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春雨未歇
风清穆准备返城时,屋外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春寒料峭,山雨绵绵,雷鸣声乍起,令这间简陋屋宅更显得寂寥。屋檐下,一身蓑衣的米大正给马车披上雨布,马儿稍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鸣儿,哼哧哼哧地甩了甩湿漉漉的鬓毛。
“暮鼓后山路不好行车,我现在就回去。”风清穆拦下想要挽留的阿妩,“米大今夜不用上值,我自己驾车回城就好。”
收拾完马车的米大跑进屋来,看见风清穆已经穿上了蓑衣,似是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阿妩恐怕不知,当初赶车的手艺还是我亲自教的米大。”风清穆不在意地笑了笑,“那时候他才堪堪长至我肩膀这么高。”
阿妩眼中闪过惊讶,不禁也看向她名义上的夫君。其实仔细打量,米大自从当上更夫后肤色便白了许多,身型也更加硬朗,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已经很难找到曾经那个黑瘦车夫的影子了。
其他的话她没有多说,当初听说米大要与阿妩成婚时,她是惊讶的,但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当时还未弱冠的少年递给她阿妩亲笔书写的婚帖,羞涩地请她参加简易的婚宴。那天她并未到场,但观礼回来的雅儿和阿虎倒是绘声绘色地讲了一整夜,描述那貌美的娘子与憨实的郎君是如何登对。
可是新婚不到半年的米大就主动接任了南州城空缺的更夫一职,月俸倒也可观,只不过每次上值的夜里都要歇在城中。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风清穆才隐约猜到了这对夫妻的不同寻常之处。
她驾着马车驶上了回城的山道,在她不曾看见的身后,雨幕中的山间小屋再次回归了往日的宁静。
只是还不等靠近城边,就看见另一侧蜿蜒的小道上陆续有人朝着山头奔波而去,而且似乎都是士子学生模样。
有人也看到了风清穆的马车,其中胆子大的甚至冒失上前询问能否载上一程。
“他们欺人太甚,竟敢枉顾天道人伦强行掘墓开棺,我等要去替颜先生讨一个公道!”一位拦车的士子愤慨地骂道,身上衣裳已经湿透,额间甚至有几缕发丝因慌忙奔走而垂落贴在脸侧,若不是眼中决然之色甚浓,简直称得上狼狈不堪。
路旁几人都看到马车停下,也纷纷上前行礼。
斗笠遮住了风清穆大半张脸,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几人上车,便立刻朝着他们所指的方向前去。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风清穆一行人便抵达了目的地。
风清穆已经从他们一路上滔滔不绝的陈词中了解了事情的大致情况——今日申时,颜府被司马府告知由于案件调查的需要将对已经下葬的颜元夫开棺验尸。
马车一停下,车上的几名士子便着急跳了下去,竟也完全顾不得礼数,倒是先前那位拦车的士子折返回来,恭敬地朝风清穆行了谢礼。
“等等。”风清穆终于出声,泠泠疏朗的女声在雨中也格外清晰,她似乎完全无视了对方脸上的惊异,侧身从马车内取出一把油纸伞递给对方。
“我刚刚听见颜老夫人的声音,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颜夫人也早已忧思成疾……劳烦替女眷们撑把伞吧。”
那名面色由白转红的士子接过伞,什么也不再说,又行了一礼后急忙朝人群中跑去。
在不远处,颜府众人和知情赶来的邻里们站在雨中,无不紧锁眉头盯着那抔被掘得干净的黄土,一个哭喊声最凄厉的老人的身影缓缓垂下,竟是无力地坐在泥泞中。
风清穆抚了抚潮湿的斗笠,她看见那名士子疾步上前撑着伞扶起了颜老夫人,又将伞交到了颜夫人手中。
与他们对峙的另一方是刺史府与司马府的人,熊刺史远远地站在伞下旁观,时不时抬起手擦拭额角,也不知拂去的是飘溅的雨水还是汗水。临时搭起的遮雨棚下,苏无名已经在墓中驻足良久。
突然人群中扬起了声声喧哗,是冷籍。
“我元夫兄病亡而已,苏无名却执意开棺,现在根本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请刺史治其罪以告慰亡灵。”
冷籍铮铮之音一落,呼应的声音立即从人群中响起,那些一路奔波而来的士子学生们个个激昂愤慨,纷纷怒斥开棺行为的不妥。
风清穆仍独立于马车旁,雨水从斗笠边缘滑落,滚入蓑草上,最终落进湿泥中。
她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六年前的那天。她赶到南州时已经发了高热,晕倒在谢府出殡的队伍之后,等到终于醒来时,谢三夫人的棺椁已经进山安葬。
那日天晴得可怕,好似整个春天的雨已经流干了一样。她拖着病体追到山上时,谢府的人已经将故人下葬,徒留一抔陌生的黄土。她发了疯似的不愿相信张清如之死,揪住谢府的人要追查死因,却没有任何人理睬,最终连张府来参加丧仪的亲属都上前制止,要她让死者安息。
那个时候,在场的人里除了她便没有人怀疑张清如究竟是因何丧命,抑或是,没有人在乎。
“我乃范阳卢氏——卢凌风,前任金吾卫中郎将是也。现有官府告示于此,苏司马是奉命验尸,我看还有谁敢煽动闹事?”一段掷地有声的喊话穿过层层雨帘落进了风清穆耳中。
卢凌风站在高处,面向喧哗的众人缓缓地亮出了他的佩刀。
刀刃出鞘,密雨如织,四周寂静。
“苏司马乃狄仁杰狄公弟子,数月前力破长安红茶诡案,名震朝野,就连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乃至当今圣人都对他赞赏有加。”卢凌风凛然正色道,“如今小小南州命案接二连三,并且都与南州四子和石桥图有关。今日之开棺实属情理之中,也是探破凶案的必要之举!只有罪魁祸首才会恶意阻止!望尔等深思熟练,好自为之。”
此一番言论一出,众人不免吸了一口气。
先前那位拦车的士子依旧是最为胆大的,他朝向另一侧的熊刺史质疑道:“有什么证据表明颜先生之死与其他命案相关?熊刺史好歹为一州刺史,难道还要继续沉默吗?”
熊刺史倒像是突然有了十足的底气,一改之前躲避的态度:“没错!此案关系甚大,卢参军所言句句皆是本刺史的意思!”
这回轮到颜府众人面面相觑,其中最为痛心的还是颜老夫人,她在颜夫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向熊刺史发问:“若刺史笃信之事为真,那我儿竟然是被人害死的?”
还未等熊刺史给出回应,身后终于走出一人朗声言道——“苏某亦是颜兄至交好友,等案件水落石出之时,定会给九泉之下的友人一个交代。”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