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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初见
中秋宫宴的第二日,整个帝都流传着一件怪事,当日宫宴散后王宫贵族和大臣们的马车皆在正合门外等候,直至亥时众多车马从宫城散往各处,而正当北境世子的马车往回走时,碰到一个鹤颜白发的老人,拦去他的车。
“世子殿下,以为是什么落难的修仙道人,于是便命仆从给他一锭白银,又着人送他去客栈住店,谁知,那白发老者却指着那世子道,贵人家中近日恐怕会有祸事,当下唯有贵人亲回家中方能化解,如若不然,恐有大祸!说完,那老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青烟消失了!诸位,你说此事离奇不离奇!”
说书先生的惊堂板一拍,台下众人立即议论纷纷!
“此事就发生在官道上呢!许多人都见到了,那老者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那肯定是仙人啊!见那世子殿下心善,所以才对他道出天机!”
人群中有人应承,那听书的众人更是唏嘘,一边议论那老者是不是仙人,一边又议论那北境世子会不会回北境。
“这仙人都已经显露天机了,若世子殿下不回去瞧一眼,将来真发生了什么,岂不是要背上知而不作为的罪名?”
“唉,这世子殿下是将材,十四岁就上疆场杀敌了,必然不会信这些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
台下众人争的面红耳赤,台上的说书先生却只拂须无奈的哂笑。
红色的宫墙,金色的琉璃瓦,映着高大的桂花树,微风拂过暗香浮动。
萧裳柔坐在窗前,用手撑着脑袋看着那窗外树枝上两只黄鹂,叽叽喳喳像是歌唱又像是斗嘴。
她一大早醒来只觉得头疼不已,毕竟是昨夜醉酒,但酒后凭着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去找苏恒的事,她可是一点一点慢慢回忆了起来,苏恒那含着泪在月光下璀璨如星的眸子,犹如一根滚烫的针刺在她心上。
“罢了罢了,人家都没打算跟你更近一步,你又何必庸人自扰!萧裳柔啊萧裳柔,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啊!”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寝殿。
浣雪端着一碟子精致的点心正迎面走来,见到她,立即献宝似的将点心凑到她跟前道:“公主,御膳房的新花样,叫茯苓桂花糕,这里头的溏心用的可是刚刚从树上打下来的八月桂可香了!”
萧裳柔看着那碟子做成花瓣形状,晶莹剔透只中心一点橘红的糕点,只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清香,于是随手拿起一块送进口中。
糕体软糯细腻,溏心沁着桂花的香气,清甜可口简直不能更好吃了!
“好吃!好吃!香甜软糯!带着这桂花糕,咱们出宫去找个人!”
萧裳柔一边说着一边吃着,自顾自的就往前走。
“出宫?”浣雪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睛,跟上她的脚步问道:“公主,咱们要怎么出宫啊?咱们出宫找谁啊?”
萧裳柔道:“本宫去找皇上拿通行令,光明正大的出宫!”
御书房里,偌大的金丝楠木桌案之上放着精美的文房四宝,萧珩崇正在一张上等的白檀宣纸上走笔,了了几笔勾勒出一幅兰花图。
苏恒站在桌案旁执砚磨墨,他清冷的眸子里露出赞赏的目光,皇帝的画技已越来越娴熟,意境与心境亦十分上佳,不枉他当日悉心培养。
萧珩崇正想向他讨教,就听外头守门的内官高呼道:“陛下,承宁长公主殿下求见!”
他立即道:“宣长公主觐见!”
萧裳柔走进御书房,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桌案旁边的苏恒,心里略略一紧,但立即就收回了目光,颔首施礼道:“承宁拜见陛下!”
萧珩崇笑道:“皇姐平身吧!朕正在和内相讨论画技,皇姐来的正好。”
萧裳柔站起来,略看了看桌案上的那幅兰花图,心中一怔,这画的意境和工笔都像极了苏恒寝殿里挂的那些花鸟山水图,想来,阿崇的画技是承于他的。
她弯起眉眼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点评道:“陛下画的真好!只是,承宁此时来见陛下,是想向陛下讨一个令。”
“哦?”萧珩崇的看着她道:“皇姐要讨什么令?”
她道:“承宁今早听闻了北境世子遇到仙人的奇事,心中好奇,想出宫去找凌霜郡主细谈此事,还望陛下能赐通行令给承宁,方便出入宫门。”
闻言,萧珩崇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苏恒,见他神情淡漠的磨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才道:“朕也听说了此事,今早北境世子并未上朝,既然皇姐想去看看,那朕就赐令吧!”
萧裳柔立即颔首施礼道:“谢陛下!”
内官已经用金盘呈着令牌走到她面前,萧裳柔拿起令牌,眼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苏恒,见他依旧神情神情寡淡不动声色的磨墨,心中不由暗自冷哼一声,果然隐忍,就连听到她要去找宇文凌渊都毫无反应!好!那就看看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苏恒,你往后可别后悔!
萧裳柔在心中愤愤的想着,攥紧手中的令牌,朝着皇帝行了告退礼后故作欢欣雀跃的走了。
直到看着萧裳柔背影消失不见,苏恒只觉得自己心重重的沉了下来,什么去见宇文凌霜,她们可是结过梁子有什么可见的,无非就是去见宇文凌渊!
她昨夜那伤心难过的样子难道是他的错觉?他不过刚拒绝了她,便立即就换一个人?
越想越觉心乱,直到手中的墨条啪一声断成两截,黑色的墨汁溅到他的衣袖,他才蹙着眉回过神来。
于是立即颔首道:“陛下恕罪!”
萧珩崇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见他赤色的衣袖上沾上墨汁,于是道:“无妨,一根墨条而已。内相整日为朕忙于各种琐事必然是很劳累,先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吧!”
他躬身行了告退礼道:“谢陛下!内臣先行告退。”
苏恒转身出了御书房,候在门外的策雨立即便跟上前,朝他颔首道:“督主,您昨夜吩咐的事已经在办了,只是,刚刚阿尘来报,说长公主殿下出宫不让人跟着,只带着贴身宫女浣雪,此刻已经出了正合门了。”
他蹙着眉连语气都冷冽了几分道:“宫外情况复杂她不知有多危险?不让明着跟就不懂的暗地里跟着!”
策雨微微一震,立即道:“已经吩咐阿尘和一队暗卫跟着了!”
苏恒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轻轻的捏了捏眉心,捋顺了气才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道:“让宇文凌渊回北境的事,是如何安排的。”
策雨道:“世子殿下的祖母向来信奉神明之说,而北境王重孝,昨夜在官道发生的事,已经派人传到北境了,想必不日就会飞鸽传书召世子回去避祸。”
鬼神之说本来荒谬,可若场面做的逼真再煽动舆论,那自然是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的,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宇文凌渊逼回北境,也算是剑走偏锋。
苏恒知道策雨办事的手段,向来是算无遗策,于是便没有再过问细节,只接着道:“江浙朝贡一事想必策风已和你说过,你有何感想?”
策雨略沉吟了片刻,说道:“恐怕是两省总督出了问题,督主打算亲自去?”
苏恒点了点头,他一边不动声色的盘着手中的血珀念珠,一边道:“小皇帝登基后,苏杭江浙沿海上的奏折明显少了,若说他们想反,本督都能信。朝堂之上的那些大臣已经整治的差不多了,也该去各处走一走,警醒警醒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吏了!”
清风徐来拂动廊下的八角宫灯,略有了几分秋日的清凉。
策雨凝了凝眉,想着什么于是接着道:“督主,您若离京太久,朝堂之上恐生变化,或许此事,交由属下来办?”
苏恒勾了勾嘴角笑道:“不必,本督亲自去一趟,内阁那些迂腐老朽总骂本督越职揽权,本督不在,看看那六部诸事,宗亲与藩王有哪一个是好对付的,也要让他们知道,这朝堂之上若无本督是何等沉难杂苛!”
策雨微微颔首,心中瞬间领会其意,于是道:“属下会尽快安排好帝都中诸事,也会规划好去往江浙的路线,明日便会呈给督主您一同商榷。”
苏恒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策雨,本督身边有你这样一点就透的人,也是本督之幸。”
策雨受宠若惊的颔首道:“督主于属下有再造之恩,当年督主授属下于诗书,属下愿为督主肝脑涂地!”
八月的帝都满城尽是桂花的香气,官道两旁商铺林立,小摊贩和各种杂耍摊子应有尽有,街道上人潮涌动叫卖声,孩童嬉闹的声音,临街酒铺里传出的乐器声,显得格外的热闹。
萧裳柔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暗自庆幸如今的武朝,看着也还算国泰民安,边疆虽偶尔有战事,但起码大多数的百姓都是生活在这样和平安乐的地方。
宇文凌渊看着她满脸的欣喜笑意,不由得问道:“萧姑娘逛街,都是只看不买的吗?”
萧裳柔回过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却见他翘起嘴角微微一笑,从一旁的冰糖葫芦商贩手里拿过一串递给她。
“听闻你们女孩子都爱吃这酸酸甜甜的小吃,不知萧姑娘可会嫌弃?”
他笑的温和,语气里也有掩饰不住的欢愉,毕竟今日,长公主殿下亲自登门让他陪着逛街,距上次她亲自来与他求援,这是她第二次主动示好。
萧裳柔拿过他手中的冰糖葫芦,轻声道了声谢,毫不犹豫的咬下一个山楂在口中咀嚼,果然酸甜可口,于是又顺手递给一旁的浣雪。
浣雪也毫不犹豫地咬了一个一边吃着一边口齿不清的道:“这冰糖葫芦也忒甜了点吧!那琅琊山上的山楂做的糖葫芦都能酸掉牙呢!”
“被你这样一说,好像是有点!”
萧裳柔说着抬头去看身旁的宇文凌渊,笑着问道:“你们北境的冰糖葫芦是甜的还是酸的?”
他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于是略思索了一下,才道:“我鲜少吃这样的小吃,所以并不知道。”
“啊?你都没吃过啊!”萧裳柔表情十分惊讶的看着他,然后微微踮起脚尖把那串冰糖葫芦递到他嘴边,笑眯眯的对他说道:“喏!你尝尝,这么大一个人竟然连糖葫芦都没吃过,听起来还怪可怜啊!”
宇文凌渊愣了愣,他看了看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温软少女,又看了看那串被她刚咬过的冰糖葫芦,终于还是张口吃了一个,入口的瞬间他只觉得甜蜜融化在口腔里也流进心里。
萧裳柔问道:“怎么样,甜不甜?”
他看着她的眸子,温柔的笑道:“很甜!比我吃过的任何东西都甜!”
许是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实在太过温柔,令萧裳柔觉得脸上发热,她讪讪的笑了笑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街上人来人往,但总有经过的人向他们投来赞赏的目光,甚至还有些大胆的少女红着脸故意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武朝有尚美之风俗。
萧裳柔看了看自己今日特意换了民间的衣裙,尚可算清丽可人。又看了看身边的宇文凌渊,他五官清俊,身材纤长挺拔,将他身上那件湖蓝色的松涛白鹿云锦宽袖袍,穿的分外好看。
都说宇文氏是个世代出美人的家族,果然,民众诚不欺我!
“如此再逛下去可不太妙啊!”萧裳柔说着扯了扯他的衣袖,指了指一旁的茶楼道:“咱们喝茶听书去?”
宇文凌渊看了看她指的那茶楼,叫做清白楼,里头似乎有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处,传出阵阵掌声,于是点了点头,顺势就拉住了她的手往门口走去。
萧裳柔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瞬间心里一愣,想挣脱出来又来不及了,只能被他牵着走进茶楼里。
店小二立即迎上来道:“呦,贵客临门!几位是坐楼上雅间还是大堂呢!”
宇文凌渊道:“雅间!”
萧裳柔这边尚未看清这大堂的布局,就被领着上了二楼,所谓雅间,其实就是用屏风隔断的小茶室,能看的见正堂坐着的说书先生,也能看见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茶室里焚香挂画倒也简洁雅致!
这要坐下来时,宇文凌渊才放开她的手,这过程都是无比的自然,就好像他们早就牵过手似的,人家都这般坦荡,她也不好意思扭捏啊!于是,便坐到凳子上仔细去听那说书先生的故事了。
“平日里喜欢什么点心配茶?”
宇文凌渊手中拿着类似菜单一样的东西,抬头看着她道。
站在一旁的浣雪立即道:“是甜的都行!”
萧裳柔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就听宇文凌渊道:“这单子上凡是甜口的点心,都来一份。”
那候着的小厮立即喜笑颜开的道:“呦客官您可真疼您的娘子,小的还是头一回见着把小店的点心都点了的人!”
萧裳柔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宇文凌渊,却见他笑意温和有点默认了的那味!
她摆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他娘子!”
宇文凌渊笑道:“嗯,现在还不是!”
小厮立即领悟,颔首道:“那小的就先预祝二位能喜结连理,白头到老!客官请稍等片刻,小的先告退为您下单!”
“这………!”萧裳柔看着小厮跑远的身影,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回头看着宇文凌渊道:“你刚刚那算什么解释!简直就是在………!”
“现在不是将来是!”宇文凌渊打断她的话,语气温柔又不容置疑的道:“我想娶你为妻这事,人尽皆知。”
萧裳柔彻底愣住了,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他,在宇文凌渊看来是她主动示好,堂堂一个长公主不惜出宫来找他玩还能是因为什么,自然是想与他相处。
若嫁给宇文凌渊已是定局,她此举并无不妥,可若苏恒始终不肯松口,那么她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惹祸!一时间,十分后悔自己为了气苏恒而这般冒失。
“只有你我之时,我能唤你名字吗?”
他的语气很温柔,但就是天生自带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萧裳柔有些紧张的喝了一口茶,可他目光始终注视着她,逼着她不得不回应,此刻她竟然鬼使神差的想起了苏恒与她说话的模样。
苏恒在面对她的时候,似乎总是宠溺又无奈的,语气温柔声音也好听。
他忽然又道:“这让你很为难?”
萧裳柔摇摇头,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道:“尊称或名字又有何不同?”
他道:“我想喊你柔儿!”
萧裳柔彻底放弃挣扎了,一开始为了掩饰身份,她自己主动让人家不用尊称的,可现在,他不仅不用尊称他还想叫她小名啊!
“柔儿!”
他温声软语的喊了一声,令萧裳柔心中一紧,已经很久没人喊她小名了,自从回宫后所有人都尊称她为长公主,可她却很想听浮屠阁的师傅师兄们,或开心或高兴或生气或温柔的唤她柔儿!
见她一直不说话,宇文凌渊不禁有些忐忑,他自小便在军营长大,身边都是一些豪爽坦荡的汉子,他从未跟女子相处过,所以也不知自己所作所为在女子看来是否合理。
“往后若只有你我时,你可以唤我的名字。”
萧裳柔淡淡的朝他一笑,犹如春日里绽放的一株芙蓉,美的叫人心颤。
一切都是这般合情合理,她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能拒绝,宇文凌渊是内阁大臣们心中最佳的和亲人选,皇室和北境都需要这场联姻,而她个人的心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宇文凌渊从头至尾,都十分坚定的想要娶她,他能领兵打仗,在众臣要她远嫁和亲西凉时敢违逆众人为她说话!长相清俊,身世显赫,是一个很不错的联姻对象,只要,她能抹杀对苏恒的心动,那么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萧裳柔在心中暗暗的对自己说着,关于苏恒,她已经勉力试过了,是他不敢,那她就不算辜负自己的心意,那就要学着放下。只是这世上之事,终究不能事事如意。
堂上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的是民间奇闻逸事,不过是狐妖报恩的故事,但说书先生口技了得,或学鸟鸣,或作兽啸,或男或女,众人听的是津津有味。
宇文凌渊看着对面,捧着自己的脸听的入神的萧裳柔,不禁勾起了嘴角。似乎每次见到她都会给人一种全新的感觉,初见她时觉得倾国倾城,再见时又觉得她不仅有美艳的皮囊,还有聪慧的头脑,这次见她,又觉得她风趣可爱。
萧裳柔听的入戏,但其实她能察觉到宇文凌渊炙热的目光,她只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所以一直装作入迷未察觉。
他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柔儿,喜欢这些奇闻轶事?”
萧裳柔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随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糕点,塞进嘴里才发现是桂花糕,香气浓郁又清甜不腻,她看着手中咬了半块的糕点,忽然就想到苏恒那日胃疼的面无人色的惨烈模样,就是因为自己喂他吃了糕点,他终究是福薄之人,连这样好吃的糕点都无福消受。
宇文凌渊接着道:“我昨日也遇到了一件怪事,只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大概也是江湖上,术士的小把戏。”
闻言,萧裳柔收回思绪,终于回过头去看他,她嘴里还嚼着糕点,有些含糊不清的道:“可我听说,你是遇到老神仙了,那你回不回北境去?”
他的五官俊朗身上也自有强大气场,但他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温和的,嘴角始终是上扬的,带着浅浅的笑意。
“此次入帝都,是为了求娶金枝玉叶的贵人,如今,心愿尚未达成,如何能回去!”
这话说的也是明明白白了,萧裳柔有些尴尬的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热茶,才平息心中的复杂情绪。
见她羞答的低着头,嘴角还残留了点点糕屑,宇文凌渊不禁有些怦然心动,于是情不自禁的伸手为她轻轻抹去。
常年舞刀弄剑的手指有些粗粝,带着温热和不容拒绝的霸道,掠过她柔软的嘴角,她有些惊谔的抬头,正撞上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如深渊一般,几乎要将她整个吸进去。
远处的苏同尘看到这一幕,几乎下意识的拳头就硬了,那可是长公主,他心中内定的师娘!岂能这般说碰就碰?刚刚还拉手,这个北境世子必然要上他的暗杀名单了。
而此时站在一旁,目睹这全过程的浣雪,内心却十分镇定,看来这位北境世子才是直球高手,这般直接又豪不掩饰的情意,就不怕被苏督主暗杀?
萧裳柔惊诧的神情尚未恢复,宇文凌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笨拙。
他道:“还请见谅,我之前从未与别的女子相处过,阿霜骄纵任性我只当孩子一样哄着。而你,我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总想说的清楚明白些。”
萧裳柔口中的桂花糕还噎在喉咙,她用力咽下去,才笑了笑道:“拐弯抹角的,我也听不懂。”
此刻午后的日光和煦温暖,从窗外漏进来,洒在两人身上。萧裳柔笑眼弯弯,眼眸里犹如闪着细碎的星光。
宇文凌渊看着她,眼神掩饰不住的心动和喜欢,直白而热烈。
两人皆没瞧见不远处,背着光神色冷若冰霜的苏恒,他站在那看着相视而笑的她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轻蔑冷冽的笑。
苏恒觉得一股莫名的火,从心口烧到头,他确实小看了这个小公主,前一晚还对着他真情流露,他不过才拒绝,她就能立即找好下一个靠山。昨夜,他心如火烧,担心她、心疼她、喜悦又无奈,悲伤又痛苦整夜未眠,今日,便看着她与别的男人眉目传情!
好!好的很!真是将他的一片心当作烂泥一样,说不要就不要了!
一场书说完,已是暮色西斜,浣雪提醒她回宫的时辰到了,其实萧裳柔也有意要走,只是自己主动来寻的宇文凌渊,总不好过河拆桥,现下回宫的时辰到了,那真是个绝妙的契机。
宇文凌渊倒是满眼的不舍,他站在廊下看着她,眉眼温柔的道:“你别怕,我总能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今生我宇文凌渊非你不娶。”
他说着还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萧裳柔有些惊诧,但想到今后自己终究会嫁去北境,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苏同尘驾着马车过来,低声提醒她道:“长公主殿下,是时候回去了!”
萧裳柔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她瞬间愣了一下,只见宽敞的马车上,已经坐着一个人了,竟然是苏恒。
他眼中皆是冷漠,眉似远山,薄唇紧抿,一双乌黑漂亮的眼不经意的扫来,傲气凌人一点温度都没有。
萧裳柔真的很想当场逃跑,但想到宇文凌渊还在看着自己,立即又觉得进退两难,最后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坐进了马车里,与苏恒对面而坐。
马车晃晃悠悠的跑来起来,萧裳柔垂着头连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人,她的心砰砰跳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这么一副害怕心虚的模样!
“今日,长公主殿下玩的可还开心?”
苏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又带着几分冷意,叫人心头一紧。
萧裳柔暗暗吸气,终于抬起头直视他的脸,勾起嘴角笑了笑道:“能出宫游玩自然是开心的,苏内臣公务繁忙今日怎会有空出宫?”
不知他为何出宫,也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自己马车里,更不知今日她与宇文凌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是否都落入了他的眼中。可内心的骄傲支撑着她,她没有做错什么。
苏恒眼角眉梢染上冷意,忽然笑起来道:“臣,特意来接长公主殿下回宫,顺便看看,长公主殿下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臣不知道的。”
他这话嘲讽的口气显得十分的明显,让萧裳柔觉得羞愤。
“苏恒!”她几乎下意识的委屈起来,眼眸瞬间就红了,忍了忍眼眸里的泪意,她艰难的开口道:“你是在嘲讽我来找宇文凌渊是想勾引他吗?”
苏恒看着她湿红的眼眸,瞬间有些震惊,他张了张口却一时语塞,不知究竟要说些什么话安慰她好。
下一刻,她却忽然笑了起来,有些自嘲的笑笑道:“是啊!本宫就是在勾引宇文凌渊,好嫁到北境王府,为自己为陛下找一个坚实的靠山。”
萧裳柔的心酸楚难言,但脸上却笑的明媚,藏在袖子里的手心不自觉的攥紧,在他苏恒心目中,她永远都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惧牺牲的蠢人,那她就做了这个蠢人他又当如何。
苏恒的心瞬间开始微微疼起来,他心念如电,阖了阖眼轻轻叹了口气,才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狂风暴雨。
他看着眼前这个弱小又倔强的少女,她的眼眸呈着光,破碎犹如漫天的星辰,倔犟的表情叫人怜爱又无奈。
“你究竟要怎么才能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有退路。”
他的声音轻轻的,又是无奈又是温柔。
萧裳柔抬起头看着他,四目相对,她被他眼眸里的温柔惊的心内一震。
他伸出手来轻轻贴在她的脸上,语气无奈的道:“长公主殿下,你不要搅进朝堂之中来!臣不愿看见你成为政治权谋的砝码,这其中所有的杀戮与血腥都由臣来,而你,要置身事外不染纤尘。”
闻言,萧裳柔猛的瞪大双眼,心中犹如过电一般颤抖不止,她不知此刻自己究竟是何感觉,只是忍了太久的眼泪啪嗒一下便掉了下来。
夕阳余晖渐渐消失殆尽,暮色四合,沿街的店铺纷纷亮起红灯,一串一串的灯笼璀璨如星,将那些殿阁楼宇映照的犹如天上的宫阙。
马车里光线昏暗,已经不能瞧见对面的人的全貌,但彼此的呼吸伴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让车里的气氛更显静谧。
萧裳柔几次开口,却终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苏恒说的话她不是不懂,她明白他的顾虑也懂得他的心意,可越是如此,才叫她觉得难过。
昏暗中,苏恒忽然伸手将她一把拉进怀中,不顾她的微微挣扎,紧紧抱住她的腰背,将脸埋进她脖项里,轻轻的叹了口气,语气无奈的道: “我不能自私的将你占为己有!先皇后费尽心力将你送出宫去,若你与我在一起,或者同宇文凌渊在一起,就只能一辈子被困在权谋斗争里。”
萧裳柔终于不再挣扎,她心中酸涩又难过,听着他的话又觉得感动,她不是没想过逃回浮屠阁,之前是因为不放心阿崇,可现在,苏恒的心明显是向着她和阿崇的,他不会伤害阿崇!至于北境,宇文凌渊对她是志在必得,而那些内阁的大臣们,又怎么肯放她。
他接着道:“过阵子,臣要南下,在这之前会想办法让你回浮屠阁,但你要答应臣,不许再去见他了!”
苏恒的声音很轻很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萧裳柔震惊之余又有些无奈,得把他逼到什么地步了,堂堂殿中省总督竟然在乞求她。
她道: “为何要南下?”
他叹了口气道:“江浙两省的朝贡出了些问题,本督必须要亲自去一趟。”
萧裳柔有些惊讶的道:“江浙可是我朝商贸极为重要的地方,出了何事?”
“尚未可知!”他说着收紧了手臂,环着她闷声闷气的道:“到时候或许臣会分身乏术,没办法分出精力来保护你,所以,将你送回琅琊山浮屠阁,远离朝堂是最好的方法”。
萧裳柔感受到他平静语气里的波涛汹涌,亲自南下这件事,想来他是早已打定了主意,江浙朝贡问题必然是棘手难办,可他若离开帝都,那阿崇怎么办?
似乎是猜到她心中的顾虑,他终于离开她的脖项,坐直了身子道:“长公主,即便臣不在帝都,也无人敢对皇位动歪心思,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终于离去,萧裳柔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且轻轻叹了口气,才闷声道:“本宫相信你!但本宫不能回浮屠阁,你不在陛下身边,至少本宫能陪着他。”
苏恒闻言,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他知道要劝她离开皇帝回浮屠阁去不太容易,但想到宇文凌渊还是心内不舒服,于是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道:“可若长公主在帝都,臣会分心!”
萧裳柔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从车窗外透进来明明灭灭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庞,他那双俊美的凤眸犹如月下的湖泊,明明清冷静谧,却又因为含着丝丝温柔而如风吹碧波,荡漾着眷眷温情。
“苏恒……”萧裳柔声音轻轻的,对着他道:“其实你若能对本宫薄情几分,那本宫如今也不必这般为难。”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含泪带笑的模样比哭还苦涩。
“可你是萧裳柔……!”
苏恒声音很轻很温柔却也很无奈,在初次再见之时,理智就告诉他,不该对这个小公主柔情和偏爱,可心念已动如何能把握分寸?
一个在他年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一条活路,还亲手赠他桂花糖的金枝玉叶,在他心中一直犹如明月皓洁的贵人!多年后就在他眼前,他无法克制住自己不去贪恋。
马车已入了宫门,回荡在长长的宫道里滚动的车轴声,就像萧裳柔此刻的心跳,“砰砰砰”的好似随意都能听到。
她咬了咬牙,还是问出了心中纠结已久的问题。
“若你不是宦官,你会不会同本宫在一起,愿不愿意娶本宫?”
闻言,苏恒心中波澜起伏,但最终还是只笑了笑道:“殿下,臣的身上没有这种假设。臣就是宦官,而且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宦官。”
“可本宫从未在乎你是个宦官!”萧裳柔有些负气的瘪了瘪嘴,见他轻描淡写的笑容,不禁难过的低下头去。
“所以,长公主想和臣在一起?”他说着有些无奈似的笑着道:“然后呢?臣月亮强行拽入泥尘,让殿下同臣一样遭受众臣的弹劾,被天下人口伐笔诛?那些污言秽语臣能承受,殿下能吗?”
萧裳柔愣住了,这些时日她在心里反复演练了无数的可能性,却没有一种能让她和苏恒在一起的可能,无论任何一条设想,她想和苏恒在一起都是死局。
世俗的悖论,皇室的耻辱,无论是哪一条都能将她打入万丈深渊,而身为皇帝又是她亲弟的阿崇又该如何自处?
道理她都懂,她只是有一点不甘心罢了,自己情窦初开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既然如此!苏恒……那就让本宫最后再放纵一次吧!”
她声音带着哭腔,慢慢靠近他,伸手抱住他,感受到他因为惊谔而微微僵硬的身体,借着昏暗的光线望见他紧抿的薄唇,然后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
感受到他温热柔软的唇瓣,她不禁轻轻闭上了双眼,然后回忆着他曾经吻自己时所做,轻轻的用舌尖舔着他的唇,一下又一下,又一点一点撬开他闭紧的唇瓣侵入他的口中,追逐着他的舌互相追逐,交缠吸吮。
原来,这便是主动吻一个人的感受,又是甜蜜又是苦涩,既有满腔的炽热温柔又有克制不住的酸涩。
苏恒从开始的惊谔,然后纵容的温柔,到后来情不自禁的拥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按住她的头,不断加深这个吻,甚至最后难以自拔的陷入其中。
唇舌相惜,难分难舍!可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怎样都止不住,直到萧裳柔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喘不过气来,一口咬在他唇上,口腔里立即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才终于放开。
萧裳柔喘的厉害,双手按着自己的心口,侧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苏恒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耳廓,因为激烈喘息此起彼伏的单薄背脊,唇上被她咬破的地方麻麻的疼着,而心就像灌满了蜜的罐子,温柔的不像话。
“这是长公主殿下,第一次主动吻臣!”
他的声音格外的沙哑又格外的温柔,就如温热的风掠过人耳畔。
萧裳柔终于回过脸来看着他,忍住了哽咽道:“也是最后一次!到这种程度不算太对不起本宫的初次心动,也不算太对不起本宫将来的驸马都尉。”
苏恒愣住了,刚刚的甜蜜转瞬又填满了酸涩,他有些失控的去抓住她的手,皱着眉头道:“长公主殿下,真是很懂得如何在臣的心上,先撒一把糖,再撒一把盐!”
两人的距离离的太近,近的似乎能呼吸到彼此温热的气息,能听到彼此轰隆隆的心跳声。
萧裳柔刚想开口,就感觉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面驾车的苏同尘道:“督主,到堇合门了!”
入了堇合门就是真正的后宫了,她的飞鸾宫也就不远了,没想到苏同尘竟敢直接将马车驾入后宫,明日若被那些大臣们知道又不知道该如何弹劾她了。
萧裳柔强行挣脱他的手,掀起车帘转身就要下车,手腕却被他再次抓住,她有些惊愕的回眸看他。
“你我说也说清楚了,既然没有结果就该撂开手,苏总督此时这样,是还想同本宫说什么吗?”
他眼眸微微颤抖,抓着她的手却越握越紧舍不得放手。确实,此刻放手尚还有余地,结果也不过是那样一个结果,像他这样的人,本不该贪恋这样美好的人和事,可刚刚还近在咫尺的人,转瞬便要同他恩断义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眼前这个看起来温软的小公主,要比他薄情决绝百倍!
他道:“回浮屠阁之事,望长公主殿下能再斟酌斟酌。”
萧裳柔轻轻摇了摇头道:“本宫不会逃避身为长公主的责任,也请苏总督以后不要再为本宫操心。”
她说着用左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最终挣脱出来便立即钻出了马车,搀扶着浣雪的手跳下马车,头也不回的往里头走去。
苏恒看着她慢慢远去,逐渐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背影,心上犹如被利剑剜出了一个洞,那种记忆深处不忍回忆的痛,又再次席卷而来,痛的他忍不住微微合上双眼,温热的眼泪便从他眼角滑落。
让我忍下对你贪恋的苦涩,尝尽爱而不得的苦痛,只愿你能得到拯救。
苏同尘声音轻轻的问道:“督主,您不进去吗?”
许久他都不曾听到回答,直到各宫开始下钥之时,只听从马车里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声音道:“回殿中省,从今往后驾车不许再入后宫,回去后,你自己去内廷司领罚。”
“是!”苏同尘应的响亮,脸却瞬垮了下来,入内廷司受罚那他还真是头一次,原先他跟着督主哪怕犯错也是由师傅罚,如今他明面上是长公主的人,自然是去内廷司,这脸可丢大了!
月色清冷,萧裳柔步伐不敢停留片刻,生怕自己哪怕犹豫片刻都会忍不住冲回去找苏恒。
浣雪感受到她的手劲,心中也大概猜到了她的痛苦,于是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声音轻柔的道:“殿下,苏督主已经走远了…………!”
听闻这话,萧裳柔才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只是眼中的热泪却还是止不住的落下来,一步一滴恍若六月的雨。直到泪眼婆娑再也走不了,便蹲下来将脸埋进掌心失声痛哭起来。
师傅只说,心一动泪两行!可她从未说过,原来情断之时竟这般痛,甚至令她不受控制的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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