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夜

　　这场灾难已经持续很久了，至少我自小印象里的世界就一直是这样。
　　年长的师长偶尔会在空闲给我们讲一些之前的事，书里说人们根本不用到处奔波，外面也没有异兽，动物们大多数都很温和，甚至还吃鸡吃猪。
　　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依旧认为这是一个骗局，哪有什么世外桃源，不过是吊在我们这些驴子之前的一根胡萝卜。
　　警惕地扫视四周，排除潜藏的危机后我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
　　别说传说中的又脆又甜的胡萝卜了，此刻能够有一口能喝下去的水我都能满血复活。
　　身侧的队友冲我比了一个手势，我点头，轻声走向了另一边。
　　我们这次的任务是探查这片早没有任何生命的遗址，原因是三天前侦探者497F在这片无人区扫描到了人类的足迹，目标就是找到这名“人类”的下落。
　　现在我们给ta的称呼是“旧世者”。
　　这几日我们并非没有收获。
　　1号遗址的面积辽阔，是一座已经坍塌的基地，到处可见折断的钢筋水泥，残檐断壁间天也是黑色阴沉沉的，风中带着一股难言的气味。
　　一点生命的痕迹都没有，异兽都不来的地方，很难让人相信这里会有人存活。
　　事实也证明我们的想法是正确的，根据第一次发现“痕迹”的地标，我们已经找到了旧世者的来源。
　　突兀的痕迹出现在一片成包围的空间，又突兀的少了一件东西。
　　经过对比，是一件已经报废了两百三十多年的仿生人。
　　很奇怪对不对，很让人惊奇。
　　我对这个仿生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难不成是因为当初大灾难期间它故障了，因为所在的位置足够幸运所以躲过了一劫，现在故障好了，线路也连接上就又活了过来。
　　我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我的猜测，队长讥讽我天真。
　　她向来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类，我不与她一般计较。
　　从高处跳下，细细又大致扫过每一处，眼睛忽地在一处停下，我仔细看去，发现是一张保存异常完好的老照片。
　　四周没有异兽，没有生命体，无危险。
　　我摁下眼罩上的记录开关的同时就快速跑了过去。
　　这是一张合照，一女一男，两人的年纪应该在三十岁左右，举止比较亲昵，正在打闹。
　　女性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拿手拍打男性的肩膀，男性笑着注视着爱人，藏在背后是一些艳丽的花。
　　我的心神被花吸引。
　　旧世界的花果然很好看，一点都不像现在的，一个个长得千奇百怪不算什么，但是会汲取人体当养分这点就很让人退避三舍了。
　　谁见了不得避着走。
　　背景是一些比较年幼些穿着制服的少年们，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一把枪，站地整整齐齐，此刻都扭着头正嘻嘻哈哈地看着两人。
　　看戏的样子很明显。
　　居然一个都没有缺胳膊少腿，这一点我很惊奇。
　　要知道现在绝大部分人都接受过改造，我也不例外，我的右胳膊，以及我的头盖骨，都是机械改造的。
　　所以我不仅可以一右拳砸穿一扇铁门，还可以一头撞死一只异兽。
　　故此我在狩猎者组织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这可能也是当年我被她们选中的原因。
　　这年头，除了新生儿，也就是一些追求□□的人身体里没有机械吧。
　　虽然目前的技术已经算不错了，有些改造完之后根本看不出来，但是价格很昂贵，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就连我们队长，从小就给组织做事，安装的机械眼睛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不一样的。
　　所以我也不觉得会有人花那么多钱给照片里这么多人提供无痕改造，更倾向于他们都是完好无损的。
　　我不由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真好，我从四岁就没有体验过那种完整的感觉了，即便如今大家都推崇改造体，但是完整的身体真是让人向往。
　　我短暂的发散思维，又很快回神。
　　照片被保护的很好，直到现在仍然很完整干净。
　　可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张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照片被工工整整的放在断墙上……
　　我陷入沉默，对这个旧世界的仿生人愈发好奇了。
　　脚边厚重尘土的地面上有一段明显的脚印。
　　脚印的主人翻越过来，下来的时候踩到了东西，挪开脚发现是一张照片，于是擦干净放在了一个比较安全地方又接着开始前进。
　　我在心里做出判断，手已经在开始给队内发消息了。
　　信号并不稳定，现在还有些异兽已经进化到能干扰我们的信息了，所以一般出任务的时候我们大部分都是发消息用特定的文字交流。
　　点击“发送”，发射成功！
　　我继续看这张照片，想要从中获取更多的信息。
　　所有人的穿着都比较简约，统一的黑色劲装，如果非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照片里的两位主角肩部有着一个徽章，看起来职位更高一点。我脑子里隐约有点印象，但是一时没想起来徽章到底代表着什么。
　　场景比较空旷，地面铺设的是水泥，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我没有等待多久队长她们就过来了，只看了一眼队长就下了结论，“远征军。”
　　我立刻回想起来。
　　在旧世界，我们的先人为了应对这场逐渐逼近的危机成立了很多组织，其中比较有名的一个就是远征军，她们为我们的生存做出了极大的贡献，用自己的血肉清理出了可以让同类生存的安全屋。
　　第三场天灾提前爆发，远征军为了保证所有人能完全撤离牺牲了五十六万人，作为钥匙的代理官启明星宋莱也永远留在了那里，这也是后来远征军能成为东大陆唯一官方的重要原因。
　　我忽然觉得照片上的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哪个历史名人吗？
　　可惜课堂上的知识我早就还了回去，照片除了有明显特征的几位其他根本记不住，我是个学渣，早早的被驱除课堂，不然当初也不会去做清理员了。
　　第二个发现来的也很快。
　　这家伙真是一点防备也没有，对自己的痕迹完全不做伪装，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单纯的傻。
　　我们几个人蹲在一副拼凑成的骨架前沉默。
　　这次是旧世者从枯枝落叶下扒拉出来了人骨，还给拼凑了出来，手骨旁边还放了一把枪。
　　我认出了那把枪，虽然已经很破旧了，估计稍稍用点力就会碎掉，但是明显就是照片里主角的腰间的那把。
　　那么巧？
　　队长拿出照片对比，我站在后面搓下巴，“这么久骨头还在，生前肯定很厉害。”
　　天灾初期，人们为了应对这场灾难和与异兽搏杀研制出了激发人类潜能的药剂，有利有弊，这种药剂的副作用每个都不一样，但相同的一点是减少寿命。
　　小南冒出头，看着尸骨说道：“他该不会就是照片的主人吧，离得也不远。”
　　对哦，说起来旧世者也是一直在这四周徘徊呢。
　　队长深思，“身高也相似。”
　　我心想这不废话，一眼就能看出来，随口接话道：“骨架也一样呢。”
　　队长看了我们一眼，我赶紧站好，其余几人也绷紧身子。
　　她对我们松散的样子很不高兴，平日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们最好放尊重点。”
　　她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汗毛竖立。
　　真不愧是野狼。
　　队长跟我这种半路收编进来的人不同，她是自小就被上面选中的，也深得上面人的看重。
　　她十四岁时就已经在狩猎者中赫赫有名了，连天天捡破烂的我都听说了她的名声，过了多久我不清楚，后来成为狩猎者官方人员后找人问了问，发现原来是队长十五岁时就闯荡出了“野狼”的称号。
　　那时候拾荒人中也有几位小有名气的家伙，虽然在上面人看来，可能就是几个小混混抢地盘一样可笑，但是在我们这些流浪者心中他们几个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
　　井底之蛙，理解一下哈。
　　我第三次听到队长的消息就是她打死了流浪者三大恶霸之一的塞恩。
　　不远处传来动静，我们对视一眼，默契地隐藏起来。
　　不过二十几秒便有一个人形东西从废墟中显现出来，费力气走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我们地包围圈，它跳下已经报废的汽车来到人骨面前，蹲下把手里的地底下放在地面。
　　这个仿生人的头发像是被狗啃的一样，估计是因为材料不坚固所以断掉了，模样周正，我猜是模板。
　　仿生人是没有性别的，所以在设计的时候它们比较偏中性一些，也没有任何性别特征。
　　旧世者手里的是一块手骨，处理的干干净净。
　　怪不得，原来是去清理去了。
　　队长悄无声息的走到它身后，将枪口抵在它头上，“把手抱头蹲好，否则我开枪了。”
　　我看着这一幕，觉得旧世者像个小可怜。
　　它微微侧头，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惊奇，也许是因为仿生人没有情绪，它们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旧世者举起双手，顺从地抱头，一动不动。
　　而我们的队长大人，则是阴森可怖、欺凌弱小的大魔王。
　　队长的视线又落在我身上。
　　我心道，不是吧，我在心里想想你也能察觉到。
　　面上露出无辜的笑容，她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秒才移开视线，眼神看起来相当冷冽。
　　我沉思了一下，觉得这肯定是警告。
　　可恶，居然敢威胁我。
　　我决定老实一段时间，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是俊杰本杰。
　　任务圆满完成，上面还给了我们奖励，是营养液。
　　据说是蟑螂做的，养殖场专门培养，这种营养更丰富，平时根本喝不到。
　　一到手我就开了一管，感觉除了难喝点和之前喝的没什么不同，一点肉味也没有。
　　于是我转手把我剩下的那份给卖了出去，换了一副最新的侦测眼镜。
　　旧世者被转移给了上层，它后来如何我一无所知，只是过后不久的某天我在提交完为了赚外快接的任务，打算去我们小队单独的休息室休息一会时，识别完信息打开门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由得瞪大双眼。
　　旧世者穿着和我们一样的制服，板板正正的坐在我们队长对面。
　　她回头看见是我皱了下眉，我心中“啧”了一声。
　　就算不喜欢我，也没必要这么明显吧队长，好得装装样子，你就不怕你死对头抓住这点过来咬你？
　　我跟队长的恩怨说来话长，长话短说，据说原本我进这个队伍的名额是队长想给她妹妹的，没想到我半路杀了进来，被指给了我，她妹妹就错过了，紧接着在后来一次任务中被销号了。
　　这些是小南告诉我的。
　　不过据我打听，队长并不是那种假公济私的人，所谓想给妹妹也只是给妹妹加强训练，让她公平竞争。
　　可想而知，我更胜一筹。
　　据我观察队长人还行，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不太喜欢我，但她从来没有针对过我。
　　一次没有。
　　说实话，她是队长，要是想弄死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上面的人就算知道，看在她的功勋上也会睁一眼闭一只眼，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
　　可她不是那种人，大家虽然总是出于对强者的某种情绪从而对她议论纷纷，但是心里都知道她就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也过分的正义和守规矩。
　　我露出标准带着欺骗意义的笑，关上了门，将我们二人隔绝。
　　旧世者出现在我们小队休息室的原因我很快就知道了，下午队长就在群内发布了通知，说我们小队加入一位新成员，晚上会安排一场见面会。
　　我已经能想象到其他几个人的反应了。
　　果不其然，方枝很不解，“不是？为什么？”
　　好好的，为什么要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仿生人加入她们小队。
　　要我说管那么多干嘛，接什么任务，上面有什么安排，一个选择会产生什么结果这些都是队长该操心的事，我们几个管好自己就行了。
　　队长的回答也是老一套，“上面的安排。”
　　我正曲着一只腿坐在凳子上扔子弹玩，听见这句话时正把接住的子弹收回塞回兜里，没忍住笑了一下。
　　老古板，一点意思都没有。
　　警惕地朝队长看去。
　　啧，果然又再盯着我。
　　烦死了，有什么不满直接来打一架，老是暗戳戳地盯着人瞧，也不知道是不是再打什么歪主意。
　　这对于我这种没脑子的人不是灭顶之灾嘛。
　　我有些烦躁，用指腹磨着子弹头。
　　这是我小时候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感觉好看，又酷，就一直留着，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
　　队长似是随意扫视了我一眼。
　　我向来不会看人眼色，没少因为这个吃苦，到现在也仍旧没学会，也读不懂队长这一眼意味着什么。
　　她继续交代事情，我不悦地环臂盯着她。
　　哼，谁还没眼了，我也会盯着人看。
　　旧世者破损的地方已经被修复了，整个形象看起来好了不少，微笑着同我们打招呼。
　　我又去盯着旧世者。
　　之前唯恐出什么意外，一路上气氛都比较紧绷，也没什么多余的时间去观察这个任务对象。
　　说真的。
　　我的打量伸进它的深处。
　　忽略那近乎完美的外形，它看起来真像一个人类。
　　我是说，一个真正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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