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蓬舟向星河

　　国师寻了个吉日要行师册礼，他告诉尹万宁因是国相神教首领收徒教习，必须敬告契丹祖先神灵，求得他们的庇佑，祈愿神教万古传承。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尹万宁心乱如麻，这岂不是要让契丹神教上上下下的人都认得她？绞尽脑汁寻了个借口，因是汉地长大，大肆张扬恐招口舌，低调为宜。国师起初不愿，耐不住尹万宁反复央求，诸如武功不济担心教众嘲笑，年纪小见识少见人多就晕等，国师最终应允就在神鹰殿举行一个小型仪式，就仪坤大祭师和耶律宇朔参加。尹万宁这才松了口气，想想仪坤大祭师的冷面，似乎都不那么可怖了。

　　师册礼由仪坤大祭师主持，国师和耶律宇朔、尹万宁共同向天神、山神、鹰神、契丹祖先神人天女、国相神教列位先师等等诸多尹万宁分不清的神灵一一焚香、献祭、献酒、念咒、磕礼等等，诸多记不住的礼仪尹万宁只能机械地跟随耶律宇朔依葫芦画瓢，心中默默念道：“这就真成了契丹神教的一份子了么，黄金护身符为证，神人天女，我本汉人，诸多事宜机缘巧合，非我本愿，但求神人天女神灵保佑大家相安无事，各自安稳就好！”心中默念之时，国师危坐殿内中央，仪坤大祭师右首站立，一一递给国师平日尹万宁练功时所用的黑山剑、蝴蝶刀、金蛇鞭，尹万宁跪在国师身前，一一接过，再递给耶律宇朔暂为持有。

　　国师面含笑意，向尹万宁逐一介绍宝剑、宝刀的来历，轮到金蛇鞭时，国师道：“这不是你以前使的那个，我觉得那个不大好，这是新做的，没什么来历，但是颇费功夫。是宇朔亲自去寻得的上好的牛皮，绞以金丝，请的契丹最好的工匠师傅，他与工匠师傅一起给你编织而成”。

　　耶律宇朔竟有这个心思，尹万宁赶紧向他行礼道谢，耶律宇朔神态如常地站立一旁，并未言语。

　　国师继续道：“这金鞭尚未命名，不如由它的主人来好了”。尹万宁见那鞭子金光闪闪，十分豪气，心道：“这大皇子殿下不知道什么心思，巴巴地做个鞭子给我，土壕本色不改，不如让他来命名”，接口道：“大皇子殿下费心。大皇子殿下不辞辛苦为我制得这一宝鞭，还请大皇子殿下赐名，我不胜荣幸”。

　　“嗯，就惠雨鞭吧”，耶律宇朔毫不推辞，脱口而出，仿佛早就想好了一般，淡声道：“契丹神女，应该带给契丹祥和安宁，我们契丹常常干旱，希望神女这金鞭如雨之润泽万物，带给契丹的是扶危济困，扶弱抑强，公允平正”。

　　“好好好，宇朔起的这个名字很好！契丹神女，公允平正！”国师连声夸赞。尹万宁仍跪在国师面前，垂首默想：“我给他一把仁风，他给我来根惠雨，这是故意的么，他有何心思？”口中继续道谢：“大皇子殿下仁心妙语，谨记国师、大皇子殿下的教诲！”再抬眸，耶律宇朔拿着蝴蝶刀在金鞭手柄上都刻好了惠雨二字了。

　　礼毕，国师正要扶起跪地的尹万宁，耶律宇朔突然道：“神女，你不跪谢阿达吗？”

　　尹万宁侧首望向耶律宇朔，有点疑惑，应道：“我已经磕礼，谢过国师了啊！”

　　“跪—谢—阿—达—”，耶律宇朔如火般的目光烧向尹万宁，缓缓道出这四个字。

　　国师、仪坤大祭师都没有说话，空气似乎有些凝滞，一瞬间尹万宁脑海里浮起阳明剑派里自己的父亲、师父、还有阿青的脸，她迎着耶律宇朔烈火般的目光呆了一呆，在心里叹了口气，伏身向国师再次叩首，口中道：“萧芸芸叩谢阿达！”抬首，国师眼含笑意，似有泪光。

　　国师一把拉起尹万宁，语气里满是高兴：“今日我特别开心！希望你们在契丹神灵的保佑下，祖先的见证下，不断壮大我们国相神教”。

　　礼毕，国师带领三人到西偏殿。尹万宁是头一次进入，满眼都是书简，高的已近殿顶，心道：“没想到国相神教竟然也有芸香阁似的地方”。国师正色道：“我们先帝创契丹国，建都城，造文字，定法律，苦心孤诣才有今日契丹之局面，但现下，随着我们国土的壮大，人口的增多，佛教摩尼教有之，学汉语学儒学有之，真正学习整理我们契丹人的魂灵-—国相神教的教仪教义的，却没有几个！我们那么多的大祭师、祭师、大巫、巫师，他们的咒术、功法、秘笈，只是口口相传，没有记载，更没有系统而完整的文字典籍！我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契丹大字小字，让我们国相神教大业得以永续，契丹国得以长青！”，国师轻拉住尹万宁的手，谆谆道：“芸芸，你多向仪坤大祭师请教学习，整理我们神教教义是万世伟业！”尹万宁颔首道：“是！”心道：“国师这眼界，的确远胜常人！这契丹人要是都像国师这般，可不得了”。

　　自师册礼后，尹万宁感觉仪坤大祭师看自己的眼神都柔软了几分，当然，也可能是尹万宁自我感觉良好，仪坤大祭师向来都是面无表情的。除了国师教习功法，大皇子殿下教习骑术，尹万宁现下也能进到神鹰殿的偏殿，和仪坤大祭师等祭师们一起整理神教各种咒术、秘笈了。尹万宁不会写，能看懂一些，帮着整理书简。每日忙得不亦乐乎，夜深人静时尹万宁也会暗想，自己一个汉人究竟在做些什么，何时有合适时机可以离开这里。

　　这日的夜晚，草原寂寂。澹月殿里，忙了一天的尹万宁在案几边休息，对着摇曳的烛光发呆。古赛笑呵呵地凑过来，看着尹万宁的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尹万宁问道: “古塞，你是想说什么？”

　　古塞神秘地笑道：“我发现，大皇子殿下喜欢你！”

　　尹万宁惊得瞬间没了困意：“你怎么发现的？”

　　“只要你在的时候，他总是看着你”。

　　听到古赛这句，尹万宁稍微放心了些：“这就喜欢我了吗，你不说过你也爱看着我吗？”

　　“不一样的，他从来都没这样看女孩儿的”。

　　“可大家都认为我是神女，他这样看我也没什么吧”。

　　“这是我土潢河巫师的直觉，我的直觉很准的，你是神女都没能感受到吗？”

　　尹万宁有点慌: “你可别乱想乱说啊，什么都没发生，被你想象得都天荒地老了”。

　　“我希望你喜欢他”，古塞有点害羞的表情。

　　“啊，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么？”尹万宁不能理解古塞的脑回路。

　　“因为你们两个在一起，像一幅画”，古赛嘻嘻笑道：“特别是骑马的时候”。

　　古赛的话通常都是“哈哈哈”笑过就算，尹万宁却留了个心，暗暗观察耶律宇朔，发现真如古赛所说，二人不多的在一起的时间里，耶律宇朔的目光常常扫视自己，虽然并未有甚表情。尹万宁以前没注意，这一旦留意，时刻都如芒在背，再回想以前耶律宇朔送金扇送惠雨鞭，顿觉后患无穷，有必要趁早打消他这个念头。

　　一日习完骑术，满天红霞里二人马上漫步回宫，尹万宁看到耶律宇朔的目光又扫向自己，心里小鼓响个不停，犹豫再三，鼓足了勇气开了口。 “大皇子殿下，嗯，就是，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尹万宁说完脸就涨得通红，恨不能把脸缩进衣领里，双目直视前方，余光都不敢往边上扫一眼。

　　“什么？”耶律宇朔似乎没听清，问了一声。

　　尹万宁心道：“没听清？！我说太快了吗？”心里骂自己说话太急太快一百遍，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就是我不会爱你这样的”，这次说的很慢很清晰，声音不大不小，除非耳聋是一定能听到的，因为尹万宁不想再说第三遍。

　　“你几岁了？”

　　“嗯？”尹万宁硬着的脖子绷不住了，扭头看向耶律宇朔。他脸色平静，一如既往，也重复了一遍：“你几岁了？”

　　“十五”。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耶律宇朔的语气如静谧的湖水，不起一丝波澜。

　　“……”，尹万宁心想，这怎么说，不会表达啊！

　　“你都不知道，来说什么爱不爱的”，耶律宇朔声音平和。

　　“爱就是喜欢，老想着一个人”，尹万宁高声道，脑子里浮现出阿青的样子，心里突然想到，自己常常想到阿青，这是爱吗？是好像也不是。

　　“你是有爱的人了吗？”

　　“没有啊”，尹万宁脱口而出，虽然常常想到阿青，但是不是爱，自己也说不清。

　　“那有想过爱什么样的人吗？”

　　“阿青这样的吗？”尹万宁心里问自己，自己也不知道，何况都不知道阿青是否喜欢自己，又想到自己以前中毒时候的丑样子，阿青应该不会爱那种样子。“没想过”，尹万宁答道。

　　“既没有爱的人也不知道爱什么样的，那怎么知道不爱？”

　　“我就是感觉—”，“感觉常常出错”，耶律宇朔打断了尹万宁的话。

　　“我有说我爱你喜欢你吗？”

　　“没有”，尹万宁应道，心里想的是：“可你总是盯着我看，送我金扇，送我金鞭呀！”

　　“那你紧张什么？等我说喜欢你的时候，你再来和我说这些话也不迟” 。耶律宇朔仍然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

　　尹万宁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天啊，古赛都说的是什么胡话啊，被古赛误导如此，颜面扫地了！”尹万宁心中大呼，口中大叫一声：“驾！”双腿使劲夹上马腹，骏马立刻飞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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