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衔情笺

　　修车行的师傅叼着烟从车底钻出来的时候，雁书站在车旁，那张堪称艺术品的东方美人脸就这样任他仰视，午后的阳光收敛了些，少年身后的景色有些模糊，光粒纷纷扬扬，轮廓也变得不分明。
　　“哟，小帅哥，又是你。”师傅把玩着手上的扳手，两指掐灭了烟，扫了一眼雁书旁边那辆丑不拉几的自行车，“又出什么毛病啊。”
　　雁书右手搭着车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刹车闸：“刹车失灵了。”
　　“唉，你还不如去重新买一辆呢，我介绍过去便宜两百。”师傅扬眉，手上却已经拎着工具箱过来了。
　　不过雁书却没这个想法。除非余汉年这辆自行车两个轮儿给他蹬掉了，不然也没必要换车，上下学骑个十几公里还是勉强能用的。
　　他余光瞥见师傅刚检查好的汽车，觉得略为眼熟，兜去车头一瞧车牌号，果真是冉青笺那辆，只不过人却不见踪影。
　　“您知道这个车主去哪了么？”雁书怀里还揣着寄给冉青笺的信，信没递出去，自行车先坏了，他只得先来把这个老古董带来修修。要是在这见到了冉青笺，倒是能直接把信给他，就不用去独望山找吴伯了。
　　“哦，他说他出去一会，晚点再回来。”
　　难得来了人，师傅提高了嗓门，闲不住嘴：“小帅哥，说实话，你们是不是什么剧组来我们这拍电影啊。大叔不看电视，认不得脸，就是觉得你们一个个生得这么标致……”
　　雁书满脸疑惑：“我们？”
　　师傅用食指敲了敲轿车车门：“喏，记得不，头一回跟你说过你是我见过第二个长得这么好看的人，这是第一个。”他把自己都说乐了，“我家有个妹子追的什么明星，当时我都在犹豫要不要问这帅哥要个签名，指不定是哪个大明星呢……别说，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像内个……呃……以前拿过影后的林霞？对，林霞，那眼睛真是一模一样。”
　　林绯娅是冉青笺的堂妹，那么冉青笺的母亲应该也姓林，没准还真是像师傅猜的那样。
　　要不回头问问？雁书突然有些好奇。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内心有多渴望了解有关冉青笺的一切。
　　辞了快递员的工作，车尾后篮也没了用途，雁书让师傅帮忙卸了。师傅露出一口黄牙，推销起后座载人坐垫：“不载东西，那就改载人咯？骑车带女朋友去兜兜风，感受一下我们这些老一代当年的浪漫。哎呀你们这些小年轻都喜欢玩手机……”
　　雁书下意识就想反驳自己没有女朋友，他倚着墙，怀里的信封尖角戳着他的衣料，鬼使神差地让他闭了口。师傅的碎碎念左耳进右耳出，念得他头痛，回过神来已经被强行安利装好了后坐垫。
　　雁书：“……”行吧，反正也不贵。
　　回到院里，余汉年说自己腰疼，让雁书帮忙给初塘镇另一头陈家村的几户人家送蔬菜，说是昨天订好的。
　　晚些的风逐渐大了起来，出门没多久便阴云积卷，前往陈家村的路有一段极长的下坡，雁书干脆不再蹬脚踏板，任由单车自由滑行，风吹乱了他的衣摆，隐约有雨丝扑打在脸上。
　　刻着“陈家村”三个赤色大字的石头立在路边，被疏松的树枝隐隐挡着，甚至有个送别亭倚在一旁，里面的亭壁刻了些字，还竖了一个姻缘祠的路标示意往里走，只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陈家村历史悠久，里面有一些不知应追溯到多少代以前的祖辈留下来的东西，村子曾经试过打造成特色农家古村，可惜没做起来，别说外人，连村里面的人家都没几个，久而久之，连同村里的古建筑也变成了无人看管的野房。
　　他顺势拐进村里，沿着村口小路往里骑。村里生气不足，一路上看到不少施工到一半的烂尾建筑，都曾是景点的一部分。雁书没来过此处，人生地不熟地找了半天，终于把菜全部送了出去。
　　沿途的土瓦房前撑起用竹竿夹起来的简陋晾衣架，上面挂着的衣服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被风卷跑。
　　他绕着这些七零八落的老房子转了半天，第四次兜回原地时，终于残忍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嗓音，雁书惊愕地回过头去，冉青笺气定神闲地站在瓦砾旁边朝他招招手，他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领口的扣子还开了一颗。
　　“你怎么在这……”雁书也不知怎么，现在看到冉青笺总有一种想逃跑的冲动，好像一对上那双桃花眼，思绪就成了一团乱麻。
　　冉青笺不动声色地扫过单车后面将篮子取而代之的坐垫：“散步，不小心就走来这里了。”
　　“？”雁书的眼神写满了质疑。
　　冉青笺失笑：“是真的，我的车拿去修了，闲来无事就四处走走，见这里还蛮有意思，打算进来看看传说中的古建筑。”
　　显然雁书并没有觉得这些杂草丛生的地方的有趣体现在哪里，两人说话时脚边的砂砾打着旋儿，见天上风雨欲来，雁书心一横，主动邀请他：“上来，我载你回去。”
　　冉青笺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身下明显一沉，冉青笺坐上后座，他腿太长，只能侧身曲起腿来坐，看上去有些憋屈。为了保持平衡，他自然地两手从雁书背后穿过去，扶住了少年劲瘦的腰，男人手掌的热度透过衣料传到两侧肌理，雁书都快觉得那一瞬间有串电流把他给劈麻了。
　　冉青笺感受到少年背脊一僵：“怎么了？”
　　雁书听他如此坦然的语气，缓缓呼出一口气：“你……你抓稳了。”
　　他听到身后那人忍俊不禁：“好。”
　　然而两人没能找到出村的路，雁书稀里糊涂地骑到了一片荒废的林地里，雨势渐大，瓢盆大雨来势汹汹，路上积水泥泞溅了两人满裤腿，此时山路逐渐被雨雾笼住，不知觉前面的路段又变成了一条下坡。雁书想要控制速度，却怎么都停不下来，明明上午才修过，刹车怎么偏偏这时候就失灵了？！
　　冉青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停下，前面是河！”这条河极宽，暴雨涨了水，此刻犹如巨兽咆哮般汹涌，要是掉下去单凭两人的力气怕是不足以上岸。
　　雁书咬着牙：“不行！刹车坏了！”说罢脚落到地面强行制止车胎往前滚，单车因惯性翻了个跟头朝前方摔去。
　　眼见两人马上就要冲进湍急的河流里，冉青笺放在雁书腰侧的手突然往前一搂，变成了紧紧环抱的姿势。冉青笺带着雁书往一侧空地跳下去，两人狼狈地被雨水冲洗着，眼睁睁地看着那辆活了四十载的旧自行车磕到沿路的石头，噗通一声掉入河里，很快消失在了雪白的浪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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