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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夜的变故
徐闻的爷爷在一个离浑江大桥不远的老旧办公楼做保洁,与他一起的还有五六个老人。其他老人这几天都已经忙着回家了,今年过年早,徐爷爷的同事大概在十二月已经考虑着要回家了。正好大楼里的公司也在逐渐放假,需要的保洁数量也不比工作日,徐爷爷被分到了更多楼层,有时候确实也会忙得昏头转向。但是眼下已经十点半了,按照常理再怎么忙也应该下班了。
孟思踩着共享单车一边合计一边往徐爷爷工作的地方骑。大约是跨年,浑江大桥这一片今晚人声鼎沸,丝毫没有接近午夜的感觉。那栋大厦并不算什么新大楼,孟思去过一次,门卫说大概五年之内是要搬迁的,里面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了,也差不多是时候搬迁了。
等骑到大楼那边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孟思把车停在路边,没想到平时这个楼本身也就里面的公司来来往往,今天人却多得吓人,门口大爷腿上还套着睡裤,站在门口眯着眼睛骂骂咧咧,一看到孟思要进来,摆着手就喊了起来:“不进咧!不进咧!这个楼不能进哎!”
孟思跑过来,往里看了看,倒也看出门口保安的不耐烦,站在门口就问了起来:“大爷,大爷我就问一下,这边有个保洁员姓徐,大概六七十岁,您认识不?”
大爷听到了熟人,这才亲切起来:“噢噢!老徐!哎哟老徐还在楼上看着呢,你看看大晚上我们都回不了家了。要命了今天!”
听到老徐没事,孟思一口气松了大半,才觉得身上骑车出了一身汗,风一吹还有些冷。她缓了几口气,有点无奈地朝门口大爷笑了笑:“哎哟,大爷你不知道,保洁员老徐的今天没回去,他孙孙到现在没人接,就在我家呢。我都快急死了生怕他出啥事。”
“呀!”那个大爷一拍脑袋,“噢哟,我也给忘记了,老徐有个孙子的,他也没手机。那,那你帮我看一下,不要让人进来啊,我帮你去喊他。要从后门跑你可能不认识。”
孟思搓着手连连感谢,大爷把徐爷爷叫下来也就十来分钟。两个老头子脚步颤颤巍巍跑过来了,还没到呢,徐大爷那个典型的中原口音的大嗓门就喊起来了:“哎呀!孟老师!”
两个老人缩着脖子小跑过来,徐大爷一过来就使劲拍着腿,一脸褶子都苦兮兮地皱起来:“我忘咧!我家娃娃,我给忘了!”
孟思看着老人完好无损,看起来还依旧硬朗,最后一些担忧也终于落了地。她小幅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伸手扶住徐大爷:“大爷,没事,徐闻现在在我们家,我等会儿就让他睡在我们家就好。您这边今天是活儿多嘛?”
徐大爷还没说话呢,恨得牙痒痒的看门大爷就指着楼顶捶胸顿足:“哎哟,不要提咯!”他拽住孟思的胳膊,指着楼顶,“姑娘,你看到那个房顶没得?”
孟思用手挡着风眯着眼睛去看,烟火表演已经接近高潮,四周有些在马路的路人也停下,静静地看向烟火遮天的城市:“咋啦这是?”
“我们这些看门的,为了早上方便点,后面有个小门我们是不关的。万一晚上哪个人要上去拿个东西,我们不能随时看着哎。本来是大家都方便的事情,加上各个办公室基本上晚上都会上锁,本来就是让大家都能轻松点嘛。结果今天晚上不知道哪里说的我们这个楼可以看烟花。我们本来天台就没有怎么锁严实,一个上去了很多个也就上去了,现在楼顶有两百多人,我都不知道这么多人哪里来的。你说说怎么办?”
孟思眯着眼睛往楼顶看,虽然啥也没看见,但是听觉上确实在鞭炮声之外确实能听到吵闹声:“哎呀,这楼顶不少人呢。”
“噫!可不是,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保安大叔急得跳脚,“我以后就再也不留门了,随他们怎么求我也没有用。本来这个楼就只能八点到十点使用,是有几个公司说自己有加班的需要,我才说留个小门给他们进出,人果然不能做好人,你看看你看看。”
烟火表演已经接近尾声,现在就在等十二点的烟花了。但是都看到现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自然没有多少人有离开的意思。孟思看看徐爷爷,徐大爷佝偻着腰背,略带卑微与无措地看着她——他如此喜欢他的孙子,他唯一的亲人。但是正是因为喜欢,才更需要这份工作,这是他们在城市安身的根本:“孟老师……我得看着。领导说我不能走,得等门关了才能走。”
孟思表情有些苦,她挠了挠头发,转头表情已经变得温和包容:“徐闻的事情您不用担心,今晚睡在我家就可以。不过您这边忙一个晚上身体吃得消吗?”
“嗨,这我们年轻时候什么活没干过,那几百斤的砖头我都能扛起来,现在也就是在楼梯间看着别让他们在大楼里瞎跑,不要紧的。”徐大爷赶紧摆摆手。
“那您和徐闻先说几句,我给您打电话。”孟思隔着手套摸出手机,打通了顾岳麟的视频电话,对方很快就接了,看到孟思那边有个老人,赶紧对着镜头外喊起来,“小不点!小不点!快来看你爷爷,你爷爷好好的呢。”
徐闻的小脑袋很快挤到屏幕里面,脸上还挂着泪珠,看着爷爷哇一声就哭了出来:“爷爷!爷爷!”
徐大爷心都被哭碎了,对着孟思的屏幕着急地摆手:“孙孙,哎孙孙,不要哭了不要哭了……爷爷明天就回来了。”
徐闻本来今天被抛下已经很害怕,这么久在外面自己呆着,这下看到了自己的爷爷,情绪终于憋不住了,怎么劝都停不住地嚎啕大哭,徐大爷在这边劝着劝着,自己眼眶也红了。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心一狠大喊了一声:“不要哭咧!再哭把你送回家去!不要上学咧!”
徐闻立刻被吓得闭上嘴,但是眼泪一下还是不能止住,憋着又不能完全憋住,最后一边咳嗽一边打嗝,脸上全是鼻涕和眼泪。顾岳麟大概是怕他呛到,从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不过可能天生不是哄孩子的材料,语气比起怜惜更像是不耐烦:“好了好了,爷爷就是吓你,你别哭了。”说完,求助一样看了一眼镜头那一边的孟思,“孟老师,我快哭了……”
孟思差点没憋出笑出来:“好好好,我很快回去,那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之后,徐大爷情绪也缓过来不少,保安大爷在旁边拍他的背也忍不住叹气:“老啦老啦,他都六十几了又要工作拉扯一个孩子,怎么顾得过来啊。你也是,有事情以后打个电话去,哪有直接把孩子忘了的?小孩才五岁,大晚上搁外面等你好几个小时,你还不许孩子哭,怎么可能不哭啊!”
“哎,哎……”徐大爷擦了擦眼泪,转头握住孟思的手,“今天太谢谢你了,孟老师。等明天我去把宝宝接回来。”
孟思看着一个六十多岁的人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您等会忙完了就先回去睡觉,千万不能休息不够。徐闻住我们家您放心,不用着急,等您有空给我电话。”
“这……”
孟思用力握了握老人的手:“我是说真的,徐闻就靠您了,他只有您一个依靠了。您要注意身体,不能让自己倒下啊。您就听我的,您忙完就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再打电话联系我,我电话您有的。到时候再把徐闻接回去,好不好?”
徐大爷低下头,弯着腰颤颤巍巍晃了晃孟思的手,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谢谢。
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孟思还偷偷给保安大爷塞了一包烟,话倒也没说透,就说晚上给他提提神的。等到这些也做完,都已经接近午夜了,孟思才踩上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赶。
骑到半路的时候,跨年的烟花也升上天空,绽开了大片红色的星海,纷纷扬扬的光点落进浑江黑色的江水中,从倒影里又像是从水中长出了星星点点的花。肆意的烟火就这样落在了午夜的钟声中,远远地能听到浑江大桥那边传来混杂的不整齐的过年好与无意义的欢呼声。
孟思忽然觉得有些孤独,她把自行车蹬得更快了一些,但是速度很快又慢了下来,到了最后她干脆用腿撑着路边,停在了离自己的公寓楼不算太远的位置。
从很小的时候,孟思就被自己的老师说过心里想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又纠结又敏感,这种性格几乎是从出生伴随到现在,又被一层一层掩埋在平和安静的外表之下。但是无论掩盖多少层,孟思知道自己心里那个偏执阴郁的灵魂是一直都在的,没有被任何事情杀死,那个小小的魂灵被孟思付出相当多代价养活至今。
就像此刻,她又在作祟了。
她正在回忆和顾岳麟见面的契机,只是下雨天喊一个疑似要自杀的人下楼,也会衍生出这么多故事吗?什么时候顾岳麟会腻歪这种无趣的关系呢?一个成熟的人是不会凭着一时的好恶决定自己的一生,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应该把双方掰碎了揉扁了分好类装好袋,一部分一部分掂量各自值多少钱。外表、收入、家庭、受教育水平、健康状况、甚至还有性格……
一段一时起意的婚姻,两个目前依旧没有任何想要住在一起想法的夫妻,就这样维持着室友的关系,把一切都说得朦朦胧胧又模模糊糊。
顾岳麟,22岁,T大生物专业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是古生物基因修复,年轻英俊,家世显赫,聪明博学……每一条都是让孟思会感到窒息的程度,她不算年轻,也不算博学,更不说成功,也谈不上漂亮。两个齿轮应该是没有一个齿缝可以合上的,那么是什么呢?
是什么让他选择我的?是兴趣使然?是天性叛逆?是一时好感?
还是……
“孟老师!”忽然手机铃声打断了思路,孟思接起来就听到顾岳麟在另一头抱怨,抬起头看到一个遥远的脑袋从十楼的高度冒出来,“你为什么不上来!”
“我上来了!”孟思回着喊了一句,放下自己的各种思绪,小跑着跑去找地方停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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