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

　　吴乾听说虫母是女的，嚷嚷着要去找她，但尉迟决定走墟界。他不想在路上花费太多时间，师祟的眼睛无处不在，无谓节外生枝。吴乾对墟界一直有些畏惧，便放弃此行留在家里戒备，像个守财奴抱着钱箱一般对尤郗寸步不离。
　　尉迟记下尤郗索源得来的虫母地址，走出家门，在安全通道的楼梯间点亮马灯进了墟界。
　　墟界潮水依然汹涌猛烈地冲击结界，也依然不能撼动他分毫。但他感觉到一丝无法言说的静，细弱微渺，却像皮肤上的刺一般，看不见摸不着，令人不安。他一路小心提防，却没遇到任何状况，宽阔的路在脚下延伸，顺利地把他指引到一个皮肤白皙、相貌普通的女孩子面前。
　　下午六点一刻，夕阳把云朵染成金红。彤云映衬碧蓝的天空，秋高气爽，景色怡人。“你是赵长安？”尉迟站了一会儿，发声提问，才让驻足街边抬头欣赏夕色的人回过神来。她看向他，除了眼神迷茫略显涣散以外，没有任何表情。她问：“你是？”声音也平平无甚起伏。
　　“你是赵长安？”尉迟重复。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视线下移，落在他手中的马灯上。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请原谅我的不礼貌。”尉迟一个手刀砍在她肩颈处，搂住她昏厥软倒的身体，把她背到背上。再拎起掉落在地上的女式包，走到僻静处，准备点亮马灯回家。
　　墟界入口显现的瞬间，尉迟背上一轻。他反应奇快地拧动马灯灯盖关闭墟界，回身便追。抢了赵长安的人没跑几步就停下了，笑嘻嘻地朝他打招呼：“哟，你反应挺快。”
　　“你？”尉迟皱眉。他没料到随方会在此时出现，并且无声无息抢走了赵长安。
　　随方抱着赵长安的方式，像骑士对待落难的公主。他以略显散漫的站姿托抱着她，侧过头看她昏迷中后仰的脸，她的长发直直垂落随风飘荡，夕阳用最后一抹霞光为这画面镀上金边。
　　尉迟眯起眼，他拿不准这个人。随方的神情太复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赵长安，他看她的眼神，陌生、好奇、探究、玩味，没有丝毫隐讳；但他的肢体语言，却表达着“等待很多年，终于找到你”的微妙情意。
　　尉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随方，留心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随时准备施放结界。
　　“欸，她一会儿就要醒，醒了就不会让我这么看她了。”随方像是自言自语，抬起头朝尉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别担心，稍迟我会把她送到你们那边。墟界有埋伏，她不能进去。”说着轻轻放下赵长安，左手扶着背，右手架起她右臂，蹲身把她背起。“她的包就当作信物放你那儿。回头见。”话音未落，人已经几个纵跃消失不见，快得尉迟来不及反应。
　　尉迟看着手中的女式包，站在原地沉默半晌，点亮马灯。
　　比以往凶猛无数倍的攻击。恶念们突然之间全面爆发，积蓄数百年的怨气形成一个庞大的集合体，无眼无鼻无耳无腿，黏胶似的蠕动，浑身大嘴，嘴里长满利齿，闪烁森寒的光。
　　无上无下、无左无右、无前无后的黑暗世界，马灯微微摇曳的烛火勾勒出结界球形的轮廓，如同一颗散发荧光的玻璃珠。这颗玻璃珠被黏胶巨怪捏起，每一张嘴都发出饥饿疯狂的咆哮。
　　尉迟一手握紧马灯，一手撑在已经实化的结界壁上，不断加强。落进大嘴的刹那，结界球外壁生出无数透明晶柱。晶柱球在巨怪嘴里滚动，划破皮肉，撞击利齿，晶柱断裂后又重新生长，一路滑入巨怪体内，带出无数伤口。
　　巨怪发出暴躁的怒吼，利齿一层层伸出，随着躯体的蠕动剧烈地挤压、噬咬晶柱球。晶柱断裂的速度越来越快，尉迟皱眉咬牙，侧耳聆听。
　　那些嘴除了吼叫，还在不间断地说话。饥饿、贪馋、愤怨、恶毒、嫉妒……它们有无穷无尽的欲望，永远都在呼号索取，永不满足。
　　太吵了。尉迟眉头皱得更紧，闭上双眼，凝神细听。
　　吵嚷的声音之间，有一块小如籽粒的寂静，与他之前经过墟界时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这寂静仿佛磁石，吸引恶念投奔巨怪，依附融合，化为大嘴，长满利齿，吞噬周围一切。
　　它是巨怪的心脏，是巨怪存在的根本原因。
　　尉迟睁开眼睛，瞳仁瞬间缩紧，晶柱球停顿一秒，陡然暴涨，如同长刺的气球在巨怪体内迅速扩张。巨怪发出惨烈的痛号，继而奋力收缩，要压破结界，压破这个可恨的气球，彻底除掉它！
　　结界球扩张到那块寂静边缘，尉迟的手从晶柱之间穿出，钳住了一个女童的脖颈。女童喉头呃呃作响，不断挣扎着拳打脚踢，却根本无法逃脱。穿过结界壁的一刹那，女童昏厥。
　　画面仿佛在战斗白热化之时静止，片刻间巨怪涨破，恶念潮涌般冲出，发出剧烈的啸音。晶柱球随之变小，晶柱收缩，回复成原本结界球的模样。尉迟缚住女童的嘴巴和手脚，封其五感，然后揭开马灯灯盖。烛火“呼”的一声炽烈燃烧，发出耀眼白光。仍在结界外徘徊哭吼的恶念们惨叫着退走，消失于黑暗之中。
　　马灯熄灭，视界缓缓清晰，楼梯间的感应灯应声而亮。尉迟扛着女童，掏出钥匙开门，入目即是吴乾的超大号脸部特写。两人大眼瞪小眼，吴乾“嘁”地撇嘴，后退一步，视线落在尉迟肩膀，露出“不会吧？！”的表情：“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就是赵长安？！虫母？！”
　　“不是。”尉迟把赵长安的包扔在沙发上，女童放到客厅角落的椅子上，径自去洗漱间，“赵长安被随方抢走了。他守信的话，大概等下就到。”
　　“咦？随大叔？”吴乾蹲在女童跟前左看右看，听得尉迟这么说，马上跑到洗漱间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尉迟正在用冷水扑脸。“出了什么状况？”
　　“懒得说。我先睡会儿。那小女孩不要管，我封了她五感，你对她做什么都没用。”尉迟拿毛巾随便擦把脸，走进卧室关上门。吴乾屁颠屁颠地跟着，差点一头撞在房门上。
　　“哇咧，好重的杀气。”吴乾摸摸鼻子，四下看看，没趣得很，“你们都睡，我又不能睡。”想想又跑到女童跟前，上下打量，突然“啊”的一声捶掌：“我明白了！你是师祟！哼，尉迟铠又开外挂，居然抓到一个活的。”
　　她一会儿戳女童的脸，一会儿又拎起她的手，来回折腾好半天，无聊得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间听到敲门声“笃笃笃”响了三下，再响两下，最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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