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

　　去北京，需要勇气；回家，亦然。
　　高估自己能力付出的代价，也终有一天需要还回去。
　　我不自觉点开了家乡的人才招聘网站，各大地方公众号也关注了一波，把之前的供应商表格整理交接以后，跟公司再请了几天假，任凭他们扣掉工资。
　　省会的人才交流市场，那是我第一次面对这般场面，比校招大得多，但符合我的岗位寥寥无几，随便投了三四份简历，最终在网上找到了一家国企的招聘启示。
　　从简历投递、招考、最终面试，无一例外都很顺利，我误打误撞地考进了国企的“编制”，做起新媒体的工作。这是我之前最不想干的工种，因为要会的东西实在太多，晋升也有限，但在这里，能都匹配的岗位太少了。当年在周子扬那里学的剪辑技巧和观影知识，我全都用了进去。还蹭了几个相关的免费网课以充实自己，虽然Photoshop、Ae都会用。
　　梦想，终将令人乏累。既然做不了自己想做的工作，那么做什么，在哪里，也都无所谓了。反正工作这件事，不过就是挣钱养活自己。
　　辞职那天，公司也有挽留，先是动之以情，落到实处的只有上涨一两百的基础工资，根本抵不上我疲惫的日日夜夜；直播行业的渺茫和无意义感，北京“蜗居”的束缚，让我想要尽早逃离；文化行业对我的“高高”壁垒，更让我望尘莫及。我曾经追寻的目标，统统隐去它引人注目的光芒。
　　入职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快，名单公示了两周后，才通知我们体检。体检通过那天，刚好周子扬从剧组解放。
　　我跟他发消息：
　　我不回北京了。我想回家发展，换个地方工作。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有缘再会。
　　东西我会找一个你不在的时间去收拾。
　　两分钟后，周子扬打来电话：“你怎么了，枝枝？过几天，我这边就结束了，我来找你。”没有指责，也没有质问。
　　我慌张挤出几个字：“不用了。”
　　“不再等一等城郊的农家乐了？装成民宿的那种，到时候我们可以过自己的生活呀。”
　　“可能……等不了了。”等待的日子里，我有点迷失自己了，“就这样吧，先挂了。”我挂下电话，头靠在墙上，终于找到了支点。
　　“不再试一下？”他又发来文字。
　　“不用了。好累呀。”一想到许多琐事，脑袋就变得肿胀、混乱不堪，我现在只想找一张床，躺着不动。
　　“家那边也可以，但是需要等一段时间，反正我这个工作可以线上沟通嘛。”
　　“多久？”
　　他想了一秒，也几乎是早有规划地脱口而出，“三四年吧。要混出点名气才可以。”
　　我想一个人回去。我并不想打扰他对自己事业的规划，我也明白他工作的特性，更明白他对南方一点也不感冒。对于他未来的发展，我自己在心里早就帮他做了选择，留在北京，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而当我选择回家时，与他告别就在所难免。
　　这一刻，我惊讶于我的清醒、理性与自私，也才明白，我这次的规划里，没有周子扬。
　　我要怎么回复他呢？我无话可说。
　　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一下子，就下头了，曾经憧憬的美好，一下子，烟消云散，不留半点痕迹。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你问我，还爱周子扬吗？可能还爱吧。但你问我，还想留在北京吗？我不想了。累了。恐惧了。懦弱了。我讨厌这样退缩的自己，但如同小时候受了伤，我没有想要反驳，我只是想被软绵绵的东西包裹着，想躲在一个角落里，自我取暖。这段时间的混乱，我已经疲惫，没有力气面对周子扬了。
　　真是可恶，我居然用文字和他分手了，一点也不体面。应该再正式一点，但我怕再看一次周子扬的脸，我没法说再见。但凡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挽留，我都会犹豫。
　　我祝愿他找一个合适的人。
　　我还是得承认自己的平庸、普通、功利、懦弱、自私。
　　“抱歉了。”我只得在心里这样默念，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去北京的那两三年，我更多像一个旁观者，无意闯入了北京打工人的生活，没有体验过塞不进人要排一个小时的地铁，也没有体验过群租带来的室友不和谐，更没有过恶意劝退和开除，我遇见了喜欢的人，也尝试了喜欢的事情，比起他人，某种程度上，我相当幸运。但我不可能一直如此幸运，一旦要安家，就有诸多不确定接踵而来，逐一压垮了我的心理建设。
　　真令人头大，这个结局，似乎早已被我妈预见，她洋洋得意的语气让我脑中生火气。真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梦该醒了。
　　我点开他的头像，设置成不提醒。
　　他断断续续给我很多消息，我都没有回应。
　　疲惫感爬上身体，此刻，我只想睡一觉。

　　从那之后，我恶心干呕了好几天，才有力气前往北京打包行李。
　　“你让你朋友帮你收拾嘛，或者把钥匙给到表嫂他们，何必还跑北京一趟？”
　　我不理会我妈的声音，执意去北京。我想好好地跟他告个别，或者是跟北京的生活告别，把之前给他买的维生素和褪黑素放在他家里。
　　打包完最后一件东西，我下了快递上门取件的订单，躺在周子扬和我睡过的床上，即使那么多天过去，房间里还是有他的气味，他用过的被子、杯子、手帕、餐具、香水……
　　我点开他的头像，一字一句念着，他昨天发来的文字。
　　枝枝，不管怎么样，你要好好的，不要轻易打倒。你不想让我去看你，我便不去。这不代表我不想见你，不爱你，我希望你知道。
　　你曾经说，自己选的路就要好好走，自己做的选择就要自己承担后果。我尊重你的选择，也相信你的选择背后有无奈或者你不想跟我分享的故事，如果你不介意跟我分享，也很乐意聆听。
　　北京，确实是个可以让人实现梦想的地方，也确实会让人压力大得无法喘息，但你要相信，我们可以拥有想要的生活的，这个你一定相信。
　　我不想逼你，当然也不会毫无节制地挽留，你知道的，这不符合我高冷的性格。我只能写到这么多了，再多写就暴露了。
　　我就写到这里了。
　　阵阵回忆泛起，但我努力压制它们在脑中闪现画面。
　　我留了一张纸条：照顾好自己。新买的维生素在床头。房租不用退了。
　　关上门，去往机场。
　　再见了，北京。再见了，周子扬。
　　未来的日子像是一切清零，从头开始。
　　我那时以为，不跟旁人说起周子扬的存在，便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是对我们关系的一种保护；后来才意识到，一旦没说，分手也会变得轻易起来，曾经幻想的画面也最终没能实现，成为一种不言说的遗憾。
　　再到后来，好像除了我，几乎无人记得，还有个叫周子扬的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们的曾经，确实变成珍贵的回忆，也变成我一个人的回忆。
　　后来，周子扬给我发过消息，说自己到了上海，他说：“上海这魔都，真是有魅力啊，你也可以来看看。”下一条，“不过，我还是喜欢北京。”
　　我轻轻笑了一下，想到这是不是他最能接受的“南方”了？
　　我本不打算回复，还是在第二天清晨，跟他说了一句：工作顺利，平步青云。
　　隔了半小时，他回：你也是。要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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