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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
买完衣服把战斗成果都搬到汽车后备箱安放妥当,我本以为一行人就此打道回府,景宴却说还要带我们去吃午饭,我的心情已经不是受宠若惊四个字能形容的了。
毕竟合约里很明确地写着“甲方不承担陪伴乙方进行日常活动的义务”。绕口令似的,其实意思就是我只能陪她睡觉,单方面听她的召唤配合她,但是不可以反过来找她,要求陪逛街陪吃饭谈心等等。
当时签约的时候,她可是豪横到不行,列的全是霸王条款。我看过以后提醒她:“你知道有些条例根本不能见光吧,你拿这份合同过去法庭,人家也说你违法,你得不到法官支持。你顶多能证明我借了你钱,让他们强制执行我,让我还钱。”
她坐在椅子内气定神闲,摊摊双手,“我没有和你走法律途径的打算。法律约束小人,契约约束君子,我信谢小姐你是君子。再说,真到了要借法律来达成目的的时候,谢小姐,信我,我能做到的事情,比法律能帮我的,多得多。”
我埋头签下名字。反正我除了自己一无所有,对她也没有任何期待和要求。
现在我还是没要求,她主动这样做。难道是前一天给我治发烧的时候暗暗感染了,烧坏了哪里,现在后遗症发作出来了?
我腹诽绵绵,但是不敢直接说出口,只问:“你不忙吗?”你不是号称没有时间吗。
景宴说:“我放两天假。”
她的意思,要带我们去吃米其林三星,或者是曾经带我去吃过一次的私房菜馆。
我想了想,不管景宴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至少当下看来完全是一番好意,她虽然对我没有感情,尚算有几分交情,所以她用接待商务伙伴的规格来对待我的亲人,也即是先买对方需要的东西当礼物,然后陪他们去有口碑的餐厅用餐,是全套的社交礼仪。
但筱萸缺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段家出事以后,大家合伙隐瞒她,说爸爸妈妈接到很重要的任务,要去秘密基地待很久,并且不能跟外界联络,还拜托专业人员用语音合成技术给她做了一条爸爸妈妈专门留给她的音频,小朋友看起来表面上是对这个讲法买单了,内心当然还是很寂寞,自那以后她的性格就内敛了许多,或许在她小小的心脏里有自己的一番猜想。
我认为她会更偏爱在家和家人一起吃家常饭。她八岁的肚子,食量不大,再精美的食物也吃不了多少。但是温暖和谐的家的氛围却可以治愈缺爱的幼小心灵。
当然,这都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具体怎么决定,还是得以筱萸本人的意见为准。
我蹲下问她:“筱萸午饭是想在外面吃,跟景阿姨去吃很厉害的大餐,还是想回家吃?”
筱萸歪歪脑袋,做这个决定花的时间不到三秒。她说:“回家吃,我想吃面。姨姨做面条好吗?”
景宴听见,微微抬了抬眉。我对她说:“我们去买面,你要是忙的话,就……”
她微笑一下:“怎么,你想过河拆桥?我刚告诉你我放假了,你没听见?”
我赶紧噤声。过了会儿,到达商场入口,让筱萸去练习完成一次存包手续,把她背的,放了几颗棒棒糖的粉兔子斜挎包放进寄存箱。
目送她去那边垫起脚尖操作,我才对景宴说:“你今天这样,招摇过市,不怕被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吗?”
她面无表情地说:“嗯,顶多谣传我和你生了个孩子。我怕什么?就算那样,我也是爸爸。”
这想法太可怕了。可见这个人根本不反对父权制,只要她是爸爸就行。
我脸上的热潮经久不退,等被调戏的晕乎乎的后劲过去,慢慢回过味来。只怕上次我同她吵架,问她为什么同别人生孩子,景宴之后找到姓盛的对质了。他早已知道我是谁,所以故意演那么一出戏,放话给我听,不然那天他说谎,且把夫妇间的私隐抖落给一个外人听,属实没有必要。那中药肯定不是备孕用,要么是他吃要么是他哥哥吃。既然连姓盛的都知道了,可能他针对我这么一朵奇葩,发表了几句感想,按照景宴不肯受人威胁钳制的个性,干脆更放肆一点。
我们在三楼的商场买食材,两个大人并肩走,将筱萸放在购物车里。
她一直过分乖巧懂事,这时候终于显露出一点点儿童的天性来,看见琳琅满目的零食,双眼放光,那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但是她始终不肯开口说要吃。
我看得好笑,拣了几样成分健康点的,放在购物车里,她如获至宝,立刻抱在怀中,可能觉得不好意思,马上朝我投过来一个羞赧的笑。
除了零食,还买了鸡蛋挂面和意面。景宴悠闲地走在旁边,看见我拿意面,问了一句:“筱萸要吃的是这个吗?”
我记得姐姐先前给筱萸做过炒制的spaghetti,筱萸非常喜欢吃。就答:“这个她也吃,我们虽然是小地方出身的人,并不是完全没见过世面。意面披萨洋垃圾快餐也不算什么稀世奇珍,都是品尝过了的。”
景宴微笑说:“你反应过度了。我只是担心你了不了解她的口味,没有别的意思。”
她今天脾气真好。我朝她看了看,没再说什么,去拣了几样冰箱里没有的配菜,就自作主张推着小车往出口去结账了。
回到那个早先被我和筱萸误称为“家”的小屋子,收拾收拾我就进厨房做饭。我对自己的厨艺没底。自十岁以后都是吃学校食堂。放假的话要么买即食食品,要么留校还是吃食堂。
但是我想,炒个面应该不难吧。我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在买食材的那会儿,我就用手机搜了教程,知道该怎么做、需要些什么。临动手前又在心里默诵了两遍,觉得万无一失。
然而人一旦自信过头,马上就要乐极悲生了,几乎没有例外。我万万没想到,让我马失前蹄的并不是做出来好不好吃这个环节,而是在切菜时就已经滑铁卢了。
胡萝卜切好后,我接着切洋葱,已按照网上说的方法含了一小口凉白开在嘴巴里面,没想到有效的时间那么短暂,切着切着,这号称有机洋葱的玩意儿还真的很争气,气味浓烈到像个洋葱炸弹,我被炸得泪流满面,泪眼模糊的瞬间,只觉得手上一痛,刀就扔在地上了。
我原本拿刀的右手紧紧握住左手汩汩冒血的地方。按压应该就能止血。
景宴本来在外面,筱萸看动画,她看书,估计她耳朵灵敏,听到动静,走进来看情况。一见我狼狈的样子,霎时双眉紧蹙,上来拉着我的手放到水龙头底下,用水流冲洗。
我心如擂鼓,很怕她看见我这没用的模样又发起火来。真的太低能了。又不是切龙肉,切两个根茎类蔬菜而已。人家形容毫不费力会说“砍瓜切菜”,我是连砍瓜切菜都失败了。
但景宴什么也没说。
冲了大概三分钟,她从兜里掏出一方白手帕来。我从不知道她还有用手帕的习惯。她将手帕包裹住我受伤的左手食指,用手握着,带着我往屋子外面走。
筱萸起先趴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可能上午逛累了,现在睡着了,景宴给她盖了一方珊瑚绒小毯子,电视机声音开到最小。也幸好她陷入睡眠,不然她见到我流血肯定吓哭,搞不好她还和她妈妈一样晕血。
景宴带我到一个从没使用过的房间,让我在只有藕色床垫的檀木床上落座,我在床尾坐好,看她打开墙壁上的白灰色嵌入式衣橱,从里边拿出个白药箱来。
她蹲在我膝前,我把手帕拿下来递给她,白布沾染了一痕血迹,格外触目,我很遗憾:“弄脏了。”
她不知道想起什么,接过去,摇头说:“我说过,没关系。”
她用碘酒给伤口消过毒,又用酒精清洗一遍,去掉碘液的痕迹,擒着那个手指对着窗口的光查看了一会儿,总结说:“还好不深,不然得去打破伤风针。”口吻像个专业的医生,说着,撒了点白药粉在伤口上,原本还缓慢渗出来的血立刻止住了。
她撕开一枚创可贴,给我贴好。
弄完之后她抬头看我,愣了愣。
她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到两分钟,我一直望着她,没做声。
景宴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说:“谢妤桐,你这样看我,是在勾引我,你想现在被收拾吗?”
我吓一跳。赶紧把双眼闭上。脸上的热度非常奇怪,层层叠叠地烫出来,一浪比一浪更厉害。天啊,难道我刚刚的目光很色情吗。我并没有想羞羞的事。
闭着眼睛的当儿,我听见她又说话了:“说真的,你到底怎么考上大学的?”
我睁眼,仰望着已经站起身的她,答道:“我回答过你了,刷题考上的啊。我没有作弊。熟能生巧嘛,你再给我一个星期学习用刀,我保管刀功跟五星级酒店一样水准,而且只切菜,不切自己。”
景宴一面把药箱放归原处,一面说:“一个星期?你问问外面睡着的小朋友,能不能为了吃你一顿面条,饿着肚子等一星期?”
我站起来,往厨房走,我说:“大不了我不放洋葱。”
我刚回到厨房,景宴也已跟过来,见我又要拿刀,手速超快,抢先一步把刀拿到手,她的表情仿佛我不是来做菜,而是要炸她的厨房,她出手是为了捍卫这个神圣的地方,“你还来?给我起开。”
我没什么底气,毕竟才刚把自己划出道口子,证据明晃晃的还在眼前,谁知道我再操刀接下来会搞出什么事情。在自己的地盘也就算了。在别人家乱搞,不合适。我静静站在一边,眼看着景宴系上了蓝格子围裙,她一边系带子,看我杵那儿,问:“还站这干什么?”
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景宴从小到大下过几次厨房?我说:“那麻烦你了。你牺牲很大呢。”
景宴点头:“知道就好,记住我的恩情,好好报答我。”
我:“……”
她一边点火,一边说了句:“去看孩子吧。”
我也没坚持。确实没有把筱萸独自个儿扔在外面,我倒在厨房守着她的道理。
“姨姨不是给我做面条吗?”筱萸已经醒了,见我过来坐在她身边,一脸天真地问。
我说:“景阿姨厨艺好,让她做好啦。”
筱萸没有意见,确切来说是很高兴,马上爬过来,歪在我怀里看动画,还怕我不懂前因后果,给我介绍剧情。她说:“这个蓝耳朵的是坏的,红头发的是好的。”
要是长大以后,人的好坏还能像儿时那样简单区分该有多好。比如此刻在厨房里的女人。我越来越搞不清她到底算是正派人物,还是迷人的反派角色。
不管正邪,她的手艺是真的没得说。
我目前还没发现她不会的东西,值得一个十项全能称号。
胡萝卜丁,洋葱丁,豌豆粒三色蔬菜加上金灿灿的鸡蛋,让一道spaghetti看起来很美观让人很有食欲,闻着也香喷喷,可谓色香味俱全。很适合做小朋友的主食,因为很有营养。
面条刚做好,景宴连米白麦饭石锅一起端出来放餐桌上时,有人敲门,她跟我说:“谢妤桐去拿一下外卖。”
我还以为她对自己的厨艺不自信,叫个外卖当备选。开门发现蓝骑士送来的是很有名的烤鸭。我拿进来问她:“干嘛要点这个啊?”
“特产,至少要吃吃看。”她坐下来。
确实,这才是待客之道。我表现得好像个抠门的小姨,大餐不让孩子去吃,连个特产也忘了请她尝尝,只准她吃面条。格外磕碜。
谁料,筱萸是个饭渣宝宝,对传说中来帝都非吃不可的烤鸭不太感冒,只尝了一块,我再用卷饼给她卷了一个她就不肯再吃,她对于炒意面比较感兴趣,用粉色手柄的小叉子把面条卷起来吃,很快就干掉一整盘,小嘴巴吃得油乎乎的。
我拿餐巾纸给她擦干净,问:“还要吃点吗?”
“嗯。”她双眼亮晶晶的,点了点头,脸上写满期许。我拿过她的盘子刚要再给她安排一些,对面的景宴说话了:“一次别吃撑,谢妤桐,你有没有脑子。”
我很生气:“你干嘛老是质疑我的智商,我没问题,你别pua我了。”
“你没问题,你怕是忘了你深夜吃的那盘饺子。你摸摸小朋友的肚子。”她眼神凉凉的。
我愣了愣,伸手摸摸筱萸的腹部——已经撑得滚圆滚圆的。筱萸可能觉得有点痒,还嬉笑着躲了躲。大概刚刚看电视的时候她已经拆开零食吃了一些。加上扎实的一整盘面条。她吃得专心,因此比我吃得还快。
我坐在那儿愣神的当儿,景宴又温和地对筱萸说:“筱萸,不是不让你继续吃,你多吃我们很高兴,我和你小姨最喜欢好好吃饭的孩子,但是这个面,不太容易消化,你要给它一些时间,你喜欢的话晚上再吃,好吗?”
筱萸听了,没有反对,捧着小肚子,挺了挺腰,说:“好,那我晚上再吃。”
我朝景宴看看,她手里端着杯子正喝咖啡,杯沿上方的双眼眯了眯,果不其然满是嘲讽。我忿忿地低头,拿叉子胡乱拨弄盘子里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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