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一射即中

　　*
　　二阶堂永亮猝不及防被推到，先是愣了一下，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前一秒还在优雅地看着书的藤原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随即，反应过来后，他涨红了脸想要起身，却被肩膀上的那只手死死按住，只能无能狂怒：“你干什么？终于忍不住想要以下犯上了吗？我就知道你不安......”
　　看着一直维持着虚假笑容的二阶堂永亮打破了自己常戴的面具，明明双颊涨红、眼神慌乱、衣衫不整，却仍虚张声势的模样，藤原愁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前辈，你再挣扎下去，我可是真的忍不住想要以下犯上了。”
　　藤原愁一边笑，一边意味深长地说道，同时取出了放在桌下抽屉里的精油。
　　毒舌而又嚣张的二阶堂永亮能活到这么大，他那动物般的直觉功不可没。
　　看着藤原愁略带幽暗的眼神，虽然他脸上在笑，可他的眼睛仿佛压抑着一股火苗，正跃跃欲试。
　　或许是之前藤原愁太过柔和，让二阶堂永亮一时放松了戒备，才落得这个境地。
　　二阶堂永亮把眼神移到藤原愁手里的精油上，神色一僵，把头扭到一边：“我说过，我死都不用这个东西。”
　　“这是舒缓精油，对修复运动后的红肿、疲惫很有效的。”藤原愁将精油单手打开。“我是无所谓，但如果前辈不想继续维持这个姿势下去，那么就还是听我的吧。”
　　一时之间，二阶堂永亮只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一丝憋屈，他这个前辈竟然被藤原愁这个后辈威胁了。
　　说出去前辈的面子都没了。
　　虽然藤原愁现在已经比他高出一点点了，说藤原愁是前辈可能都会有人信。
　　二阶堂永亮不死心地又挣扎了一下，还是纹丝不动。
　　[绝对是因为他吃得太好的缘故，明明低一级，不仅比我高，力气还比我大！]
　　没法反抗的二阶堂永亮也认命般死鱼一样躺着：“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让贵公子亲手来照顾我，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得羡慕死了，真是太荣幸了。”
　　藤原愁早已习惯了二阶堂永亮的冷嘲热讽，没有理会，只是把精油倒在手心搓热后，再小心翼翼地揉搓在二阶堂永亮那发红的手腕上。
　　看藤原愁那认真的模样，仿佛那不是手腕，而是在修理文物一样，非常细致且轻柔。
　　二阶堂永亮搞不懂，为什么明明他的态度都这样差了，藤原愁还是一直往他身边凑，甚至还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或者说，在他疏离的态度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比常人更加柔软的内心。
　　或许是因为儿时的经历，他对旁人的善意更加敏感。
　　所以在藤原愁的攻势下，即使这是他认定的复仇对手，也让他有点扛不住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用更加恶劣的态度来对待藤原愁，以图他能知难而退——这都是二阶堂永亮的虚张声势。
　　可现在看来，丝毫没有起作用。
　　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热度，看着低头专心为他的手腕抹上精油的藤原愁，二阶堂永亮忍不住发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喜欢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我觉得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吧，还是说有钱人的想法就是这样不一样？”
　　藤原愁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我也想问，前辈你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我就想你离我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
　　“前辈，为什么只对我这么苛刻？是我哪里冒犯了你吗？明明和静弥都可以相处得那么愉快，我就不可以吗？”
　　藤原愁的语气忍不住冒出了一丝丝委屈的意味，二阶堂永亮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皱着眉头说道：“冒犯？那可就太多了，你的存在就挺扎我眼的，就当我穷人眼红吧，见不得你们这种有名师教导的富家子弟！”
　　“即使对我有再大的意见，也请不要这样说自己，明明前辈你不是这样的。”
　　“哈？你是我什么人？才和我相处多久？又了解我多少？”
　　“前辈是我认定的、努力要并肩而行的弓友。我了解的前辈，有不顾一切冲动的一面，有独立人群保持自我的一面，有专心强大磨炼弓道的一面，还有对他人的真心认真以待的一面。”
　　看着藤原愁坚定的眼神、步步紧逼的话语，明明都是夸奖自己的话，二阶堂永亮却有点无地自容。
　　他有这么好吗？他自己都不敢认同藤原愁说的是他自己了。
　　看着二阶堂永亮微张着嘴目瞪口呆的样子，藤原愁知道今天或许已经够了，再紧逼下去，某个受惊的流浪猫可能就会逃跑了。
　　这样处心积虑地交好某人，对藤原愁来说也是第一次，但他还挺乐在其中的。
　　于是藤原愁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安抚道：“我只想前辈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靠近你、了解你更多的机会。”
　　二阶堂永亮看着藤原愁的笑容，只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虽然笑容很柔和，但他的眼神却闪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这是二阶堂永亮的一种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本能在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很危险。
　　但藤原愁有一句话是说对了，那就是面对他人的真诚，二阶堂永亮永远无法弃之如履。这或许和二阶堂永亮幼时感受到的善意不多有原因。
　　而且，二阶堂永亮也不愿在藤原愁面前露怯。
　　对，对他来说，再拒绝下去，好像是他怕了藤原愁一样。
　　于是，二阶堂永亮将手手腕藤原愁手里抽出来，退后一步，离开了藤原愁的包围圈，这才觉得透过气来。
　　不愿再用嘲弄的语气敷衍眼前的这个人，二阶堂永亮站直了身子，冰蓝的眼眸透过额前的碎发直视着藤原愁：“每当看见你，我就会想起我最重要的人的伤痛。虽然我也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迁怒。所以为了不让我们双方被这种伤痛压垮，最好的方法便是给彼此留出一点距离——远远地。”
　　除了他们的第一次会面，这么久以来，藤原愁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身影映在二阶堂永亮的眼眸里。虽然二阶堂永亮还是说的拒绝的话，但藤原愁的内心无法抑制地涌出一丝丝喜悦之情，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山谷一样，在这微雨的滋润下，深埋地下的种子开始了萌动。
　　“前辈，我不觉得对伤痛视而不见是个好方法。我们应该正视它，才能找到痊愈的方法，不然它只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溃烂。如果可以的话，请前辈多给我一些信任，让我们一起来解决它吧。”
　　不知是哪句话触碰到了二阶堂永亮的痛处，他的眼中冒起了火气：“你什么都不知道！那种苦痛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话到关键时刻，二阶堂永亮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止住了话头：“抱歉，所以我说，留出一点点距离，对我们彼此都好。”
　　眼看二阶堂永亮又要逃避般回到自己的壳中，藤原愁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逃离的步伐：“前辈，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我不奢望你能像对静弥那样对我，但至少不要推开我，好吗？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只要一个机会。”
　　二阶堂永亮扯了扯嘴角：“等你能追上我，我会给你想要的机会。现在这么弱的你，没有让我驻留的价值。”
　　说完，他拂开藤原愁的手，往房间里去了。
　　在二阶堂永亮关门之前，藤原愁提高了嗓门：“前辈，我一定会让你正视我的，无论是在弓道场上还是场下。”
　　仿佛他的话没有溅起任何涟漪，随着“砰”的一声，二阶堂永亮的房门毫无阻碍地关上了。
　　这扇门仿若二阶堂永亮的心门，拒绝了藤原愁的靠近，也隔绝了他探究的目光。
　　但藤原愁丝毫没有被打击到，反而升起了浓浓的战意。
　　这既是弓道之峰的攀登之路，也是找寻二阶堂永亮的心门钥匙之路。
　　或许，直到今天，他才让二阶堂永亮稍微正视了他一点——正视了他的决心。
　　毕竟，漠视比敌意更加可怕。
　　*
　　回到房间，二阶堂永亮就靠着房门瘫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间，双手插在发间。
　　本来他已经找到了对待藤原愁的最好方式——漠视他。
　　这就是他们即使住在一起，二阶堂永亮也能保持平稳心态的方法。
　　但看来，藤原愁对此意见很大。
　　终于在今天，他打破了二阶堂永亮一直以来努力保持的平静——即使是表面的。
　　藤原愁猝不及防地出击，让二阶堂永亮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是保持漠视，还是敌视，亦或者如他所说，给他一个机会。
　　但对他们长久以来的敌意，已经深深嵌进了二阶堂永亮的人生。
　　他用这敌意，浇灌了他的弓道之心，使之开出了最为凌厉的复仇之花。
　　如果没有了这敌意，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所以即使他也意识到了，这不是藤原愁的错，他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迁怒。
　　在怒火面具之后，是他害怕的心。
　　他怕那未知的未来。
　　所以，即使是错误的道，他也要一直走下去。
　　因为，这是已知的、他所习惯的。
　　但今天，藤原愁的话，仿若利箭，深深扎在了他的前进之路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从裂缝中，仿若有风，携着一缕微光，射进了二阶堂永亮那封闭已久的内心。
　　[我只要一个机会。]
　　藤原愁的话音在二阶堂永亮的脑海中不住地回响着。
　　这何尝不是给他自己一个机会。
　　但即使如何向往这缕微光，二阶堂永亮也迈不动双脚。
　　茂幸叔叔躺在病床上的身影，如同藤蔓一般，紧紧锁住了他的双腿。
　　仿佛只要迈动了，就是对茂幸叔叔的背叛。
　　茂幸叔叔的苦痛，已然成为了二阶堂永亮赋予己身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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