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玫瑰

　　塔西摩尔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教堂或者说教廷的确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对象，但似乎是换了个信任的人，让这种轻薄又易碎的东西有了个承载的地方，那脆弱的种子也有了得以生长的空间。
　　表现就是……教堂穹顶之上更加繁盛了，葵百合和橡树枝格外茁壮。
　　那甚至不全是阿萝拉的功劳，经由她的牵系，两方——牧师们和塔西摩尔人之间也有了微薄的联系，而当那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圣光出现的时候，彻底将这关系巩固了下来。
　　牧师们也被允许进入蓝石峡谷了，成为或可能面对兽潮，然后在战斗间歇保障士兵们生存的一员。
　　自司祭贾洛法和他的追随者牧师们离去而断折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今日长了回来，即便旷日持久的阴霾仍在那里，但第一缕天光已然出现，有了曙光之后，再漆黑冰寒的长夜也有了盼望终结的可能性。
　　……生命不过是一场轮回，我们总是在重蹈覆辙，又总是在找到途径再度站起来。

　　阿萝拉看着远处比之前繁忙了不知多少的凯文?费瑞泽，由衷地露出了笑容：“这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压抑了，也算不错吧？”
　　光与热是生灵永恒的追求，哪怕捧着一颗心竭尽全力地装点死亡，也不过是为将这必然到临的结局粉饰得不那么绝望。
　　如果在那生之彼岸会有常驻青春的家人与故友，会有美酒与佳肴，会有现世不可能存在的一切，那它又有什么可怖的呢？
　　即便不曾真的有人踏足冥河又再度复生，竭尽一切努力之后共赴一场刀尖血海，前方有先行者，后方有后继者，也称不上多大憾事。
　　“是啊……”莱菲欧司拖长了声音，尾音如同薄雾般轻盈地消散，作为不论如何处境都会是最尴尬的那个人，他永远会怀揣着最复杂情愫，“我们所求的也不过是活下去。”
　　克莱蒂亚?科菲米尔在百年之前以法圣那可以修改规则的伟力，圈禁与束缚住了所有身处塔西摩尔的魔血裔，那血脉也成为了禁锢住他们命运的枷锁。
　　而百年之后的莱菲欧司?科菲米尔，与其他的科菲米尔们一同也不过是为了解开那重枷锁，可以说是毕生所愿了。
　　圣光自司祭贾洛法离去后成为了“剧毒”，那份被一切抛弃的绝望彻底地击溃了博萨明卡，以至于从来也不会有人在意为他治疗的那位神官——那位年轻的，在历史之中留不下任何姓名的神官，也曾抱着博萨明卡的尸体，泪流满面。那些被风一吹就散的抱歉与悲哀留不下半点痕迹，可它的确是存在过的。
　　“说起来……我们从来不是徒劳抗争的。”莱菲欧司说着露出了一个堪称凶戾的笑容，那会是杜绝一切光芒的极夜才会凝结而出的恶意。
　　他一生中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日子，最近这些时日倒是有了快乐的踪影。克莱蒂亚是横亘着在他人生中的一座气势磅礴的巨大山石。她压垮他，击碎他，重组他。
　　那是他仇恨的对象，也是诞生他愧疚的源泉。某种意义上，他是受害者，可他始终流涌着缔造一切恶果的凶手血脉。
　　“科菲米尔在克莱蒂亚之后，也没放弃过挣扎。”莱菲欧司语调放得轻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话语中流露出更多的却是释怀，“由龙诞生的故事，也理应由龙画上句点。”
　　塔西摩尔的前身正是龙族统治的赛泊纳城。
　　克莱蒂亚所融合的龙族血脉来源于苏嘉特?安塞尔特斩落的那只冰霜巨龙。
　　“我们一直在研究返祖。”他看向阿萝拉，浅金色的阳光照落在她面庞之上，面部纤细的绒毛都看得到，那张脸上并没有惊恐惊慌，也没有同情怜悯。只平静得好似波澜不惊的湖水，或者更确切而言，那会是包容一切的海——宽广无垠看不到边际的海洋，所有的罪恶都置地无声，那水净化着污浊的事物，让那些本该破碎的东西再度焕发了光彩。
　　假若天国真的存在，那便是切实存在的通往天国的阶梯。
　　……光明教会宣扬的光明神米连尼亚的居所，永乐乡。传说中那里没有忧愁，没有灾病，没有苦厄。白鸟的使者在空中飞翔播撒着福音，于是万物四季生长，那是永恒的春天。
　　但光明教会不可信，那或许也只是编造而出谎言。
　　“科菲米尔宅邸的最底层是血池。”莱菲欧司笑了一下，“除却克莱蒂亚之外的所有科菲米尔之人共同提炼了自己血脉，塑就而成的血池。”
　　即便科菲米尔被克莱蒂亚强制性地换血，后世也不存在比她天资要高的人才，但这漫长的时间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克莱蒂亚混杂冰霜巨龙的血脉只是为了拉近与塔西摩尔其他魔血裔的距离，而她是最好的那个，自然也要选最强悍的血脉。其他科菲米尔则是希望凝练的冰霜巨龙血脉能够让他们化龙，以打破法圣约束下的禁锢。
　　“开始是死去后被投入血池以提炼血脉。”莱菲欧司眼前似乎也浮现出了之前的种种情景，“后来则是濒死时主动进入血池自发性地提炼血脉——这的确可以使纯度更加凝练，但同时也意味着更大的痛苦。可这比不上过往造就的仇恨。”
　　“我是天生的冰霜巨龙血脉纯度极高的人。幼时，少时我自命不凡，很快就遭到了现实的毒打。”他想到劳伦斯，想到更多埋在于蓝石峡谷的人，“这是死局，而我是被寄托希望的破局者。”
　　远处圣光那薄如蝉翼的透明光辉流淌在一名脸上和手臂上都覆盖着爬行动物磷片的人身上，他没有丝毫痛苦，只像是浸泡在温泉水中那样的惬意。
　　——在蓝石峡谷中，必然死去的局面已然被破解了。
　　“龙的位阶等同于法圣。”他说着，又看向那始终无面的光明神神像，“即便我们拯救不了任何人。但让其他人感受我们的痛苦，我们在流血，其他人能够流淌比我们多得多的血液，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克莱蒂亚之碑浮现出黑色的丝絮之前，我就先行感知到了暗源涌动的气息。”他哼笑一声，却没多少自得，反而有些消沉，“这是最好的时机，如果世人皆谓之龙会让一切毁灭，那就让他毁灭吧。”
　　他终于将一切和盘托出，这也意味着这假想中的可能性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至少，不会再只为了毁灭而行动。
　　“你原本准备站到暗源一方。”阿萝拉轻声说出那个结论，“抵抗教廷所有神官，也抵御着西撒的狄米修斯圣剑，更要敌对着千千万万人。”
　　“我们等不到的太阳……其他人共同见证它的陨灭。”他目光悠远，似乎窥见了那黯淡无光的未来的一个残像，“这也不失为一种公平。”
　　莱菲欧司伸出左手，那条手臂渐渐褪去人类的形态，变得更加粗壮，附着坚固的磷片，手指也变成了爪子。
　　“我还可以变换出龙尾，龙躯。或许我彻底变成龙的时候会失去所有意识，但我会是行走在大陆上的最后一只龙。”他声音温柔，神情缱绻，“我会避开塔西摩尔——我总会那样的。即便我们注定消亡，留给我们时日无多。可我们还是比他们活得更久，算得上……好事吗？”
　　他看向阿萝拉的时候有着几分迷茫，那双叶绿色的眼眸中隐有泪光，于是阿萝拉说道：“我来了。这些都不会发生了。”
　　“是啊。我们能够活下去了。”他没有振奋，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极为吊诡的平静，泪水却不自觉地流淌着，“我们终于能够活下去了。”
　　“我杀死了劳伦斯?科菲米尔，我视若父亲的人。我杀死了露娜?科菲米尔，我的母亲。我杀死自愿或是放弃挣扎的科菲米尔，为了更多提纯一份血脉，为了挣破命运的力量。”
　　泪水无声地流淌着，或许它已等待了太久。
　　“这是最后了……我们的挣扎，顽抗，仇恨与忏悔。”
　　莱菲欧司的手臂变回了人类的模样，他俯下身将脸埋到双手之中。
　　阿萝拉没有说什么，语言是苍白无力的，至少她知道了她的到来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或许那嘲弄着生灵的阿忒利洛娅早已知晓了这命运的走向，嗤讽般地降下了牵系着两人的誓约，将爱从虚无之物转换成实体，却又将其从世俗的认知中剥离。
　　或许格罗菲特也曾知晓这水流的走向，所以希望她悲悯又公正，希望她能够成为联系起一切的桥梁。
　　或许西撒也窥见了来自塔西摩尔故事的一角，他要求她离去以安定他们的心灵。
　　听着身侧传来细微的哭声，阿萝拉望向前方米连尼亚那永恒的雕塑，更像是望见更高处散发光与热的太阳，光与光有所不同，可终究它们都是同样的东西。
　　我会拯救所有人。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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