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海

　　春香包子铺门口贴着开业大吉的花篮早已撤下，秋天的尾巴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人们换上冬装后，蒸笼里溢出的白色热气更显诱人，生意在稳定地变好。
　　“奶奶，兰香姐，这一个月来，你们辛苦了。”白沙放下手中的笔，微笑着说。
　　开业后他还是第一次踏入店铺。这时天已经擦黑，玻璃门外挂上了休息中的牌子，他们三人正站在收银台附近算账。
　　结果超出他的预期。刨去房租、水电费、材料费之后，这个月的净利润居然有三万一千八百四十六。
　　除了学生和居民，周围建筑工地的工人们贡献了不少生意。他有时会特意路过，站在马路对面望着这里，看到一波又一波的客人，看到奶奶和兰香姐在略微空闲下来时疲倦地休息。
　　味道鲜美，用料实在，价格亲民，服务妥帖。是奶奶和兰香姐的付出撑起了春香包子铺。
　　所以——白沙从书包里掏出三个信封，其中两个鼓鼓囊囊，一个空空如也——他的决定没什么问题。
　　“上个月的工资，请收好。”白沙把收银台里的钱放回去后，从两个快撑破的信封里各匀出一些到空着的里面，然后递给她们，“数数看数目对吗，一万零六百。”
　　他本想直接转账，可还是觉得现金能带来更多的现实感，尤其是在第一个月。
　　奶奶和兰香姐都愣愣地，无意识地按照白沙的话接过钱，感受到手里的分量后，才回过神来。
　　兰香姐一下把它放到了台面上。
　　“不不不，这太多了……”兰香姐不安地连连摆手，还向后退了一步，灵动的大眼睛慌张乱转，不知该看向哪里。
　　奶奶身子没动，仍旧靠着柜台，但也慢慢地把信封放下。“沙沙，这不合适，打工的怎么能和老板的钱一样多。”
　　“奶奶，兰香姐，你们换个角度想，要不是奶奶调馅儿这么香，兰香姐这么能干，我们根本就不会有这家店，也不会挣这些钱，是吗？”白沙把各自的信封往她们面前推了推，耐心地说。
　　她们互看一眼，都觉得不能否定夸赞对方的那句，于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呢？我只是前面跑了些手续，买了些东西，真正开业后什么也没干过，还能拿到三分之一的钱，这不是比你们轻松多了？”白沙的语气几乎变成诱哄了。
　　可屋子里勤劳的女人们却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啦，奶奶，兰香姐，”白沙左手握住奶奶的左手，右手握住兰香姐的右手，一双杏眼盛满笑意，“就安心地收下吧，我又不需要养家，只是零花钱，怎么都够用的。”
　　兰香姐眼圈一下就红了，晶莹的泪珠不断流地掉落，顺着脸上浅浅的细纹蜿蜒而下，秀气的鼻子皱了起来，紧紧地抿着红唇，阻断要冒出口的哽咽。
　　“谢谢，谢谢，谢谢……”兰香姐声音发窒，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对着白沙深深鞠了个躬。
　　白沙吓得要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扶她直起身，接过奶奶递来的抽纸，试探着按在兰香姐的眼眶下方。
　　“唔！”楼梯处突然响起脚步声，然后是一声含混的叫喊。白沙惊讶地看过去。一个白皙俊秀的青年，眼睛直直盯着兰香姐，似乎很焦急，但不知是不是语言功能有什么障碍，一个有实际意义的词都没能出口。
　　“兰竹，不是跟你说先不要下来的吗！”兰香姐几步就迈到了楼梯上，紧抓着青年的胳膊，只剩几步台阶了，她却像扶着颤巍巍的老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慢步走下来。
　　“不好意思，这是我弟弟，赵兰竹。”兰香姐抱歉地笑了一下，“以前这个点儿店里只有我们俩，我就带他下来走一走，今天可能是等着急了。”
　　青年饱含敌意地瞪着白沙，走到姐姐面前，伸长双臂挡住她，可在白沙上前一步时，又不自觉露了怯，慌张向后退了半步，一下踩在兰香姐的脚上。
　　“没事没事，想喝雪碧吗？姐姐给你拿。”兰香姐挽着弟弟的胳膊，把他带到冷藏柜前，在他自己拿饮料时，才回头对他们苦笑，小声说了句抱歉。
　　“姐姐没被欺负，他们都在帮我们呢，不能这么没礼貌。”边像哄孩子一样轻声地说着，边把仍然不断回头瞪视白沙的弟弟送上去，兰香姐再下来时，脸上的疲倦更深了。她打开腰间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五块钱放进收银台，才对他们解释：“我弟弟很乖，白天营业的时候从来没下来过。”她求证般望了奶奶一眼。
　　奶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沙沙知道的，别担心。”
　　白沙鼻子有点酸，强迫自己微笑一下，温柔地说：“白天下来也没关系啊，吃完包子记得给钱就是了。”
　　他调侃着兰香姐放进去的五块钱雪碧钱。两个女人也浅浅笑了。

　　“你看微博没？”久未联系的汪萃华突然发来微信。
　　白沙刚洗完澡，工资发了出去，难得今天心情不错，正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拿着吹风机吹头。强劲的风吹得他眯起了眼，但看到这没头没尾的问句又让他疑惑地睁大。
　　“我平时不看，怎么了？”白沙费劲地单手打字。
　　“你打开看看，热搜第二十多条，仙女下凡那个。”
　　白沙看到热搜两字就下意识慌了一下，风都没关就放下了吹风机，呜呜的声音贴着桌面更加低沉，惹人心烦。
　　找到了。白沙手指快速下滑。
　　【救命！这是什么仙女下凡啊！】
　　他屏住呼吸，眼眶用力到几乎要把屏幕瞪穿，才轻轻点开。
　　是他好久都没想起过的那张照片。他唯一的一条ins。不知被谁转发到了微博，不知被谁刻意炒起了热度。
　　他真的不知吗？
　　白沙觉得有些冷，走到了暖气旁坐下，紧紧贴着洁白暖热的瓷片。
　　还不够热。
　　“卧槽，这居然是个男的，什么变态啊……”
　　“小哥哥美爆了！斯哈斯哈”
　　“有谁知道这是谁吗？明星还是网红？怎么以前没见过？”
　　……
　　“我好像认识他……在我们学校见过……”
　　白沙被电到般把手机扔下。硅胶软壳在地面发出几声闷响。
　　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一直在那里坐着，姿势不变，表情不变，直到躺在地上的手机发出叫喊，轻快的铃声突然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
　　白沙如临大敌般试探着向手机靠近，直到看见来电显示是钱康乐，才迅速拿起，接通，凑在耳边喂了一声。
　　“你能出来接我一下吗？在大城小卖部斜对面。”钱康乐听上去像在忍耐什么，呼吸声很沉，清晰可闻。
　　“我马上就来，”白沙的心更沉，把手机开成免提，飞速地穿上羽绒服，“你没事儿吧？”
　　白沙换上运动鞋，蹲下身系鞋带，慌得手直哆嗦，简单的蝴蝶结怎么也系不好，恨得他狠狠锤了下地板，才抑制住这不自主的战栗。
　　“还行，你来快点儿就死不了。”不知是不是白沙的错觉，钱康乐的声音听着比刚才更弱了一些，有气无力地开着玩笑。
　　“你别挂电话，一直听着手机，我也是，我马上就到。”白沙没法回应他的死亡笑话，把钥匙揣进兜里就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飞奔出门，向着钱康乐说的地方跑去。
　　呼啸的风声顺着话筒传过来，传过去，两人都耳侧紧贴屏幕，仔细听着对方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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