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蛇

　　等将李家大儿收置妥当，天也蒙蒙亮了。

　　准备离开时，关遥却突然对黎书说：“你先去门口等我，我还有点善后事宜需要处理。”

　　黎书虽然不解，但以他的性格，自然也不会多问，便默默点了点头，顺从的去了门口。

　　此时，天际的云层已被晨光染得微熹，透着浅浅的光。

　　晨雾稀薄，正逐渐消散。

　　昔时热闹喧嚣的大街也安安静静，只隐隐听到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

　　黎书许是等得有些无聊，目光便又闲闲地落回屋内，却见关遥正侧对着他，手指像之前那样抬起，只不过指向了他看不到的墙角。

　　嘴里似乎也在说着什么，但距离太远，一句也听不清。

　　这无疑让黎书心里有些不悦，不禁低声抱怨了一句：“跟我还藏着掖着。”

　　只是等抱怨完了他才意识到，他跟关遥似乎也没那么熟。

　　才相识不过一天而已，即便关遥对他有所保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个觉悟让他没由来的有些不痛快。

　　他便干脆收了视线，闭目养起了神。

　　关遥也没耽搁太久，没几分钟便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个粉色的物件，不见外地拍了拍黎书的肩膀，“走吧。”

　　黎书本能地躲闪了一下，本不想搭理他，但还是被他手里的物件吸引，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关遥举了举手中的物件，莞尔一笑：“发圈。”

　　黎书定睛一看，还真是个发圈。
　　而且还是个非常陈旧，又很脏的发圈。

　　他的眉心不由一下皱紧了，正待继续追问，关遥却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困惑，解释说：“这是我能在屋内找到的唯一与那女孩相关的物品了。”

　　那女孩？
　　黎书瞬间明白了，“你是说黄家那小孙女？”

　　关遥轻轻点头：“关于黄李两家的恩怨纠葛，我不想妄加评论。毕竟不管怎么说，终究是成年人间的利欲贪痴。却无端连累了她，成了最悲惨无辜的牺牲者。”

　　黎书也轻叹了声气，目光转向发圈，“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关遥将发圈收回口袋：“以她生前之物定其魂魄，避免她携怨入轮回，期望她来世投胎个好人家吧。”

　　黎书点了点头，似乎也明白他之前在做什么了，他试探问道：“你刚才……是在为黄家人超度吗？他们也一直在留在这栋房子里？”

　　难得见他用这样的态度跟自己说话，关遥心里不由又被勾得痒痒，偏头饶有兴致看了黎书一会儿，实在没地方下手，只能求其次在他鼻尖刮了一下：“聪明！”

　　黎书对他的转变实在猝不及防，鼻尖被他刮得一痛，脑子一热，也没什么顾及了，揉着鼻子愠怒道：“那你为什么把我支出来？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关遥眼神温柔，又准备伸手：“黄家人的死相太难看，我怕吓到你。”

　　这次黎书躲开了，但关遥的话却让他震惊不已。

　　“为什么？”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为什么怕吓到他？
　　为什么在乎他的感受？

　　而且，估计关遥怎么也想不到，他其实早就目睹了一切。
　　也确实被吓到过。

　　但——
　　他一个与自己相识仅一天的人，凭什么能做到如此体贴入微？

　　尽管心中早已波涛汹涌，黎书还是极力克制住了自己。

　　只紧紧盯着关遥。

　　只是内心情绪起伏过大，显得恶狠狠的。

　　关遥不禁又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正想再逗逗他，荣姐充满惊诧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传来。

　　“你……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

　　两人一诧，同时回头。

　　岂料这一回之下，黎书又被惊得愣在当场。

　　只见荣姐的额头上竟然也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不断溢出。

　　而且想来这些黑气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她身上。
　　只是自己以前看不到罢了。

　　他几乎下意识地看向关遥。

　　关遥却对此显得司空见惯，只轻轻地拍了拍黎书的肩膀以示安慰：“别担心，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荣姐还在继续说话，一边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头，一边不悦地盯着他们俩：“你们两个不睡觉到处乱跑什么？我就奇怪怎么楼上找不到人，原来你们……”

　　她话音未落便皱紧了眉心，敲击的手也蓦地重了，似忍着极大的痛苦。

　　荣姐头疼的毛病黎书是知道的，已经疼了五六年，但他从来没想过，她头痛的原因居然是因为那些黑气。

　　感受到他的紧绷，关遥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走至荣姐身前，在其没反应过来前，忽然抬手在她右肩重重用力一拍，就见原本表情痛苦的荣姐突然全身一震，表情也瞬间变得迷惘，过了许久才像刚从梦中惊醒般，蓦然回过神来。

　　那些自她眉心不断溢出的黑气也霎时散得干干净净。

　　她神情恍惚地捧着自己的额头：“我……我刚才……咦，我的头怎么不痛了？”

　　她欣喜地看向关遥：“是你把我的头疼治好了？你居然会治病！”

　　关遥觍着脸：“略懂一二。”

　　荣姐简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兴奋道：“你是不知道，我这头疼都困扰我五六年了，去医院都没检查出毛病来，中医西医全看了……哎呦，居然被你这一拍就给拍好了。”

　　“你太厉害了，真厉害！”

　　荣姐显然被喜悦冲昏了头，连之前的话茬都忘了，捧着头高兴了一阵，想到自己的职责，这才指着屋里笑道：“那个……早饭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快去洗手准备吃饭，我这就给你们盛。”

　　随后就笑呵呵地回了屋。

　　黎书看着她的背影，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是什么东西？”他皱眉问关遥。

　　关遥：“阴煞。”

　　黎书一怔，神情倏然变了，“难道是受隔壁影响？”
　　可他身上为什么没有。

　　关遥摇了摇头：“不是，她身上的阴煞明显更为强横。但出自何处，我目前也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倒是肯定的，阴煞的主人似乎对她并无恶意。要不然，她就不会只是头疼这么简单了。所以……”

　　他偏头看向黎书，眸光从眼角滑过来，似带着丝无奈，“还是别操心别人了，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他闲闲地指了指屋内墙上的挂钟，“你今天还得去上学吧？几点上课来着？”

　　恰巧荣姐这时又在屋里喊：“你们还在外面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吃饭呀！”

　　黎书只好放下心中的疑虑，回屋吃饭。

　　不过也因为之前那一拍，荣姐对关遥的态度显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先前对他或许还心存顾虑，表面看似热情，实际心里应该多少还带着审视。

　　可是现在——

　　“来来来，快吃快吃，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说，我给你做，千万别客气。”

　　“咱们小书难得有个朋友！昨天我还奇怪呢，小书长这么大，从来没见他跟谁做过朋友，连聊得来的同学都很少，怎么突然就领回来一个，还让住他卧室！”

　　“你是不知道，他那卧室，我平时都不敢随便进，怕给弄乱弄脏了惹他不高兴。黎老板生前也不敢……居然就让你住了，原来你这么本事呀。”

　　“不是我吹，就你刚才那两……一下子，以后想不发财都难，随便给人治个病推个拿什么的，保准发大财！”

　　“诶那个，就是发财了别忘了咱们小书就成。”

　　坐在一旁默默喝粥的黎书：“……”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荣姐还怕关遥不答应，又追问道：“你将来发财了不会就不跟小书好了吧？”

　　黎书一窒，刚喝进嘴里的粥差点把他送走。
　　剧烈咳嗽起来。

　　全程嘴角上扬的关遥这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边轻柔拍着黎书的背，边努力克制着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当然不会。”

　　听到这句，荣姐才放心了，终于不再絮叨个不停。

　　黎书的心却彻底死了。
　　只觉攒了半辈子的脸面这下全都丟光了。

　　之后去学校的路上，他也全程心不在焉，总忍不住回想遇到关遥后的种种，心里那些困扰他的疑惑也愈发泛滥成灾。

　　以至于进校门的时候，完全没留意到一旁正四处张望满目焦急的严樵。

　　直到被严樵突然抓住胳膊，他才猛然回过神。

　　“干嘛？”他不悦问。

　　“出事了！”严樵急得直跺脚：“我一直在等你，就怕一不留神你就进去了。”

　　他说得语无伦次，黎书本就心烦意乱，这下更加不耐烦了，“到底怎么了？”

　　严樵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说：“是汪嘉琪的家长，一大早就带人跑学校来闹事，还指名道姓要找你，我看那架式不像是好事，就跑出来给你通风报信。你今天还是请假吧，千万别进去。”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校门内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尖叫：“你放开我！我已经告诉你多少次了，你为什么还要找我？又不是我把汪嘉琪变成那样的！！”

　　黎书神色一凛，是孙昕欣。

　　另一个女声跟她对吼：“不是你你也脱不开干系！医院那婆孙俩一个站都站不住，一个我手指头都能戳倒，指望她俩成不了事，肯定是你们几个一块干的！你也别扯什么是鬼神论，我不信那个！我告诉你，我们家嘉琪要是能好还好，要是真跟医生说的成了植物人，你们哪个都跑不了！”

　　另一个男声也粗声质问道：“你说和你无关，但怎么可能无关？我们家嘉琪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植物人？你自己说的，那天除了现在还在医院的那对婆孙俩，屋内就只有你和那个叫黎书的。你总得让我们弄清楚，我家孩子是怎么变成那样的，不能你说是鬼弄的就是鬼弄的吧？”

　　“你听她瞎扯！这世上哪来的鬼？依我看，就是他们几个把嘉琪活生生害成那样的！我……我要让你们偿命！”

　　女人说着便扑向孙昕欣，揪着她的头发撕打起来，汪嘉琪的爸爸和几个男女也迅速加入混战，嘴里喊着“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却也趁机踢她一脚，或者狠狠拧她胳膊一把……

　　周边围观的学生们也跟着起哄，呜哇哇嚎叫声一片，却没见一个上前拉架的。

　　孙昕欣无力还手，只能大喊呼救。

　　有几个老师倒是试图介入，怎奈围观的学生太多，根本挤不进去。

　　一时间，哭声、叫骂声、喧哗声此起彼伏。

　　见此阵仗，黎书神色也有点发虚，严樵趁势将他往外推：“快快快走吧，要不然……”

　　结果，都不等他“要不然”完，一个男生突然一指校门口的黎书，嘴欠喊道：“咦，那不是黎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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