来到这个新世界开始后应有的沉默,不希望“佣兵”等人发现自己亲密无间的友人现在正被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夺走了躯壳,他跟随着一行人走进了看起来充满着科技感的旅店,又跟随着“佣兵”的指引朝着一个指定的房间号走去,“佣兵”有节奏地敲了敲门,一个打扮时髦、长得和庄园里的“小丑”眉目间略有相似的壮硕青年和气地把他们一行人领进了房间。
那个看起来在性格上相当阳光开朗的“小丑”先生特地凑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的力度不轻不重,但卢卡却像是被一个笨拙的棕熊用爪子按住了臂膀一样瑟缩了一下,“小丑”比卢卡想象中的要细心聪明得多,他很快发觉出卢卡对自己散发出来的不安,笑了笑悻悻收回自己的右手,他用着很不着调的语气对卢卡说道:
“ob幻神,我们昨天可是说好的,如果今天上午的训练,你没有做到有其中一局能一溜我三台机起步,我可就不放你下午出去和你的crush赴约了!”
“喂!裘克!”一旁的“拉拉队员”似乎对卢卡充满着自信,她手里挥动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才是应援棒,对“小丑”挑衅到:“你太小瞧我们家的ob幻神了,我相信,在卢卡的指挥下,我们随便三跑你!”
“那我们拭目以待,做不到可别哭鼻子啊!”
“拉拉队员”和“小丑”嘻嘻哈哈地打闹了一会儿,不过卢卡无暇关注身边的玩笑,他操作生疏地拿起自己衣兜里的手机,按照手机上的指示将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蛋,他这次终于看到了自己手机内部的全貌,这个世界的自己似乎不是一个严肃认真的性格,各种不同颜色的图标散漫地堆叠在小小的页面上,出生于十九世纪末的“老古董”卢卡无法快速地理解每一个图标都代表着什么意思,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卢卡的视线很快被自己手机图标后会动的背景所吸引——那首先是一个高而瘦的男人的背影,男人站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远方是一片温暖明亮的光晕,他穿着修身的西服,一头淡白色的卷发柔和地垂散在后背,紧接着,那个男人仿佛是听到了有什么人在呼唤他,他飞快地转过身,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庞就好像会自动写出最浪漫的情诗一样,蓝色的下垂眼柔情似水地注视着屏幕的正中央,浅粉色的薄唇微微上抿饱含着完美无缺的爱意,他随后张开口,用嘴巴做出了几个口型。
卢卡坐在靠椅上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因为那个在长相上与庄园内的“隐士”的生前极度相似的男人在轻轻呼喊他的名字……
卢卡的脑子乱糟糟的,他想要去揣测自己手机所映射的男人的来历,但他目前没有时间,“佣兵”等人一直在他面前提及的“训练”即将开始,卢卡听从着“佣兵”的指挥,用手指点住手机屏幕上的一个图标。
从卢卡看到图标上的那个带着草帽、神情上略显焦灼的布偶小人开始,卢卡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地厉害,不祥的预感逐渐浮现到他的心头,自己的手机屏幕先是漆黑一片,而后一个就像是庄园里的“记者”小姐的单人肖像画似的图片映入眼帘,伴随着缪斯印记破碎发出清脆声响,卢卡终于看到了这个图标软件内部的全貌。
这个世界中的自己似乎在这个软件内部充了不少钱,装饰美观豪华的巨大虚拟房子里,一个和庄园里的“隐士”长相极其相似的金发游戏人物发出低沉的轻叹,卢卡控制着这个衣着华贵的金发覆面系“隐士”在自己的虚拟房子中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随后,好奇心和探索欲又支配着卢卡去点击这个主页面里的各种程序。
破损的赤红色书页逐渐放大,无数的人物画像在这个游戏页面的红色书本里被赤裸裸地呈现出来,卢卡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断了根弦,很快爆发出恐怖的嗡鸣声:“画家”、“作曲家”、“机械师”、“勘探员”……一个个他所熟知的职业,一张张他所熟悉的面庞,他突然开始产生了一种茫然无措的神情,他所认为的残酷的世界究竟是真是幻?他本人又究竟是真是假?倘若一切都是大梦一场,那他来自何处?他的归途又是哪里?
卢卡吞咽了一口口水,他颤抖着点开那个身形瘦削、左眼泛青、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囚服的青年身上,被做成小布偶人的青年身着他曾经所拥有的白色衬衫和棕色西装西裤,胸前佩带属于他曾经家族的徽章,他坐在桌前左顾右盼着,并发出和自己声线一致的疑惑声音,卢卡看着页面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几个大字“卢卡·巴尔萨,毕业日”。
卢卡抿着嘴,他感觉他现在的后背似乎开始湿润了,浑身上下在不停地吹着冷气的房间里轻微发抖,他逼迫着自己去看“卢卡·巴尔萨”的档案故事,结局不出所料,和自己的生平事迹几乎一模一样。他随后咬紧牙关,就仿佛是即将要进入地狱,他的手指再次点击“监管者”这个图标,不需要他多做思考,原主的监管认知第一便是他所厌恶的“隐士”,卢卡点开“隐士”的页面,他感觉他的胃部突然忽然开始犯恶心,就好像一只蝴蝶在他的胃里煽动翅膀,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页面上那张他所熟悉的脸庞,把视线移动到“阿尔瓦·洛伦兹”的档案故事……
【结论1:一封家书:“去吧,阿尔瓦,别再回这穷地方,去该被你改变的世界。”】
【结论6:一张手稿:在密密麻麻的计算过程中,在零星的缝隙里,写满了同一句话:“阿尔瓦·洛伦兹背叛了我。剥夺我的理想,毁了我的一生”。】
【结论9:一封自荐信:“当我看到展台上那件伟大作品的瞬间,我就确信,它将成为我毕生的追求……终有一日,‘永恒的完美机器’将不再是空谈。”】
【结论10:“我找到了那个人的字迹,你剽窃他实验结果的证据!你这个骗子!”】
【一封旧信:……而关于我们的“成果”,我将永远封存有关那充满罪恶的机器的一切。自赫尔曼之后,也许再也不会有人记起它,直到它彻底消散在流逝的时间中。】
胸闷,气喘,恶心,头晕,眼前泛起像星星一样的璀璨光点,这种身体上的痛苦在卢卡像是逃避一样地关闭了游戏界面、没有理会身旁“拉拉队员”的喊着自己的名字、急切地要自己接受邀请后慢慢上涨至顶峰,卢卡感觉自己耳边似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胡乱地点着手机页面,在每一个软件上面敲打着“阿尔瓦·洛伦兹”这个名字。
【现实,从这些手稿里生长,在长时间的无意义中蔓延,而这幻象,在看似静默的思想中,不停传递,它本该在上一代的火焰中燃烧成灰烬的。】
【这灰烬,却又在下一代中冒出了余温……】
声音,卢卡感觉自己的耳边充斥着的只有手机画面里“隐士”的声音了,他的眼前变成了一片白雾,他在白雾里感受到泪滴落到手心的冰冷触感,“隐士”是自己的老师,“隐士”不是偷窃那个人研究成果的骗子,他毕生所追寻的最终理想是虚假的,他仅仅希望抓住的那道光源其实只是一道不真实的幻影,他固执己见,最后却一无所有,他的生命如贱烂的泥土,他的理想最后只是汪洋上的泡沫,他感觉他快要疯了,精神上的崩溃和身体上的坍塌几乎只是在一瞬间。
“原来是这样……哈哈……原来是这样……”
卢卡感觉他的嘴里只剩下这一句话了,他整个身体跪坐在地上,双手抱紧他那如同被刀子穿透的头颅,他眼前所看到的早已不再是景象,而是一块接连一块的五颜六色的色斑,那些色斑一会儿变高一会儿变矮,最后混杂在一起像被塞进了暗流一般顺时针旋转,这使得他的眼前就像是真的有一个永动机在旋转似的了,黑色的色块在他的眼前逐渐变大,就像是一片黏腻丑陋的沼泽滩要将自己的躯干以至于意识全部侵蚀,他最后连抱紧自己身体这个事情都做不到了,他脱力得厉害,身体向崩坏的雪山一样摇摇欲坠,最后伴随着“扑腾”一声,卢卡在一片忙音里听到了“拉拉队员”的尖叫,听到了“古董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听到了“佣兵”高喊向“小丑”着:“裘克!快拨打医院电话!”,年轻人疲惫至极,最后在“小丑”宽厚的后背上闭上了眼睛。
***
“……”
“……你们的朋友没有大碍,他只是有些低血糖,再加上受到了过度惊吓……你们是带着你的朋友去玩了什么恐怖解密游戏吗?”
“好的好的,谢谢你,琼斯小姐,呃……《第五人格》算恐怖解密游戏吗?不算吧,按理说那只不过是个绿色健康小清新大型线上多人恋爱交友游戏。”
“算了,我听不懂你们年轻人的这些奇怪术语……不过……怎么又是《第五人格》?”
“啊?!”
“我们医院前几天刚收了一个患者因为打《第五人格》的单排被气进急诊,到现在还是心率过快发烧不止。”
卢卡是被走廊里的“拉拉队员”和一个声音听起来酷似庄园里的“医生”两个人之间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给吵醒的,醒来他看到的是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微微转过头后看到的是自己的右手上插着一根用于输液的细针,一大袋葡萄糖注射液挂在铁杆架上,顺着医疗软管缓缓进入自己手背的血管里。
“醒了?”
并非oph小队内任何一位成员的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成熟且内敛,就像是一位从小到大照顾自己关心自己的长辈,而这个声音听起来又熟悉且让人惶恐,自己前一阵子好像正是被耳边所传来的这种声音搞得精神有些高度紧张,卢卡紧紧地抿住自己略显干裂的嘴唇,他缓缓地转过头,他看到了那个在正主的手机上当动态壁纸的成年男人搬了把椅子坐在自己身边。
他甚至看起来比照片上的还要好看,就像是出现在话剧院里的资深男演员,身形高挑出众,皮相精致深邃,蓝紫色的眼睛像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一样闪着亮光,一头柔软的卷发又像银色的瀑布一样倾泻到后背,他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现在正灵活地操作着水果刀,抓起桌子上的苹果,把它们切成小兔子的形状。
“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用着不赞成的语气,眼中满是严厉的关怀,卢卡尝试着和自己身旁的男人平视,可惜他发现他根本做不到,他每每看到这个男人的样貌,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所依赖所厌恶的男人——依赖是由于自己记忆力恢复以后身体对早年师徒二人相伴相守的点点滴滴产生的条件反射;厌恶是由于那个男人紧闭着嘴用一种“你应该明白”的表情望着卢卡,直到两个人缘分斩尽步入庄园,他依然会在对局中保留着卢卡所厌弃的沉默和清高。
卢卡会想到被法杖击倒时的疼痛,会想到曾经所经历的委屈和质疑,而现在多加了一项,在一些对方未亲口解释的真相从另一个世界里神奇的软件中详情解答之后,卢卡本人对那个曾经和他亲密无间的老师相处起来又带着一丝快把他逼疯了的恐惧和悔意,他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对这个世界的“隐士”做出最平平无奇的回应,但是他失败了,他做不到,从“隐士”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开始,作为“囚徒”的自己就已经做不到用那种亲热稔熟的口吻向“隐士”道好致意。
没有听到任何应答的“隐士”在卢卡的眼前微微皱了皱眉,他把苹果核扔进了垃圾箱中,把切好的苹果块用瓷盘整整齐齐地摆放起来,他用他的那双平静的蓝眼睛注视着卢卡,这种注视仿佛能看透卢卡的五脏六腑似的。oph小队早就因为过分吵闹而被“医生”不满地哄出门外,而病房内除了卢卡和“隐士”再无他人,病房内部安静极了,卢卡甚至能听到房间外病患抑或是医护人员大幅度移动产生出的声响。
“你想吃点苹果吗?”“隐士”张开口向卢卡询问道,卢卡摇了摇头,愣愣地看着自己打着点滴的手背,“隐士”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他用一次性叉子戳了戳已经开始氧化的小兔子苹果块,他轻咬了一口,等到苹果下肚,他突然开口说道:“孩子,你应该不是卢卡·巴尔萨吧?”
坐在病床上的卢卡抖了一个激灵,他警惕地转过头,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紧面前的“隐士”,而“隐士”依然保持着那份波澜不惊的神情,只不过那双透亮的蓝眼睛在此刻变得比原先昏暗了些,卢卡想不出来这个世界的“隐士”究竟在想些什么。
“其实还是很好辨认的,”“隐士”微微扬起嘴角,示意着自己应该放轻松,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敌意和不耐烦,细心地向自己解释道:“真正的卢卡看我的眼神可不会那么复杂,如果真正的他现在躺在病床上,他早就开始嚷嚷着让我给他氪个游戏金皮顺便给他炒两盘菜了。”
“但是你不是这样的,”“隐士”停顿了一下,思索着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形容他所感觉到的那种不同:“你看起来对我很熟悉,但是又似乎和我隔着一道陌生的墙,你简直快要把‘我对你内疚且气恼’这种情绪写在脸上了……”
“虽然我本人是一个致力于研究客观物质的学者,但是有一些玄学问题截止今日还无法用科学的方法被证实,并且我不相信现在的伪装技术能把一个普通年轻人的气味和皮肤上细微的雀斑都给一比一复刻出来,所以我猜测,我真正的学生是被你给夺舍了。”
“隐士”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的头颅微微上仰,并用一种严肃的、就好像下一秒就会做出些什么危险举动的表情俯视着卢卡,就好像是在审讯罪犯的法官,他张开口咨询到:“我想知道,我真正的学生兼挚爱究竟去哪了?”
“……”卢卡看着隐士,他深呼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等到他确认他的声带现在可以发声以后,他露出一种像马上要被打碎的花瓶一般的脆弱笑容:“阿尔瓦·洛伦兹,你可真够聪明的。的确,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你这个世界的学生,但是有一点你搞错了,我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我也叫卢卡·巴尔萨。”
“我也叫卢卡·巴尔萨。”卢卡懒洋洋地对面前的“隐士”说道:“我出生在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一个旧贵族家庭,母亲是贵族小姐,父亲是入赘的,家道中落后我认识了你,成为了你的徒弟。”
“刚开始我们俩的相处还算愉快,不过后来就没那么愉快了,实验室出了事故,你被炸死了,我也入狱了,罪名是弑师,就在我快要被处刑的时候,我被保释了,去了个臭名昭著的庄园,参加了一场又一场游戏,你猜后来怎么样——我又遇到了你,一个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的你,我们俩是敌对关系,我厌恶你,你讨厌我,我们俩的关系就是这样,我自然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
“我在参加庄园游戏的时候晕倒了,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儿,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世界的卢卡应该是和我交换了人生——虽然这样说很没教养,但说真的,我竟然开始有一点嫉妒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了:他可以享受在母亲膝下被关怀的时光,他身边围绕着一群心态健康的挚友,他居然还在光明正大地和你谈恋爱,没人唾弃,获得了所有人的祝福,他无所畏惧,甚至毛毛躁躁地告诉身边的所有人,他今天下午要和你约会!”
面前的“隐士”的眉毛几乎快要拧成倒八的形状,卢卡于心不忍地转过头,毫无目的性地望着空无一物的白色墙壁,他猜测“隐士”可能会生他的气,也可能会难过于自己挚爱此时此刻的处境,他听到了“隐士”隐忍的嗟叹,随后自己蓬松的发顶似乎被一双温暖的手盖住了。
“我都说了我不是……”
卢卡无措地对“隐士”说,他的话没有说完,“隐士”早早地打断了他,长相英俊貌美的教授再次勾起嘴角,但眉毛却依然紧锁,他说道:“我当然知道,可你也是卢卡·巴尔萨,即使你不是我的挚爱……嗯,虽然不知道这个灵魂转换的玄学魔法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但是帮助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我照顾自己的学生并非什么难事。”
“隐士”看了眼马上要干瘪下去的葡萄糖注射液:“再过一会儿你就可以出院了,这个世界应该和你所生活的世界区别很大吧?你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吗?我下午没有课,完全可以带着你去玩。”
“随你便……”卢卡闷闷地说道,他翻了个身,就像是在逃避些什么。
而等到“医生”确认卢卡的身体无碍可以出院后,卢卡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隐士”身后离开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医院。
城市内的公园离医院不远,走过去仅仅需要十来分钟,“隐士”带着卢卡在城市森林里慢慢地穿梭着,树影婆娑,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筛下细碎的光斑,卢卡听到了近处的草地上一个年纪尚轻的孩子正举着一个放大镜,他似乎发现到了什么,露出痴心的笑容,他抓着身旁一个看上去像是他的长辈的男人的衣角:“嘿!您瞧!这张纸真的自燃了!”
卢卡长久地打量着草地上的孩子和长者,他就像是在两个人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路过的孩童一边奔跑一边吹出的彩色肥皂泡在公园的半空中毫无规律可言地移动着,于是草地上亲密互动的两个人的身影便被映照在了肥皂泡之中,卢卡伸出手,他尚且还没有接住肥皂泡,肥皂泡就在他的手的上空破碎,卢卡沉默地收回手,他转过头,看到了“隐士”正站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卢卡自知自己大抵是被草地上的光景迷住了眼睛,他正踌躇着要不要跟紧“隐士”的步伐,后者已经手里握着两团像是粉色的云朵一样的东西重新走到他跟前。
“这是棉花糖,你快尝尝。”“隐士”向卢卡解释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该是很喜欢这类东西吧?”
卢卡小心地接过隐士递给自己的棉花糖,他侧目听着身边似乎还未到入学年龄的孩子望向自己手中的“云团”大声向自己的母亲叫嚷着他也想吃棉花糖之后,卢卡虚着眼,严重怀疑这个世界的“隐士”可能对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有什么奇怪的误解……
不过棉花糖的味道确实很好,对维多利亚时代财力窘迫的青年来说也是一种新奇的尝试,舌头轻轻一舔便能感受到白砂糖粒带给味蕾的甜蜜快感,卢卡和“隐士”一同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两个人没有说话,一个人佯装漫无目的地吃着手里的棉花糖,另一个人侧着身子看着小心翼翼啃食糖果的青年,年龄稍长一点的中年人看着年龄较小的青年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他眨了眨眼,忽然间开口说话了:
“那个世界的我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矛盾吗?”
“……”卢卡手中的棉花糖突然掉落到了公园的石砖上,他连忙把棉花糖拾起,却发现已经不能吃了,几只蚂蚁很凑巧地沾在了棉花糖的表面,沉浸在找到了伊甸园的快乐妄想中。
——“隐士”果然还是向他询问了这个事情。
卢卡在心里叹着气,他尝试张开口,但自己的口水似乎堵住了他的喉咙,他说不出来话,甚至再一次感觉到反胃难忍。
“如果你不想说,你可以选择不说。”一旁“隐士”贴心地说道,他抢过卢卡手中被群蚁侵蚀的棉花糖,把它直直地扔进了垃圾桶里,随后他把他手里完好无损的棉花糖放回卢卡的手中,粉红色的棉团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就仿佛其中蕴藏着一个崭新的梦幻王国。
“是,那个世界的我们确实产生了一些很不好的矛盾。”卢卡的手紧紧地抓住棉花糖下的竹签,他看上去有些自暴自弃,用着琢磨不透的态度对“隐士”说道,他似乎在短时间内不想继续延伸这个话题,原本恢复尚好的身体此刻又开始像坐上了什么刑罚椅一样颤抖抽搐,但他似乎又很想跟身旁的长辈说话,或许是因为那个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像一座巨山把他压制地无法喘息。
“隐士”默默注视着自己臂膀边上的年轻人,他此时脸色也变得极其惨白难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可能从牙缝里挤出任何一个字母都像是一项艰巨的考验,“隐士”等待了年轻人好久好久,最后,沙哑低沉的声音从“隐士”的耳边响起:
“是的,矛盾——那个无法调和的矛盾,那个因我而犯下的巨大的错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对你产生了完全错误的误会,间接性地害苦了你……我擅作主张地认为你是个骗子,没有给你任何好脸色……我……”
“那找到正确答案的你有没有选择和我单独谈一谈这个矛盾呢?”温和的大学教授对身边陷入自责情绪的年轻人问道,金色眼镜框下的蓝色眼睛好像里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智慧。
“还没有,”卢卡诚实地回答道:“我想你应该恨透我了……”
“怎么会呢?”“隐士”不赞成地摇了摇头,他望着那张他熟悉的爱人的面庞,眼角和眉梢慢慢舒展开,并裹挟着满满的爱意:“如果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我的话,我肯定会原谅你的,年轻人总得有试错的空间。”
“更何况……”卢卡失魂落魄地看着身旁的“隐士”,他没有气恼,把视线放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不暇思索地对卢卡说道:“我一直相信着,不管是哪一个世界的阿尔瓦·洛伦兹,他都会无条件地爱上卢卡·巴尔萨。”
“……”
卢卡和“隐士”在公园里待了整整一下午,等到天色已晚,他被“隐士”护送着回到了这个世界里的自己的家,卢卡效仿着这个世界里的自己的模样和母亲对话,和朋友们道安,最后一气呵成地洗漱,上床,睡觉。
卢卡在睡梦中梦到了一只黑猫,瘦削的黑猫看起来跟庄园里的“使徒安”怀里所抱着的那种黑猫极其相似,它缓缓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像一个人一样和自己对话,它说:“跟我来。”
卢卡跟着黑猫穿过一片迷雾和荆棘,他用手拨开一切阻挡他让他感到寸步难行的事物,最后他成功地重见天日,他看到远处的光晕下一个男人举着法杖站在原地,就好像是在等着什么重要的人那样,卢卡快步向那个男人的方向跑去了,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重新站在庄园的土地上,他的身上挂着笨拙的锁链,细瘦的手臂上被洗的发白的囚服覆盖着。
隐士回过头,看到卢卡正注视着自己,卢卡在隐士面前似乎说不出什么甜蜜肉麻的话语,他仅仅是僵硬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耸了耸自己的肩膀,等待着一个好结局的到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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