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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三娘(完)
“这怎么是个女娃?之前不是说她肚子里是个大胖小子?”
“哎呦!这事哪能说的定呐!”
“是不是还有个没生出来?好好看看,我的孙子啊!怎么会没了呢?”
“真就这么个女娃子,老太太你瞧瞧,眉眼多俊呐!”
“女娃子顶什么用?这就是个费粮食的东西,还不如现在就溺死了去!”
……
“三儿哎!你可回来了!瞧瞧她这么不争气的玩意儿,竟然就生了个女娃子,哎呦……这可怎么办呐!”
“咱们家里头本就不宽裕,如今又多个女娃子可怎么办呐!”
“如今夜深,还是溺了去。”
“她问起……”
“便说是生下后没多久就断了气,丢城外林子里了,她不会说什么的。”
最后这句,语气没什么波澜,即便是在梦中,丁三娘也能听出来,这话是丁和三说的。
这些话一句一句直钻入她的耳中,可是眼皮太过于沉重,她怎么也睁不开眼。
……
夜已深,待月光透进屋子里撒下了满地的光,丁三娘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就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直到她试图起身时,□□传来一阵剧痛。
熟悉的鼾声从身旁传来,她缓缓支起身子,摸了摸身旁,却都是空的。
借着外头的微光,她仔仔细细的瞧了里头一圈,什么都没有看见,于是——她想起昏睡时听见的那些话。
心中突然传来阵不好的预感。
她强撑着起了身,扶着床沿,一点一点的挪动,□□疼痛的让她有些支撑不住,又缓缓的蹲下。
停留了许久,直到她感觉好了一些,又扶着床缓缓站起了身,只是难免佝偻着身子。
丁三娘在屋里艰难的挪动着,她想要找到她拼死生下的孩子,可是挪动了好几圈,她都没有找到她的孩子。
至此,她的心已经凉了一半。
可是心底里头,丁三娘还是想着,她的孩子还是好好的,好好的在等着她来照顾。
直到她挪动到了靠近灶房的地方,外间的恭桶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没有沉下去。
直到她将手上的油灯移过去,终于看清楚了是什么,眼泪瞬间划过脸上。
把油灯放下后,她颤着手,将她的孩子从里头小心的抱出来,又带到后院,借着月光,用水一点一点洗净她身上的污秽物。
她仔细的看着怀中孩子的眉眼许久后,才将孩子放入襁褓中,稳稳当当的背在身后,将平日里劈柴的斧子牢牢的握在手里,随后抬头看向里屋。
待到整条巷子里头有人喊道“走水了”的时候,丁家那几间屋子已经被大火烧的快要塌了。
附近的几家都怕火势蔓延到自家,连忙抬水试图浇灭,只是这火起的突然,势头又猛烈……
待到火全都扑灭之后,天也快亮了,整个丁家都烧的只剩个屋梁架子了。
一直都没瞧见里头有人逃出来,里头的人只怕也……没什么希望了。
旁人见这般状况难免觉得唏嘘。
“说来也奇怪,这丁老三今日睡的也太死了吧?往日再早些时候,他就该上工了才是。”一人看着面前这片被烧干净的地方,不经意的提起道。
另一人接着道,“往日都是三娘把老三喊起来的,不过我听说三娘昨日里给老三添了个女娃娃,今日就这么个模样了,当真是可惜了……”他边说着边惋惜的摇头。
待到了白日的时候,官府才遣了人来看丁家昨夜走水的情况,官老爷们只消在外头大概瞧了那么几眼便下了论断:
“这丁家昨夜只怕是用火不当,这才将整间宅子都烧了个干净。”
“哎!我看也是这样,都烧成这幅鬼样子了,人肯定都成灰了!”
两个衙役只在周边走上了一圈,又随意找人问了两句,这案子也算是结了。
“再问也就是这么个事了,咱们回吧!”
于是,丁家失火这么件事,就这般了结了,再也无人追究。
沿着往京郊去的路上,这会儿来逛集市的人还不算多,有两个摆摊挨着的人这会儿得了闲,就聊了起来。
“你瞧见早些时辰遇见的那妇人没有?”
“身上背了孩子的那个?”
“是勒!在我这里可买了好些个馍馍,但是你看见她手上拎着的那些没有?”
“这还真是没瞧见!”
那卖馒头的人瞧了瞧周边,小声着和旁边蹲着卖菜的道,“我可是瞧了清楚了,那些可都是拿去给人上坟的东西!”
说完时,卖馒头那人抖了抖身子,总觉着一大早上就遇见这么个事情,实在是晦气。
那卖菜的人一听,也是心中一惊,口中念叨着,“今儿个是个什么日子?怎么这时候去?往前可是都没听说过……”
“谁说不是呢?”卖馒头的也接了句嘴,这会儿,摊子面前有人来了,两人也不再议论这么回事,便将此事抛之于脑后。
城郊的树林子里头,有棵老树下,跪着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她幽幽的边哼着悠扬的小调,便用手在旁边挖坑。
这般景象若是让人撞见了,哪怕如今是青天白日的,也觉着很是瘆人。
她跪在树下挖了许久,直到挖出了一个能埋下半个人的坑后,她才小心的将背在身后的襁褓抱在怀中,不停的摇摇晃晃,嘴里还哼着哄睡的歌谣……
只是这孩子一直都闭着眼,不哭也不闹,静静的睡在这襁褓之中,直到女子最后用脸靠了靠她,又在小小的娃娃面上,轻轻的落下了一个吻,生怕惊醒了还在梦里头睡着的小人儿。
哄了许久许久,她才不舍的襁褓中的孩子一同放入自己方才挖好的坑中,默然的将土一点一点把娃娃掩埋了,直到隆起了一个小土包,远远的看就像个小小的坟。
把那坟堆好了后,妇人的十指已是全数烂的出了血,甚至好几个指甲都挖断了。
她不停的抚摸着面前的那座坟,对着里头的孩儿念叨着,“我已经把他们全都送下来陪你了,乖,娘的孩儿,不怕啊!”
妇人边说着,“咯咯”笑了声,又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孩儿乖,马上,娘就来陪你了,这回……娘一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再受任何委屈了!”
边说着,妇人面上虽然还是笑着,却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泪。
她站起身,将白绫挂在了老树垂下的那端枝桠上……
即将失去意识时,丁三娘恍惚之间只听闻空中响起一道惊雷,有什么东西“咔嚓”断落,随后她也落了下去,整个人浑身宛若被火烤般的难受。
迷糊之间,她听见了有其他人的喊声,
“喂!谢行道,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你愣在这里干嘛?救人啊!赶紧找水!”
……
六月初十,京中近郊的三味观中香火越发的多了起来,客人多为女子,或是求姻缘,求子女,求康健。
这三味观的观主名为谢行道,听闻是个女子,常常在外游历,甚少露面。
这日,来观中上香的一位女客不甚入了后院中,无意间看见里头有个面容烧伤了一半的女子,惊恐万分,忍不住叫喊出了声。
那女子见状,皱着眉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是淡定的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扫帚,走至那人身边,不紧不慢道。
“这位善信,若是求神还愿只需在正殿中上香行跪拜之礼即可,这后院中小路盘绕,若是不熟悉者,恐会迷路。”
那香客也知晓自己有些失礼,对着她歉意的笑了笑,“实在抱歉,惊扰了道长修行,只是我想向谢道长求问一事,前殿中寻遍了也不曾瞧见她人,可否求道长引见?”
闻言,女子抬头打量了一番香客,是名容貌很美的女子,这般言语交谈后,性子也很是温婉,瞧着应当不是来观中寻事的才对。
“观主今日不在,不过……您随我来吧!”想了想,女子将人带至后院,她今日好似瞧见了那位过来,观主不在,这些事情便是由那位处理的。
走至小径时,那香客又突然问道,“还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善信称呼我坐忘便是了。”
女子淡淡回道,随后只听得身后的人嘀咕着,“上回来这,好像未曾见过道长?”
“小道入观中,至今日恰好五月有余了。”坐忘回首看向身后之人,不曾回避此问题,倒是让那香客觉着自己有些唐突,忙解释道,
“那应当是我来观中时,恰好没见到道长。”
坐忘闻言,面上只是淡淡一笑。
她从树上跌下来的时候,恰好遇见了在附近的谢行道,将她救了回来。
谢行道告诉她,因为那道惊雷,她活了下来,却也毁了容貌,她默默听着,心中却只能感叹,这般于她而言,或许是天意。
如今,夜深人静时,她还是偶尔会回想起过去,忘却不了前尘往事,其余人均已故去,留下的、困住的,不过只有她一人罢了。
行至那位施主的小院外头,坐忘替香客先敲了敲门,知会了一句来意,待到小院门开的时候,见着香客进去了,坐忘便转身准备离开,继续去打理后院那些新长出的杂草。
却被前来开门的丫头喊住,“坐忘师傅——”
那丫头见她停住,连忙走至她面前,将一方帕子拿出来,“我家主子当才说,坐忘师傅的绣活在京中乃是一绝,前程往事不可追,可这绝活却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若是师傅愿意,这方帕子还得麻烦您了!”
坐忘垂头看去,那正是自己之前绣过的那株兰花,那时候帕子上的兰花刚从石缝中破土而生,还是含苞欲放之状。
如今旁边已是再生出了一株新兰草,更是挺拔,只不过针脚比之那株粗糙了许多。
垂眸看了那方帕子许久,坐忘终是颤着手接过那方帕子,她对着丫头缓缓笑着道了一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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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三娘的故事暂告一段落~感谢小天使们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