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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
常年不见光的屋子里，患病的人们躺在破旧的草席上，细弱的呻吟声回荡在屋子里，屋中空气流通不畅，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飘散不去。
山贼也不喜欢这些味道，是以把守在离大门两丈远的地方，根本不想靠近屋子半步。反正里面大多是些老弱病残，跑也跑不掉。
李四两手拎着一桶清水，吃力地撞开屋门，冲里面喊道：“胡大夫，水来了！”
苍澜接过他手中水桶，走向屋子最里面。
那日他同方暮尘分别后，便返回地面请救兵。曲兴命人将山内的还活着的人抬回灰坟寨，令胡佐使全力救治。胡佐使借口人手不够，留下苍澜等人打下手。
眼下，屋子里躺着这些人便便是黑顶山山崩过后，所有的幸存者。
屋子另一头，胡佐使正在帮一个伤员上药。染血的衣物与皮肉粘连，长孙遗策用清水浸润伤处，刚刚和的血块一点点化开。伤员喉咙中发出几声低弱的呻吟，身体而因疼痛抽搐。
苍澜在屋子中央搁下水桶，芦苇席上立刻有伤员伸出手。他们躺在苇席上不能动弹，仍旧尽力挣扎着，渴望得到这一点救命之源。
李四背过身，不敢看这场景。
但忽然有只手摸索过来，抓住了他的脚踝。李四吓了一跳，低头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血痂的脸。
“水……”中年男人用尽力气喘息着，“阿四……水……四……”
恐慌铺天盖地而来，李四拼命的往回缩，试图将脚踝从男人的禁锢中解放出来。
“你认识他。”苍澜抱着水瓢和几只破碗走过来。
“不认识。”李四别过头，心虚的地说。
苍澜从桶里舀了半碗凉水，小心的喂到男人口中。
清水滋润了衰竭的肺腑，男人清醒了一点，手仍然死死地抓着李四的脚踝：“四儿……”他忽然睁大眼睛，好像想要努力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不对，李四不该在这，你是李三……”
“你说我哥？”李四忽然不恐慌了，他蹲下来，反手抓住男人的肩膀，急切地问，“你见过他？他在哪里？是不是就在灰坟寨？”
“怎么了？”胡佐使和长孙遗策已经换完药，听到这边有动静，便走了过来。
“遇上熟人了，正在叙旧。”苍澜冷眼旁观。
李四拼命晃着男人的肩膀，男人受不了这么大的外力，脖子一歪，晕了过去。苍澜和长孙遗策连忙七手八脚拉开李四，避免他因情绪激动而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说说吧，那人是谁？”待李四情绪平静下来，苍澜和长孙遗策一左一右在他面前坐下。
李四低着头，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喂，好歹都同甘共苦这么长时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们？”苍澜无奈。
过了一会儿，李四才闷声闷气地说：“……他是我们村的铁匠。”
“你们村那个失踪的铁匠？”长孙遗策向他确认。他想起那天到李庄的时候，村民们就说过那个铁匠失踪了一段时间。如今他作为山崩的幸存者之一，是不是就证明了……
长孙遗策看向苍澜，苍澜冲他点点头，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他刚才一直在念叨李三，李三是谁？”胡佐使替铁匠诊完脉，不知何时也坐了过来。
“是……我哥。”李四的脑袋越来越低。
“你和你哥哥其实一直有联系，对不对？”一阵静默中，长孙遗策忽然说。
第一次引起他怀疑的，是在李庄的时候，陈衡开玩笑的那句“这小子日子过得不错，还有钱买书”。
普通小老百姓，一家数口劳力，生活尚且捉襟见肘，更何况一个年纪不大的孤儿。于是他便怀疑，会不会有人在暗中接济李四。只不过长孙遗策当时以为，或许是李三之前人缘好，所以在他出事后，有人愿意帮助他弟弟。
第二次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各种有关王麻子是如何复活的离奇讨论。各种流言四起，而离涯子又说
王麻子王麻子，所有的焦点都在王麻子一人身上。但如果仅仅是王麻子，为什么李四会一直执着地追查这事，并且对各种追问都缄口不言？
仿佛镜子上的雾气逐渐散去，映照出事物原本的清晰模样。
“你在淮安认出王麻子的时候，其实他身边还有个人。”长孙遗策看着李四，平静地说，“而那个人就是你哥，对不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李四。
李四仍然保持着原先姿势，一动不动。但他的那副认命般的神态却表明，他承认了。
“……我哥失踪后，我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收到一笔钱。”埋藏许久的秘密被人揭破，李四反而释然。
他苦笑道：“我才不相信他死了，他那人一向有办法，他说风声过了就回来，那他一定不会死。但一年多了，我越来越慌，有人建议我去淮安寻他的下落。”
后来的事他们都知道了，山崩之后，黑风寨人手不够，不得已派王麻子下山。而李四就在那里撞上了王麻子，才有了后续的事件。
“……我看到他了，和王麻子在一块，但他俩都装作不认识我。我之前太过激动，引起了不少人注意，怕给我哥带来麻烦，只能说自己看错。但太晚了，已经有人开始觉得他俩面熟……他俩见情况不对，立刻就跑了，当时场面混乱，我哥只来得及叮嘱我一句‘躲起来，别让其他人盯上’。”
“可你还是回了李庄。”长孙遗策说。
“村里长辈写信给我。说我哥要见我，我就去了。”
“结果却是他们把你出卖给了灰坟寨。然后我们倒霉路过，也被抓了个正着。”苍澜笑了笑。
“对不起。”李四有些愧疚，“你救我那么多次，我却害了你。”
“无所谓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是要进来的。”苍澜摆了摆手。
“如此一来，倒能解释很多事情。”长孙遗策若有所思，“只是还有一事需要打探清楚。”
他转向胡佐使：“我与阿澜最初提到死囚案时，先生曾想起了一些事情，但出于一些原因没有告诉我们。现在查案所需，在下不得不斗胆一问，先生是否曾帮扬州府医治过濒死的伤患？”
胡佐使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道：“我能问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吗？”
长孙遗策道：“只是想让暗事重见天日。”
胡佐使愣了愣，反复将几个字品味一下，竟生出些英雄豪气来。
“好，好。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胡某自愧不如。” 胡佐使摇了摇头，“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没什么可瞒。三年前，扬州府曾处理过一起命案。两个临河村子发生械斗，有一村民重伤而死。扬州府欲处死凶手，但我那时正好在扬州行医，听说此事，便命人取葱白炒熟，遍敷伤处，后又敷一次，将人救了回来。如此一来，被伤者未死，伤人者也不至于被判处死刑。”
后扬州府对葱白救人一事很感兴趣，曾详细询问过类似的救死方。胡佐使将平生经验和盘托出，还说只要伤者头未断气未绝，理论上都有救活的可能。
苍澜与长孙遗策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恍然大悟。
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归位了。
胡佐使察觉到他俩藏不住的情绪，笑了一声：“其实此事说来很简单，只是我顾及虚名，所以横生别扭。小兄弟既要使暗事见青天，那胡某只愿，世上所有不公事，都能大白于天下。”
得到了所有需要的线索，苍澜自然是要赶紧给陆昱送情报。
等到夜晚降临，苍澜轻手轻脚翻出屋去放鸽子。他回来时，带来消息，陆昱那边已经和王麻子接上头了。
长孙遗策听到王麻子牵扯出淮安王府，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旦扯到了王权、藩王，事情可是会比现在麻烦好多好多。
苍澜显得比他轻松一些：“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咱们也可以找机会撤了。黑顶山内部矿道众多，可以通向外面……”
他正说着，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力撞开。
正在说话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闯入者粗暴摁在了地上。
苍澜下意识地挣扎，但对方狠狠一拳击在他的腹部，他吃痛蹲了下去。
有人走到他面前，抓起他的头发，苍澜被迫抬头，发现面前的人是那个女山贼曲兴。
曲兴显然正在气头上，话都说不利索：“好，好。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苍澜今天第二次听见这话，回敬道：“副寨主夸奖，晚辈收下了。”
“少装蒜！”曲兴“啪”地给了他一巴掌，“你胆子不小，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送信！”
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手下走上来，而他手中正抓着一只拼命挣扎的鸽子。鸽子被人抓着脚倒拎起来，一身白色羽毛被折的七零八落。
山羊胡子将信取了出来，交给曲兴。
曲兴接过，神色一凛。
长孙遗策心中一紧。
曲兴忽然恶狠狠地将纸拍到山羊胡子头上：“去，老娘又不认字，你给我做什么？”
“……”苍澜撇了撇嘴。
万幸苍澜平时对陆昱都是以名相称，因此山羊胡子对着月光看了半天，也没从信里猜出这个“阿昱”的来头，只能再次来审他们：“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无辜路人。”苍澜耸耸肩。
长孙遗策怕他这样激起山贼怒气，赶忙解释：“来扬州游山玩水。”
“因为没钱只能借住李庄村民家中。”苍澜试图表现自己无辜受难。
“本来钱带够了，但第一次出门没经验，路上被人坑了不少次。”长孙遗策补充细节，力求真实。
我信你们的邪！山羊胡子眼睛一瞪，胡子抖了三抖，挥舞着信道：“别说废话，就说你们的这个同伙！他现在在哪里？”
“我们也想知道。”苍澜道，“我们被抓，他也不来救我们，大概已经扔下我们自己跑了吧。”
山羊胡子看起来快要背过气了；“你以为我会相信？”
“我们也很不愿相信他丢下了我们，怎么能这样，太不够义气了。”苍澜一脸沉痛。
“你不说没关系，”一直没说话的曲兴突然冷笑。
她俯身，挨个扫过苍澜和长孙遗策：“我们让这只小鸽子去送信，看看到时候，你们的同伙到底来不来救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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