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珠玉·燕归林

　　“见过范老夫人、姑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谢元抬头去看时，却见一个身着石青色便服的青年和一名着鹅黄色衫裙的少女正立在谢珧身后不远处向自己行礼，谢珧认出亡妻陈沅之弟的一双儿女，欣喜道：“丰儿，婵儿，你们来了！”
　　谢珧也趁机将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多亏了表哥表姐看到我，将我带回来。”
　　谢珂最先觉出不对，疑惑道：“车？玉露呢？”
　　谢珧这才察觉险些露了馅儿，忙道：“表哥表姐，你们来之前怎么也不来信说一声，好让我早点知道啊。”
　　表姐陈婵知道谢珧素日调皮，此时发话必是为了转移视线，陈丰却不留意，当下朗声道：“我已与旬日前写信告诉姑父，说了这两日会到，”说罢略显局促地摸摸脑后，向范老夫人一拱手：“晚辈此前在云中郡驻军，此次因要护送妹妹成亲才从云中郡回来。家父令晚辈一定在范老夫人寿辰前回来，可前线抽不开身，路上又遇到了山洪，实在未能赶上，望老夫人见谅。”
　　范老夫人一向慈和，此刻看到谢珧回来，更是放下心来，便笑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我早就说让你们来潆阳玩一玩，可是也知道你驻军不能随意走动，总也不能成行。现在好了，你们到底来了。亲戚之间，说什么见外的话？”说着又转向陈婵：“怎么？婵儿要成亲了？是在何时啊？”
　　陈婵略施一礼，红了脸回道：“二十五日后完婚，多谢老夫人挂心。”
　　范老夫人又问道：“是哪家的公子？人品可好？”
　　陈婵迟疑了片刻，陈丰便道：“是商阳郡的杨氏长公子，杨纪。”
　　谢家几人面上不懂声色，心里却都开始思索：商阳郡乃是范老夫人的故乡，出名的士家除了范氏还有刘氏、郑氏，这杨氏不过是最近两代才靠着行商发家，虽然给那长公子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做，但在士家眼中，实在算不上入流。陈婵之父乃是出自三代士家的东仑陈氏的陈峥，也是谢元亡妻之弟，近年虽退隐还乡，可年轻时也是在闾都做官的，怎么会看上这杨氏的长公子，还将唯一的女儿许配了出去呢？
　　两边一时都未接话，彼此自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还是谢珧先开了口：“这么热的天，我早已晒够了，还是进屋说话吧。”
　　谢元反应过来，忙道：“丰儿，婵儿，快进去说话。”说着带领一行人进入了进了慎徽堂。

　　两方分宾主坐定后，便有人捧上茶盏，陈丰当即端起茶盏，陈婵方欲开口，却见兄长已经将茶一口饮下，又道：“还有吗？这天气当真热得紧，一路行来渴死我了。”
　　范老夫人看着陈丰笑道：“这么热的天还要行路，确实辛苦。”又转向堂下吩咐：“你们还不快去把今日早起镇在井中的凉茶拿来，若让表公子和表小姐中了暑，我要你们好看！”
　　陈婵道：“老夫人别惯着兄长，把白山茶这样的好茶给他吃，他也不辨滋味，可是暴殄天物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道：“什么好东西不是给人的？再好的茶不赶紧吃了，也都成了陈茶了。丰儿这般便很好，”又看着谢珂：“不像我们家二姑娘，本就身子弱，嘴又刁得很，夏日非这白山茶不吃，真真愁死个人。”
　　谢珂正专心品茶，不想突然被祖母提到，有些茫然抬头：“这白山茶今日泡得不错，想是用白山泉水泡的，我喝着很好。”
　　堂中便是一阵大笑，谢珂有些不明所以，求助似的看着妹妹。
　　谢珧撇了撇嘴道：“祖母惯会编排人的，连姐姐都不放过。从前日起，祖母都不知道要多少人好看了。难不成祖母是城南胭脂铺的东家，总是提好看不好看的，让我们去买你的胭脂，您老好坐着数钱？”
　　堂中登时一片笑声，片刻后，范老夫人手指着谢珧佯怒道：“你啊，我还没说你，若我当真是那胭脂铺的东家，第一个就要你好看！”
　　谢珧知道祖母是说今日自己擅自出城一事，忙向着陈婵问道：“表姐打算在潆阳住几天？是去商阳郡的什么地方？准备什么时候走？”
　　陈婵面上登时便没了笑意，稍低头道：“婚期定了五月十五，五月初三从潆阳走，直接去杨氏祖宅所在的邙城。”
　　谢珧看出提起婚事后，表姐便心绪不佳，虽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问，却想着能让她多开心几日也是好的，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道：“邙城在凛川与商阳交界处，从潆阳出发，三日便足够了，表哥表姐何不多留两日，过了端阳再走呢？”
　　陈婵眼睛一亮，忐忑不安地看向陈丰。
　　陈丰仍犹豫不决，谢珂也道：“表姐的嫁妆自然有专人护送，便在潆阳多留几天也不妨事，何况即便过完端阳再走，也足足多出六日的余裕，去邙城也够了。”
　　谢珧赶忙附和：“对啊，我们与表姐好久不见，等表姐出了阁岂不是更见不着了？这算是我们姐妹二人一个心愿，还请表兄成全。”
　　谢珂道：“表哥表姐尚未看过潆阳过端阳的风俗吧，何不趁此机会看一看？”
　　谢珧直起身来：“正是！何况洪将军刚平了凤栖郡叛乱，时局未稳，何不在城内多待两日？我听兄长说，洪将军正在全力搜捕叛乱之人，五月初会亲自带兵来凛川郡肃清，待端阳节过了，路上还更平顺些。”
　　陈丰听了前几个理由后仍在皱眉，谢珧最后一句话出口，他却显出了动摇的神色，抬起头看着妹妹的眼光也望向自己，又听范老夫人道：“我十几岁的时候也曾随父兄去东仑郡住过些年，那里也算我半个家乡了，你们兄妹二人多留两日，让我听听那时的乡音，安慰安慰我这老人家。”又故作严肃道：“还是说，你们这年轻人都不愿理我这老婆子？”
　　陈丰连忙转向范老夫人，拱手道：“晚辈不敢，既是如此，晚辈和妹妹便多在府上叨扰两日。”
　　范老夫人面上转晴：“好好好，真是两个好孩子。”又摆手道：“快去把金竹院和朱栾院收拾出来，让表公子和表小姐住！”
　　堂下人应了一声“是”，谢珧却忙道：“祖母，朱栾院那么大，表姐一个人住，晚上会害怕的！”
　　范老夫人向着陈婵道：“婵儿，你觉得呢？”
　　陈氏此前与杨氏素无往来，陈婵满心以为自己能够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却不想父亲轻而易举便答应了杨氏求亲，她便被许配给了杨氏，如今要去往远离故乡的商阳成婚，一路上心绪不安，偏生兄长又不能觉察自己的心思，她赶路的这几日险些思虑成疾。来到潆阳便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此刻谢珧提议正中下怀，她也想与表妹说些私房话，自然即刻点头同意：“珧儿说得对，我生性有些胆小，住不惯朱栾院的，何况又要劳烦老夫人准备，婵儿心里过意不去。”
　　范老夫人便挥挥手：“罢了，那便只将金竹院给表公子收拾出来，”笑着向谢珧道：“婵儿就同你一起住，先说好了，姐妹俩不许置气，闹完了又来找我哭鼻子。”
　　谢珧赌气道：“我和表姐上次置气都多久了，祖母还念念不忘……”
　　范老夫人笑道：“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从小干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你祖母还没老到不记事。”
　　“好了，知道祖母最斤斤计较了。”
　　“这怎么是斤斤计较？你又强词夺理了。”
　　“哎，反正我说什么祖母都说是强词夺理。我还不如请人把我的嘴缝上，正好阿姐和表姐都在，她们两人的女红都是最好的，让她们来就好了。”
　　满堂都哄笑起来，范老夫人点着谢珧的方向道：“你啊，真是几时把这嘴缝上了，才不说这些刻薄话。”

　　这一日中，谢府忙着接待陈丰和陈婵，虽则早做了准备，但当下还是要搬行李、再打扫庭院，范老夫人、谢元和谢珂原都想问谢珧为何在城外待了那么久，可谢珧总与陈婵形影不离，这种话不宜在表亲面前说，几次遇到了都欲言又止。一晚过去，众人都累了，方由谢珧带着陈婵回了青梧院，梳洗过后，表姐妹二人在榻上相依而眠。
　　屋内早已熄了灯烛，已经是四月二十一，窗间也没多少月光。谢珧与陈婵各怀心事，白日又有些劳累过度，加上身旁陡然多了一人，一时竟都未睡着。
　　谢珧听着身边窸窣声，是陈婵翻了个身，便知她也未入眠，如今房中只有她们二人，一双眼睛在暗处待久了，竟能看到香炉中金颜香冒出的青烟缓缓升入空中。
　　看着那香烟许久，谢珧还是睡不着，便开了口：“表姐，你还醒着么？”
　　暗处立刻传来陈婵的声音：“嗯。”
　　谢珧转过身，与陈婵面对面：“珧儿有些事想问你，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谢珧思索了一阵，还是决定单刀直入：“那位杨公子……舅父怎会将表姐许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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