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寒

　　顾翛一剑未绝又起一剑，层层叠叠，数之不尽也用之不竭，他所习‘幻花无尘决’本就在一个‘快’字，裘飞飞的剑招又在一个‘稳’字，二者结合，将快、准、稳发挥到极致，一时那书生就抵抗不住，渐显疲惫，但想来杀手一行，招式狠辣之余，防招也都严谨，所以一时还不至于露出必败破绽。

　　顾翛见书生目中已有颓丧之色，便厉声喝问：“你与左秀是何关系！你可是受左秀指使！”

　　那书生本已有了弃生念头，却一听左秀之名，双目一亮，竟不管不顾竖刀直朝顾翛劈来，他这一招像是求死。在没有弄清楚事情之前，顾翛绝不滥杀无辜，也就撤身退让。

　　顾翛这一退，生机乍现，那书生身游如蛇，贴地滑出两尺，身体一挺，极潇洒的站了起来，他足下还未稳，顾翛的一剑又已逼至眉睫！

　　书生神色忽现悲切，转瞬又目露狠戾，一提手中青屏刀，双手横呈，低喃了一句，便身起如旋风，以横断之式扫向顾翛。

　　他此时却又是刀尽刀意，一横一竖，一削一劈，具都粗暴残烈，他瘦硬的身骨忽高大凶猛起来，犹如万人敌的猛将，只见他手中青屏刀声如雷击磐石，挥如狂风撼树，刀口所致，草木皆惨然变色！

　　顾翛反倒被逼得连退三步！

　　柳家少年见状，不由就眉头大皱，咬着手指头，生怕自己担忧出声影响顾翛。

　　宋翾却叫了声好，那柳家少年便把一双黑葡萄似的漂亮眼睛对着他怒目而视。

　　萧慕蔺却忽然浑身一颤，面色泛白，好在场中打斗扣人心弦，他又大半隐身在宋翾身侧，无人注意他的失态。

　　这时场中来往已不下百招。那书生刀法霸气狂烈，顾翛剑意延绵不尽，一刚一柔，倒棋逢对手了。

　　宋翾方才叫了声好，这时却叹息道：“白瞎我那一嗓子了，书生必败身死。”

　　萧慕蔺浑然问道：“为何？”

　　难得身边这人主动开一次口，宋翾乐意解释道：“这刀法虽猛烈，但太过耗费内力，书生内力不足，撑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出十招必然败下阵来。顾大哥虽多半留他性命，但恐怕他会丧生自己刀口。”

　　萧慕蔺眉心一抽，是了是了，当年那人也说过这样的话，他那时年幼，那人对他说过无数的话，他记得的却少之又少，但关于这刀法，他字字句句都未曾忘记。

　　那时他和母亲的处境，实在太需要这样一把刀、一个武功盖世的人守护在身边了。

　　他不能，那便只有他成为他。

　　可那个说着要把这刀法传给他的男人终于还是食言了，谁曾想十二年后再见‘连翘’，却已是他人手中高技了。

　　果然，再过十招，场中局势陡然一变，青屏刀似乎突然失了光泽，急速暗淡下去，书生却往后一跌，肩头已是血流如注——竟是他力竭不支，收刀不尽，伤在了自己刀口之下。

　　顾翛剑已架在他脖子上，柳家少年不由就抚掌欢呼，也就在这时，忽有风穿堂而来，混杂着一股淡淡的丁香花香，直奔向柳家少年。

　　顾翛察觉，叫道：“故渊小心！”

　　柳故渊却一心沉浸在顾翛生擒刺客的喜悦中，不及反应，待那人袭至身前，再想反抗已然来不及，眼一花已被人拿在手里了。

　　他年少，全无对阵高手经验，这一被擒，除了惊便是怒，他也是仗着年少无知，出声喝道：“何方贼人！敢擒我！”

　　那人擒着柳故渊退至一角，这才笑道：“你有何了不得？我为何不敢擒你？”

　　这一变故在瞬息之间，王府护兵也是到了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柳故渊也不知是何来头，见他落难，那些王府护兵顿时个个如遇大事，蜂拥着就朝那人包围过去。

　　那人似乎也并未想走，就在那一方站定了。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先入人眼帘的便是他那身镶珠佩玉的装束，再来便是较之宋翾与顾翛还高的身量，面上戴了副黄金面具，手握一把长剑，剑鞘暗嵌数十枚指甲盖大小的珍珠，剑柄上一枚鲜红的玛瑙即使在夜色下也熠熠夺目，他仿佛将所有奇珍异宝都戴在身上般，但奇的是，他来时，竟只有风动，并无声响。

　　顾翛忽地想起近年来江湖中人人提起便心悸的一人来，“浮生渡王孙剑？”

　　那人鼻中一笑，算是承认了。

　　顾翛再看书生，“你也是浮生渡中人？”

　　书生并不作答。

　　顾翛接着道：“你要换人？”

　　众人也都以为他擒拿柳故渊是为换回那书生。

　　哪知他道：“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顾翛问：“那你想干什么？”

　　他一看柳故渊道：“我要带他走。”

　　顾翛冷声道：“你休想！”

　　他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就很轻视地斜睨在止殇剑上，呵呵一笑，“止殇止殇，孤冢为柴，白骨为薪，以血浇炽，以泪冷凝，曝之三伏，冰之二寒，得此邪剑。顾翛，若非你已堕魔道，以殇止殇，你以为你能控制此剑么？你真以为你是什么侠者么？”

　　柳故渊视顾翛为人生榜样，如何听得别人言辞诋毁，不顾自身安危，怒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话音未落，便受了那人一掌掴，柳故渊一愣，啸叫道：“你他娘的……”

　　啪！

　　又是一掌掴。

　　众人惊愕之际，就听那王孙剑阴沉道：“再骂一句，我便把你牙齿拔光！”

　　柳故渊本要再骂，但这声音起来十分阴森可怖，像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饶是他师父是闻名江湖的止殇剑顾翛，他心里也掂量了会，便梗着脖子道：“说话就说话，为什么打人？我又何曾惹你了，你平白无故捉我，还不许我骂人吗？我又没有骂你？我说他娘……”见对方扬起的手，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依旧喋喋不休道：“你为什么捉我？有本事你一刀杀了小爷！”

　　本来气氛紧张，他这么一连串的硬中求软听来就不得不令人发笑，宋翾便是那个发笑的人。

　　“柳二公子，柳家的骨头到了你这里倒都软了。”

　　柳故渊不理宋翾讥讽，翻一翻白眼，又要喋喋不休，那王孙剑搭在他肩上的手一用力，颇为无奈道：“住口！”

　　柳故渊闭着嘴巴，依旧发出音来，“我说话也不行吗？”

　　王孙剑却道：“跟我走。”

　　柳故渊急忙挣扎道：“我不走！师父！救我！”

　　到了这时，他才像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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