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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
经过汪栩然的疏解,钟言在纪北来学校蹭课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状态,看到对方走过来的时候非常自然地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坐。”
“谢了。”
钟言已经免疫了纪北的习惯性道谢,没多说什么,只是把出租房的钥匙递了过去,“那边已经收拾好了,你先拿着吧,有空就可以搬过去了。”
“这么快?”纪北有些惊讶,“那你呢?”
“我的东西我妈已经带过去了一些,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自作主张把房间给安排好……”钟言想到这里尴尬地转了转笔,“那你到时候住哪间房就没得选了。”
“没事,有得住就行,”纪北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我下周公开课就不来了,那天有点事,笔记要不等你放假了再借我吧。”
“行,那等会儿还要去图书馆吗?”钟言问道。
“不去了,我回去收拾东西,”纪北的声音和铃声同时响起,“书不急着还吧,下周再去也来得及。”
纪北下课后立刻就去了趟程家辉家里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拎着两个包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程家辉下班,“走了。”
“就走了?”程家辉有些疑惑,“你和你爸和好了?”
“还没,”纪北叹了口气,“我打算等下周三看完我妈再回家跟他聊聊,冷静那么多天他应该差不多消气了。”
“那你现在要去哪?”程家辉盯着纪北手里的包追问,“找到房子了?”
“啊,”纪北掏出钟言刚给他的钥匙在程家辉眼前晃了晃,“钟言他家有套房子出租,上个租客刚走没多久,给我捡了个便宜。”
“钟言?那个小屁孩?”程家辉对钟言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天晚上的不算客气的语气,“你俩关系这么好了吗?”
“他这小孩其实挺好的,”纪北眨了眨眼,走到门外,“你别对他有意见,他那天也是心急。”
程家辉无奈地叹了一声,“随便吧,反正他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我知道,”纪北笑着将程家辉推进了门,“行了,你快收拾收拾吧,都是要结婚的人了,我再赖在你这里也不合适,婚礼记得给我发请柬啊。”
“还婚礼呢,”程家辉自嘲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能有个安稳的婚姻就不错了,我女朋友那边也没有强求说要办婚礼,最近天又热,再说吧。”
“行,那我先走了。”纪北摆了摆手,便离开了程家辉的家里。
北山路上的那套房子确实如钟言所言那般有些老旧,楼道的墙壁有些掉漆,顶灯也有些反应不良,不过家里还算干净,看上去刚刚打扫过,是比较标准的三室一厅结构,客厅还算宽敞,墙壁大概是被前一户租客重新刷过漆,比别的屋都要白一个度。
纪北随手推开一间卧室门,便看见钟言的行李整齐地摆在已经铺好的床边,他有些好奇地走进门转了一圈,竟在墙壁上看到一些铅笔的痕迹——大概是钟言小时候留下的。
他脑海里不禁开始想象钟言小时候在房间的墙壁上涂涂画画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整个屋子都充斥着记忆的气息,虽然纪北从未了解过钟言的小时候,却能从这个房间里感受到一丝压抑。
他打开了灯,有些灰尘在灯罩旁边飞扬,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方才墙上的字画,他看到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家”。
家对于钟言是什么样的纪北并不清楚,但他从上周末待在钟言家里的那一天里大概能感受到那股冷漠与疏离,家庭给钟言带来的更多是负担和束缚。
而他自己的家庭又与钟言截然不同,纪北从小就是被浸泡在爱里长大的,他父母几乎没有反对过他的决定,鼓励式教育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直到他高中选择了考警校,才和父母有了一次争吵。
爸妈是不同意他走这条路的。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的爸妈会像平时一样,支持他的决定,但那次却没有。
父亲第一次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厉声斥责他的决定,他这才从父亲口中得知,自己的伯父就是当了警察之后因公殉职的。
纪北知道父母会如此反对自己的决定是因为害怕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但他却没有办法不遵从自己的内心,最后双方冷战了一个多月,父母才妥协。
“小北,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母亲温柔地看着他,眼神里尽是不舍与担忧,“你伯父出了意外之后你爸爸心里一直很难受,我们承担不起这个风险,你要干这一行,我们拦不了你,但是小北,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受伤,爸爸妈妈都很爱你。”
“……妈。”纪北垂着头站在墓碑前,望着照片上嫣然含笑的女子,眼泪不受控制地坠落在地上,声音也一度哽咽,“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对不起,是我把危险带到了家里。
对不起,两年过去了,我还是做不到放弃这个职业。
对不起,我又让爸担心了……
纪北在碑前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没有发现父亲的出现。
“回家吧,”纪南均的嗓音有些沙哑,“你的腿还要不要了?”
“爸?”纪北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到了地上,撑着地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有些发麻。
“来多久了?”纪南均伸手扶了纪北一把,“是不是还要我这个老人家馋你回去?”
“不用,”纪北吸了吸鼻子,“对不起。”
纪南均沉默地看着纪北,隔了许久才叹出一口气,“你应该和自己说对不起,别跟我说。”
他松开手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过身将车钥匙扔给纪北,“走吧,开车回家,我累了。”
回到家里打开灯,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狼藉——家里客厅的沙发被挪到一边,摆在面前的是几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纸箱。
“爸?”纪北错愕地看向父亲,“家里这是怎么回事?”
“我让你别回来,你还真就不回来了啊,”纪南均拿起被扔在地上的相册,塞进纸箱里, “这家我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
他唉声叹气道,“没能把你管好,我也没脸见你妈了。”
纪北还愣在原地,喉咙里像是被纸团塞住,他说不出话。
纪南均淡淡地瞥了眼纪北,接着说了下去,“我打算把房子卖了,正好填上民宿那边的窟窿。”
“窟窿?多少万?你把房子卖了你住哪儿?”纪北这才有些回应。
纪南均有些有些费力地弯下腰,把纸箱的盖子了起来,“闲云那边不是有个养老公寓吗,我年纪也到了,找了个伴搭伙住着。”
“那个项目……还缺多少?”纪北垂落在身侧的手捏得紧了些。
“不缺了。”纪南均摇了摇头,长叹道,“我也没指望你拿钱,你能好好活着,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期望了。”
“爸……”纪北声音再一次哽咽了起来。
“够了,”纪南均摆了摆手,打断了纪北的话,“如果你是来道歉的,那算了。”
纪北闭上眼,难耐地吐出一口气,再次睁眼时,坚毅的目光再次回到那双清亮的眼里,“我想清楚了。”
“你想清楚什么了?”
“妈的事情,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想过推脱,这两年来……我也很愧疚。”纪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对上父亲的目光,“但是我也没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我没办法对力所能及的事情置之不理,如果之后局里还有需要我的时候,我还是想回去。”
“所以你就非得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父亲的诘问在纪北的意料之内,他缓慢地摇了摇头,“爸,以后不会了。”
“我现在是真的管不了你了。”纪南均无奈地撇过头,“纪北,我也不想跟你吵,我哥是怎么走的,你也知道,你妈妈又……”
本就有些沙哑的声音变得更发模糊,“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只有你一个儿子。”
纪北感觉有一双大手掐住了自己的脖颈,他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
“陵县的民宿过两个月开业,我需要你在场。”纪南均终于将话题转移了开来,“那边有个艺术馆,你这个假期画点画吧,找你们美院那些同学一起也可以,我们开业需要弄个小展览,就当给我撑撑场面。”
“……爸?”纪北惊喜之余还有些不解——明明是自己做错了,父亲这次还给了他一个发挥的机会,是想让他弥补吗?还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他重新做选择?
纪南均背过手,转身走向屋里,“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你要好好选。”
“知道了,我会的。”纪北答道。
“你妈的事情,我不怪你,我也没怪过你。”纪南均转过身定定地看向纪北,“小北,最重要的是,你要对得起你自己。”
要对得起自己。
这句话在纪北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向父亲说明自己之后的打算,纪南均却只是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要住哪里,和谁交往,我都不是很在乎。”
他伸出手指用力向下指着,一字一句地说道,“最重要的是,好好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纪北被父亲这次的态度弄得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爸,我……”
“你什么你,”纪南均抱着胸坐在床边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赶紧一次□□代了,省得到时候又闹出什么事来再解释,你还得跑到闲云那边去找我。”
“我……”纪北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借此机会向父亲坦白自己的性取向,“和我一起住的那个男生,是师大的。”
“然后呢?”
“我喜欢他。”
“嗯。”纪南均听了之后只是鼻子里出气,并没有过多的反应。
“爸?”纪北见父亲淡定的模样有些茫然,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喜欢男生。”
“所以呢?”纪南均皱着眉头看着他,“你绕了一大圈跟我说你已经租到房子的事就是为了说这个?大费周章扭扭捏捏的,还是不是男子汉了。”
纪北惊讶地看着父亲,“您不介意吗?”
“我介意有什么用?又不能改了,你是我儿子这件事,也不能改了。”纪南均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纪北,“是男生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要做安全措施,你爸我是老了,不是傻了,你们年轻人那点东西我还是清楚的,你自己管好自己就行,这种东西就不需要找我报备了,更何况你还没谈成呢。”
说完他还嘲讽了一句,“看你这怂样,追得到就有鬼了,真追到了记得带来给我看看,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治不治得了你。”
治是肯定治得了,但追还真不一定追得到。父亲骂得在理,他确实怂,纪北的嘴角抽了抽,心想自己就不该提这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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