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难言之隐(四)
刚刚跨进晋王府大门,就看见王妃身边的石榴等在门口。
小安笑着打招呼:“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这里。”
石榴却不搭这一茬,直接跟明之行礼,说:“夫人在等您。”
明之不明就里,抬头看看乌黑的夜空,只有星光几点。但王妃传召,也没有办法,只能从善如流地答应:“还请石榴姑娘带路。”
石榴一转身,小安就弯腰,贴在明之耳边小声说:“子夜。”
崔明之更疑惑了。子夜是舞女,所以元日筵席上的歌舞她每一场都是瞪着眼睛在找。绝对没有子夜的影子。虽然只在小院里见过匆匆一面,但是子夜的身段和脸孔,绝对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
但是石榴就在前面一步远,也没办法回头问。明之只能把满腹疑惑压在肚子里,往正院里走去。
郡主已经睡了,正院早已经熄了灯火。满院只有淡淡的星光和枯枝纵横的影子。
晋王妃还是宫中的打扮,峨冠华服,满头珠翠垂下的流苏,在夜色中依然流光溢彩。夜色让她脸上的皱纹变得柔和,却意外凸显出她常年劳作锻炼的紧致身形。
十年前,或许她也是十里八乡难得的清秀佳人吧。崔明之想。
小安刚刚提醒过,估计是子夜的事情,她或许心情不会很好。崔明之有心理准备。但是一照面,崔明之还是被晋王妃几乎哀凄又愤怒的情绪吓了一跳。
“前几日,你家里送来的那个女婢,是怎么回事?”晋王妃压低了声音问。
崔明之听了她压抑的话音,看到石榴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闪身站到了晋王妃身后。崔明之张了张嘴,她感觉得到,王妃她也是矛盾的。本来明之给念儿看病,又给太后帮忙,她几乎已经把明之当成了自己家人。可是如今好不容易缓和的妻妾关系,又到了冲突的边缘。
崔明之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小安上前一步,解释说:“夫人是说子夜吗?她是崔家养的舞女,是她们那一批中间最拔尖的。家里做主,前几日借了侧夫人的手,送到了宫中。她是闯了什么祸吗?”
崔明之忍不住转头看小安,子夜不是送来给晋王的吗?因为崔明之不能生育,所以想要安排通房争宠?怎么变成送给宫里的。
晋王妃好像更生气了:“皇后娘娘做主,把她送给了殿下,怎么回事儿?”
崔明之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本来就是侧室,再安排纳妾肯定是不妥。难怪小安要把子夜送到宫里,再托殷皇后送来晋王府。这样转一圈,不仅子夜的身份水涨船高,成为了皇后亲赐的贵妾;而且王妃也再也没理由拒绝。
崔明之看了看黑灯瞎火的主屋,显然,晋王今日也是留宿在宫中。估计就是在子夜身边。
崔明之一下子就心虚了。转而又担心夜色不够浓,不知道能不能遮掩住她的脸红。
小安早就料到崔明之应对不了这个场面,接着补充说:“听闻元日大宴后陛下、殿下和开国辅运的功臣们痛饮。陛下给每个人都赏赐了歌儿舞女。”
晋王妃的脸色已经黑得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了。
小安还是硬着头皮说:“没想到崔家刚刚送进宫的舞女竟然被送回了王府。”
晋王妃一言不发,白天的暖意一点点消散在夜色,无尽的寒意在几人之间蔓延。
崔明之张了张嘴,忍无可忍地说:“是崔家安排的。我不能生育,所以特意安排了美貌女婢来。”
这一瞬,晋王妃的神色变化非常精彩。她本来的怒气、哀怨和矛盾被“我不能生育”这几个字冲散了,转而变成了震惊、疑惑和茫然。
就连旁边恨不得缩成一团躲进枯树的阴影里,尽力降低存在感的石榴,也忍不住抬头,不解地看着崔明之。
“明之你!”小安说,恨不得捂住崔明之的嘴巴。
崔明之下意识一躲,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殿下也知道的,是我师父临终托孤,殿下才把我抬进来的。”
晋王妃几乎忘了呼吸,下意识问道:“是不是也不能……”
崔明之说:“嗯,也不能同房。”
晋王妃被崔明之震惊到了,刚刚兴师问罪的气势消散了大半。她说:“什么?”
晋王妃像是这才明白了什么,忽然笑起来:“难怪,难怪。难怪你来了府上他一次也没有去过,你这么年轻好看,但他从来都不去,话都不愿意多说。”
不用说,晋王妃话里的他,就是晋王卢荣任。
小安张了张嘴,没有预判到事情的走向。她本来和皇后商量好了,崔家的舞女就是送进宫中的。这样任谁都挑不出错来。所有的可能都算到了,可惜没算到崔明之。
晋王妃却像是陷入了什么,大笑着说:“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他有良心。”
缩在黑暗中的石榴不得不出头,安抚出言不逊的王妃,最后却只敢说:“郡主刚刚睡稳,娘娘……”
提到郡主,王妃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慢慢停下了瘆人的大笑。
小安反应还是快的,她把声音放轻柔,解释说:“子夜舞女出身,身份低微,比侧夫人尚且不如。只是侧夫人天生石女,不能生育,崔家怕她晚景凄凉,才让子夜过来。子夜和她的子女,无论如何不会越过您。不过是家中多养了一口人。”
王妃冷笑一声:“她是皇后娘娘亲赏的贵妾,等她生了孩子,你们在崔家族谱上加一笔,她就是崔家贵女。真是好算计。”
小安接着说:“说句不好听的,殿下无论如何肯定是要纳妾的。殿下在这个位置大都是妻妾成群的。而且府上没有子嗣承爵是事实,殿下再念旧情,也不可能不要子嗣。”
“旧情,呵,旧情。”王妃石氏几乎疯了一样呜咽。
明之忍不住开口说:“不值得,他不值得您难过。”
王妃没想到崔明之会这样说,不知所措地停下了呜咽,看着她。
明之被王妃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殿下他如今功成名就,想要齐人之福也是寻常事。这些年过去了,人都是会变的。夫人您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留不住的,是留不住的。”王妃垂下了眼睫。
崔明之简直要手足无措起来,强行组织语言,说:“明之是想说,人都是会变的,没必要困在过去,夫人还是要向前看。偌大王府,殿下也不是全部。还有念儿,还有太后娘娘。”
听着崔明之越说越不靠谱,小安简直想要捂住崔明之的嘴巴。
王府之中,不就是晋王最大吗。
王妃却叹了一口气:“算了。”
算了两个字,像是包含了什么法术。一出口,冬夜紧张的氛围就哗啦啦地松弛下来。
栖息在树梢的寒鸦扑棱棱地飞走了。
王妃说:“我痴长了这些年,竟然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活的通透。”
崔明之张张嘴,也不知道刚刚自己说的是对还是不对。
小安说:“王妃恕罪,明之年纪太小,她胡说的。”
王妃摆摆手,对石榴说:“搬凳子来,我们坐会儿。”
石榴轻声唱诺,悄无声息地搬来三个木凳子。
王妃挥挥手,说:“下去吧。”
石榴转瞬间悄无声息地消失。
崔明之也想消失,奈何凳子已经摆上了,只好和王妃并肩坐在漫天寥落的寒星之下。
王妃说:“说真的,我这些年,也不光是为了他守着。”
崔明之和小安只能当个好听众,附和着点点头。
王妃说:“主要是阿婆和念儿,她们一老一小。我每天看着她们,就想,若是我走了,这个家就散了。这乱世之中,若是这个家散了,她们就没有活路了。”
崔明之是年前才真的穿越过来的,对于战乱的记忆十分模糊。只记得军营中每天都有伤兵不堪痛苦去世,每天也都有源源不断的新兵和粮草进入军营。它们从哪里来,崔明之不记得,也很难想象。
王妃摇摇头,又说:“也不全是为了她们,若是没了她们,我也没有盼头,或许就算有活路,也不想继续走了。”
崔明之静静地听着,几乎想象不出眼前满头珠翠闪烁的贵妇人,是如何在乱世中挣命的。
“盼来如今这样的好日子却还不够,却还想要夫婿一心一意。”王妃忽然笑起来,“河边的枯骨倒是一心一意,可惜人没了。”
小安附和说:“人活着,都是要变的。”
王妃点点头:“可不是,都是要变的。今日当饮酒。”
##
崔明之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小安是把人扛回来的。
子夜早已经回到小院了,她把头发挽成了妇人样式。
“子夜,子夜!”崔明之见了子夜,口齿不清地说,“你要是不愿意,我送你走,不回崔家也可以……”
子夜见状,赶紧上来和小安一起扶住明之。
隔着烂醉的明之,子夜对小安点点头,示意事成。
小安却叹了口气,说:“没事,侧夫人轻得很,我一人就可以的,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用来伺候了。”
子夜却坚持扶着明之坐在床上,帮她脱去鞋袜。
崔明之还在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小安却问:“你跳舞了吗?在宫里。”
子夜手上没有停,帮着明之脱了衣服,整理好床铺。
“没有,本来在皇后宫中排了舞,但是他们喝酒说话,没让跳。”子夜说。
小安说:“若有机会,跳给我们看。”
明之摸到被子,自动把自己裹了进去。
子夜直起腰,看着小安的眼睛,泪盈于睫:“嗯,可好看了,我练了许多天,一定得跳给你们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