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站着一棵树

　　第二天闹钟响之前她便起来，心里装着事呢，窗外阴沉沉的，沈然最不喜秋冬天的雨，不爽利。倒不如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说走便走。她匆匆从楼下解决了早饭，往医院赶，昨天一股脑的想法已经烟消云散。
　　到了医院附近，她打给周坦，问贺启阳还在不在，给他们带些早饭过去。周坦睨了一眼病床边上还在睡着的人，失笑，“在呢，给他带大肉包子就行了。”
　　沈然应了下来，先去给周坦买了一份粥，再折回头买包子。进病房时见着周坦端坐在床头，身上检测仪器已经撤了，病号服松垮地穿在身上，拢共没几粒扣子，还有三粒没扣，头发凌乱了很多，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见沈然进门，咧着嘴一笑，整一病娇美人。
　　沈然把手里东西搁在床头桌边，问：“还疼吗？”
　　周坦摇头又点头。
　　“洗漱了吗？买了小馄饨，吃一点？”
　　周坦只顾着笑，点头，低低地说：“你吃了吗？”见沈然点头，“启阳在卫生间，等他出来一起吃。”
　　沈然便明了，贺启阳大概才醒。
　　“穿着衣服会不会摩擦到伤口？”
　　“不会，不想老躺着。”
　　“待会医生查房我问问。”沈然说完又接一句，“不是问能不能穿衣服，问问恢复情况。”
　　周坦垂着头笑，“嗯。你别管了，坐那吧。外面冷不冷？”
　　挺冷的，沈然心道，“还好吧！”
　　周坦见她今天穿得比昨天厚实了很多，又不说冷，欠身勾过她的手，可能是刚才拎着东西的缘故，一碰触，冰凉。他把手握在手心里，左右揉捏着。
　　沈然也不客气，把另一只手也缠上去取暖。
　　贺启阳拉开门就见着这一幕，他在心中吐了一句粗话，转脸挂上一副笑跟沈然打招呼。
　　沈然手一僵，想挣又挣不脱，索性按下心中的异样，招呼他吃早饭。
　　贺启阳连声道谢，给周坦递眼色。
　　周坦见他这般，失笑一声，“赶紧的，一会凉了。”
　　贺启阳一见是自己平日里最爱的肉包，心道难怪刚才把自己催起来，还让收拾了床铺才能去洗漱，原来是有人来了。
　　虚伪的男人啊。
　　等他二人吃好，周坦让贺启阳收拾好，医生们呼啦啦一阵进来了，周坦的伤算不上教学对象，隔壁床才是。
　　周坦从人群缝隙中给沈然递话，“医生说我这没大碍，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脸上待着安抚的笑容。
　　医生见他冲沈然说话，理所当然的把沈然理解成家属，交代着出院的后续护理。
　　沈然收敛了羞涩，只顾点头应着。
　　不多会儿护士过来打吊针，又问了些情况，说了些注意事项，左不过是注意不要碰触到伤口，左手不能吃力，回家补钙有助于骨骼再生长等等。
　　沈然让贺启阳回去休息，晚上过来换她，周坦躺下吊水，乖乖地听她安排着一切。
　　贺启阳走后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沈然带来了水果，剥了塞到他右手里。中午粥换成了小馄饨，把他的床头摇高，拉过桌板让他自己坐起来吃，吃饭的间隙里沈然低声跟他说自己做饭手艺并不好，只能凑合吃的水平。后面的话不多说，周坦也明白。他接过去说自己可能也只能算得上凑合，见她没搭腔又补充说最多比凑合再稍微好一点。
　　吃完饭沈然收拾完，坐在床边椅子上，她凑上前去把心里一些模糊的想法说出来，周坦听闻便猜出她今天从进来到现在都不太自如的原因何在。他把她的一只手握在手里，告诉她如果自己去她家养伤让她觉得不自在，那便不去。现如今手里攒下一些钱，买房首付绰绰有余，沈然现在住的这里以后由她自己处置，但他不想夫妻二人有矛盾她出去住，即便需要有人出去冷静那也是他出去。
　　周坦说这些话的时候穿着病号服，打着吊针，唇上并没有多少血色，但就是那般自然又郑重，像是随口说今天的天气，又像是把一些态度按照自己的意愿表达出来。沈然全明白，被他闹了个红脸，二人静默里半分钟，在周坦以为一切都发展的太快得不到回应也是正常的时候，沈然开了口，“谢谢你。”
　　这谢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沈然知道，周坦也懂。
　　晚点的时候贺启阳和沈阳一前一后过来的，没多一会儿便把沈然往外撵。沈阳笑，“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休息，我照应着便好，如果需要出院，我来办，办完直接把人给你送回去即可。”
　　本都翻篇的事又被沈阳拿出来，周坦制止他不要闹，贺启阳等着她的下文，自己兄弟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接手，他二人恨不得立即马上把人塞给她。
　　沈然琢磨了一下午，心里早都不拧巴了，红着脸点头，讲明天她还过来，要听医嘱。
　　再回去家之前，沈然去了一趟金韵家，她揣着一颗被骂的心把大概情况言简意赅地表达出来。金韵自从前一日带着告诫的语调说过她，也把一些想法在肚里盘旋许久，她了解的沈然早已不是冲动的人，做事情前因后果盘个明白。她能够心仪并认准周坦，定是有自己的道理，虽然有些为她不值，感情的事千回百转，像盘丝洞里蜘蛛丝一般，哪能说得明白。最多万一走到最后不好看的那步，她陪着她度过这一段，这才是闺蜜最佳打开方式吧。
　　沈然吃不准金韵没表态是什么态度，说完等着她许久，金韵神情自若地说，你自己的想法最重要，爱就认真爱，不爱也要拿得起放得下。但是最好你识人清楚，和他一直相爱下去。这个他是谁不用点明了，心下都会意。
　　末了，金韵特意交代一句，还是要给自己留余地，千万不能现在搞出来孩子。沈然从沙发上跳下来要给她两脚。
　　这一晚，沈然的心情舒畅了很多，给周坦发消息问他睡了没，报数般说了自己准备的东西，问他还要准备哪些，毕竟没有给男人准备过这些，很多方面还是考虑不到。
　　第二天还有吊针要打，护士跟他们说医生已经开了出院小结，吊完便可以回去，沈然见到她们给他换药，那一处伤口略显狰狞，提着心问护士，这就可以出院了？不要多住几天？
　　护士笑，人家都是盼着早些出院，到你们这还要多住，医院里病床紧张，他那主要还是靠后期修养，一年之后还要来拆里面的钢钉。又把护理的注意事项重复一遍，交代前期养伤口阶段忌食哪些。
　　打完吊针已经午后，沈阳让沈然先回去，他陪周坦回去收拾了东西再全须全尾的把周坦送上门。沈阳心里有个疙瘩，任务是他和周坦一起出的，他好模好生的，周坦受这么重的伤，如果他跟他一组，如果他去跟他那个同事，如果······
　　周坦早已察觉他的心思，把他的话堵回去，哪有那么多如果，这就是该他周坦遭的罪，早晚有一天，不是这里也会是别的地方等着他呢。
　　话虽如此说，沈阳心里更是纠结，他恨不得把周坦接到自己那去照应着，又觉着眼下机会难得，是培养感情的最佳时候，该把他送去沈然哪里。
　　更有一种想法，沈然会不会因此看不上周坦，应该不会吧，毕竟提出去她那是她自己，自己说要把周坦送去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面上的不郁。再看周坦，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推辞，反倒是端着手，跟在他身后，指示他收拾。
　　周坦打来电话给沈然问具体位置的时候，她心下没反应过来，以为上次来是晚上，眼下已经忘了，给他指了路。
　　很快门铃声响起来，沈然打开门的时候，门外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她把人让进来，给周坦拿了新拖鞋，沈阳穿爸爸的。沈阳只把手提包交给她，人没进来。开口说话间，见她左右理了理压根不乱的头发，笑，把人交给你了。
　　关了门之后，二人才觉着先前做下的心理建设是多么不牢靠，真刀真枪上阵连嘴唇都发虚，说不上来话。
　　周坦伸手提过沈阳丢在脚边的手提包，笑，这个要放哪？
　　沈然环顾四周，他能问出这个问题不足为奇，毕竟眼下家里整洁的像是没有常住人口。她顺手接过，背过身用言语带着他，这屋，你就住这屋，我爸爸来的时候会睡这里，床单被罩枕套我都换过了。
　　她背对着周坦，没瞧见周坦盯着她背影的模样。
　　周坦低低地笑，她话说得又急又快，声音还打着颤。
　　“沈然，”周坦站在她身后叫她，“现在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我过来到底是不太方便，你要是不自在～”
　　沈然一听这话忙着转身，摇头，摆手，“没有，没有。”又点头，再摇头，然后兀自一笑，把包搁在床边地上，向他走近一步，“周坦，我这里确实没来过除了我爸之外的其他男性，我平日里点外卖都是要求外卖员挂在门口，你见着的。”
　　周坦笑，上一次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门边可视门铃下面有个挂钩，上面方方正正地印着“外卖不用敲门，挂这里便好，谢谢！”
　　“我俩在谈恋爱，你早晚都会过来我这里，或是我去你那里～”沈然努力地组织言语，“再或者我们会住在一起，只是这个过程因为你的手，按下了加速键。我不适应，同时也在想你会不会也跟我有一样的感受······”
　　周坦收敛了笑，直了直本就站的很正的身子，微微向前一步贴近到她身侧，用干燥有力的大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顺着发丝滑倒脸颊边，拇指抵在耳垂边上，轻轻捏了一下。
　　“沈然，我～”周坦盯着眼前的人，她大大的眼里有两个小小的自己，很真切，他一向不太会表达自己，眼下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只能遵从本心说下去，“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担心你会感到不自在或是别的。”
　　沈然心头一动，勾住他受伤那只手的手指，垂着眼轻轻按着揉搓着，“我一个人生活，很多年都是这样，你不要不自在就好，我担心你～”说完她抬起脸，不知道是家里暖气足还是别的，两朵红扑扑的云飘在脸上，“我，你，你别认为我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话说到最后，声音都被吸进肺里，几不可闻。
　　最后几个字周坦虽然没有听清，但也明白她说的大概，他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自己的身侧，单手拥着她，大手在她的背上按抚。
　　沈然乍一靠近便听到他的心跳，有一抹笑在唇角绽开，原来不止是自己紧张和不自在，某人的心跳声有一种鼓槌雷动的紧迫。
　　晚点时候金韵下来瞧一眼，给他二人送来一大包新鲜蔬菜和水果。到底还是第一次见着沈然带了男人回来，金韵见他二人不远不近地忙碌着自己手上的活，心下想沈然到底对这种家庭氛围没有抵抗力，虽然平日里嘴上没个正形，她无声地看了一会没久留便回去了，出门前还给沈然递了眼色。
　　沈然笑着把他推出门去。
　　周坦单着一只手把餐桌收拾出来，蔬菜水果分类只等着沈然让它们挨个归位。两人站在灯下，手上忙碌着，嘴里没有一句话。
　　周坦的伤不方便每一天洗澡，沈然涨红着脸把洗漱的东西收拾出来交给他，又手把手教他卫浴怎么使用和调节，二人都绷着脸，沈然抿了抿嘴，扭头出去。
　　卫生间虽然已经开了窗透气，仍残留一些独属的氤氲，这是一种周坦从未感知过的味道，他定定地站在镜子前，脑海中搜罗一圈，形容不出来，只觉得胀热，又觉得唐突。
　　过了许久，他从卫生间出来，看得出已经很努力想把衣服整理好，无奈于单手很多问题解决不了。
　　沈然听到卫生间门有动静时，立即从沙发上弹起来，一见他那般模样，目光没处送，只得在客厅的墙壁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要帮忙吗？”
　　“嗯。”
　　沈然走上前，目光不敢接触，手也不知道要往哪里搁，嘴上说着帮忙，倒真下不去手。
　　“沈然，你帮我托一下手臂，我要把毛衣脱了。”
　　脱毛衣，里面是不是只有秋衣裤了？还是？沈然愣住，她此刻才算真正理解不自在和不方便的定义。
　　晚了。
　　她双手轻颤，上下几次不知道往哪里托。周坦见状，抓住她的手，固定在自己的手腕处，先将自己右手臂脱出来，再从头绕过去，再把左手解放出来。一系列动作做完，他垂着眼笑。
　　沈然全程只托着他的左手腕，挺直着背，僵僵站在那。扑面而来的是男性身上独有的气息，像雪山像大地像海洋，他站在自己面前，像一张细腻的网，把她整个人包裹在他的气息里。
　　“好了。”
　　“嗯。”
　　“沈然？”
　　“嗯？”
　　“谢谢！”
　　这谢谢来得突然，沈然抬起含着水雾的眼看他。
　　周坦没有解释为什么说谢谢，性格使然，他即便满心都是想法，在嘴边打着转，也做不到张口就来。
　　自从遇到沈然，他有心被填满，再也不是一个人在雾蒙蒙的暗夜里行走的感觉。沈然为他点了一盏灯，她的眼中有满满的坚定和方向，领着他走出那一片地。
　　周坦看着她，不觉笑了起来。原来命运没把他彻底遗忘。
　　沈然见他不语，不再多问，牵着他的手引他在沙发上坐下，拿外套轻轻给他披上，虽然家里开了暖气，眼下还是不能再有风吹草动。
　　“我切了橙子，要吃些吗？”
　　二人就着橙子，一个靠在沙发里，一个端坐在沙发边上看电影。沈然这里没有电视机和投影仪一类的，平日里想看电影用的是iPad，10.5英寸的屏幕，没多一会就成了一个人看电影，另外一个人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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